1984,是一个关于人类命运的巨大隐喻。
乔治·奥威尔试图通过他的不朽名著《1984》在人类未来的不确定性中描述一种可能,尽管这种可能并非我们所乐见。今天,我们可以用尼尔·波兹曼的“媒介即隐喻”对此加以理解。这本书通过印刷的文字,用一种隐蔽但有力的暗示来定义现实世界,使得“1984”远远超越一个年份的范畴,而成为隐喻人类命运的一个象征。据说,乔治·奥威尔在1948年写成此书时,仅仅是把这个年份的末两位数字进行了颠倒,把未来定义在并不遥远的1984年。但我更乐于相信,他是有意为之,他显然希望那些与他生活在同时代的人能够看到答案。
1984年到来的时候,乔治·奥威尔笔下的“1984”没有发生。事实上,即使他自己,也“并不相信书中所描述的社会必定会到来”,但是他相信“某些与其相似的事情可能会发生”。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表达了对人类未来的深切担忧,“极权主义思想已经在每一个地方的知识分子心中扎下了根,我试图从这些极权主义思想出发,通过逻辑推理,引出其发展下去的必然结果。”
乔治·奥威尔在《1984》出版后一年即英年早逝,他已经无法看到他所设置的命题的答案。那么,在1984年到来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尼尔·波兹曼在其著名的《娱乐至死》一书中这样描述:“在《1984》中,人们受制于痛苦,而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们由于享乐失去了自由。简而言之,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尼尔·波兹曼警觉地发现:可能成为现实的,是赫胥黎的预言,而不是奥威尔的预言。“电视时代”让美国进入了《美丽新世界》(阿道司·赫胥黎,1931)所描绘的公元2540年(书中虚构的福帝纪元632年)的社会。那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受着控制的社会。而此时的美国人则受控于以电视为代表的媒介方式,人们投身于电源插头带来的各种娱乐消遣中。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人们会渐渐爱上压迫,崇拜那些使他们丧失思考能力的工业技术。”
1984年的到来,让尼尔·波兹曼洞见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在书中写道:“我写作此文时的美国总统是昔日好莱坞的演员。他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是20世纪60年代最为人瞩目的电视节目的宠儿,也就是说,是一名宇航员。”当他在1984年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可能昔日的好莱坞演员正在遥远的中国访问。那一年的4月29日,美国总统里根和夫人南希在西安兵马俑博物馆参观。他在一匹陶马面前停下来,很想摸一下。他伸出手去,又停在半空,轻轻地问:“我可以摸一下吗?”在得到允许后,他轻轻将手放在马背上,从前往后摸,一直摸到马的屁股停下来。他拍了拍马屁股,扭头问:“它会踢我吗?”并且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周围的人被他的幽默逗笑了。事后,香港的一家报纸将里根在俑坑内拍马屁股的巨幅照片刊登在醒目位置,并附上一个题目:“里根总统拍中国的马屁”。媒介从来都在追求一种娱乐化的报道效果,这是对尼尔·波兹曼观点的一个佐证。其实里根可能早已洞悉其中的奥秘。早在1966年,他就比喻说:“政治就像娱乐业一样。”利用媒介来获得大众的关注,政治亦不例外。而尼尔·波兹曼所提到的“20世纪60年代最为人瞩目的电视节目的宠儿”,则是美国第一个绕地球作轨道飞行的宇航员约翰·格伦,他退役后当选为美国参议员。他借此说明电视在“娱乐化”中的主导地位。
就在约翰·格伦驾驶水星飞船绕地球飞行的60年代,马歇尔·麦克卢汉出版了著名的《理解媒介》一书。在他的理论中,媒介是人的延伸——在机械时代,我们完成了身体的空间延伸;在电力技术发展后,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得到延伸。“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经不复存在。我们正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他成功地预言了互联网时代,即信息时代(Age of Information)的到来。他相信,电子传播网络那种统一的力量,会重新塑造人的完整性,又可能使人类回归到无上幸福的伊甸園。与此同时,那喀索斯(Narcissis)的悲剧又提醒他对技术的警惕。
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那喀索斯有一天在水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那美丽无比的影子让他爱慕不己、难以自拔,却不知道那就是他本人。终于有一天他赴水求欢,溺水而亡。古往今来对这则神话的所有解释,都认为那喀索斯是爱上了自己。麦克卢汉对此非常不以为然,“这一神话的要旨是:人们对自己在任何材料中的延伸会立即产生迷恋。”在互联网时代,人们对智能手机的迷恋确切地证明了麦克卢汉的预言,“显而易见,如果他知道倒影是自己的延伸或复写,他的感情是会迥然不同的。也许这一神话说明,我们的文化太偏重技术,已近乎麻木。”自恋,自我截除,感知关闭,诸如此类的词汇充斥于麦克卢汉的著作之中。也许这个神话还暗示着人对自我的无休止的追问。
当1998年77岁的约翰·格伦重返太空的时候,他再次成为电视媒介的宠儿。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夫人希拉里亲往送行,国家航空与航天局的评论员高喊:“发现者号载着六位宇航英雄们和一个美国奇迹升空了。”美国式的社会生活赋予电视在各个领域的统治权力。“通过引入‘电视时代,美国让世界看见了赫胥黎预见的那个未来。”
媒介即互联
未来既令人充满迷惑又令人着迷。
尼尔·波兹曼在1984年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将发生什么。他忽略了一些至关重要的暗示和先兆——一个即将到来的新世界就隐藏其中。在波兹曼的理论中,(电视)媒介塑造了我们的生活,在未来,媒介将重塑整个世界,媒介既非媒体的总括,也非文化之一种,媒介将成为世界本身。技术的发展越来越清晰地向我们展示这样一个事实,媒介即互联,其本质是万物之间的彼此联结——互联的结果,已经远非个体的人的延伸所能涵盖。无论“媒介即信息”,还是“媒介即隐喻”,都试图追寻“人的中心”,在互联的世界中,“人的中心”得以实现,但这个中心已丧失意义。这样的新世界已经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