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强
读书是人类晚近才出现的现象。甚至文字书写已经出现很久,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也没有读书的必要。上古典籍少,人们重视口耳相传的知识与经验。
《国语·晋语》中记载晋文公重耳即位后,“学读书于臼季”。这是指阅读书写的文字。春秋时代文字书写繁难,辨识不易。晋文公读了三天,也没有读过一尺。他说,还是让能读懂的人告诉我内容,这样“闻则多矣”,可以学到更多东西。晋文公一代霸主,具有很高素养阅历,但他不识字。当时接受教育的人并不都需要掌握阅读,所以《论语·学而》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生能够具备这些德行就非常好了,至于那些还有余力的弟子则可以学文,学文就是阅读文献。《论语·先进》曰:“文学:子游、子夏。”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识字研读文献优秀的只有子游、子夏两人。当时所谓“学”,是把老师平日所讲的知识经验、训诫格言,都能够记诵下来,并一一实践。学习经典,身通一艺者,也是把老师背诵的内容,学会并背诵下来。通常老师是没有书的,他也是跟着他的老师背诵得来的。《三国志·贾逵传》记载:“贾逵……自为儿童,戏弄常设部伍,祖父习(贾习)异之,曰:‘汝大必为将率。口授兵法数万言。”祖父见孙子喜欢军事游戏,说你长大之后肯定会成为将军,我教你兵法吧。爷爷也没有兵法书,完全就是口授,祖父背一段,孙子跟着背一段,日积月累就有“数万言”之多了。正是这种背诵、口耳相传的继承,经学里面才会有“家法”“师法”。这一套体制对中国的知识传承影响极大。
书籍多起来,个人的阅读能力才会体现出优势;大量的阅读培养了作者,更多的作者写出了更多的书。阅读与写作造就了伟大的纸本时代,精英就是能够写作、阅读的人,他们用话语构筑了世界,不能读写的人,既不能使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也不能感受到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这是作者和读者精英的天下。在经历了口耳相传、纸本两大传播时代之后,人们迎来了互联网时代。新的话语生产与传播形式诞生了,人人都成了表演者、艺术家和作者,出现了独特的网络流行语言。网络表达似乎正在击溃传统的精英书写。典雅的风格过时了,汉语表达的优美与形式感已无人再提,网络文字已不在乎行文中出现的错字或者表达不当,新生代揶揄、搞笑、挪用等书写形式使得汉语经历千百年所形成的质感迅速消失。传统的细读、慢读方式跟不上随着刷屏、网页的浏览而形成的流变。
然而,只有阅读才可能建构起经验的整体性。一个将军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领兵打仗;一个工匠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铸造铜鼎。实践者的阅历难以广泛,但其经验具体真切。学者通过阅读所知甚多,但对具体事情缺少亲历,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理工专家近于实践者,他们对某个专业领域非常了解;人文学者虽然从现代学科划分而言,也像专家一样擅长某一课题的研究,但就人文学者的本意来说,他是对整个人类经验感兴趣的人。缺乏对人类思想感情历史文化整体性了解的人文学者,可能也谈不上对某一经验现象透彻领悟。换言之,一个人文学者首先是一个更趋整体性、综合性的人。人文学者近乎显处视月,更需要通识的眼光与境界,理工专家、实践者则更像牖中窥日,对于自己熟悉的领域看得异常真切。当然不排除有科学家精通哲学,富有人文修养的不少例子。
伯特兰·罗素认为,现代科学不断使古代充满神秘感的知识祛魅,最终降低了科学家自身的地位,[1]但显然,科学在转化为技术并产业化后,与经济、商业的发展形成前所未有的联系,科技知识受到了极大的重视。而作为古老知识传承人的人文学者,他们的知识、眼光与境界在技术具有支配性的今天逐渐失去自身原有的地位。决策者自信可以不需要这种知识。
人文学者的专业化也影响了他们的整体性眼界。现在人文学者必须像其他专业的老师一样,不停地上课、写论文、做课题,成为专业性人员,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通才。同样是读书,但现代学者必须有明确的“专业性”目标,在上课、会议、结项等诸多截止时间的逼迫下,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能够有论文发表、著作出版、获得教学成果奖、有学术产出的阅读上。这意味着阅读性质的变化,优游涵泳式的读书在此转换为一种高效精准的操作。尽可能在一个月内翻完50本或100本书,而读一本再重要的书也不可能花费太多的时间,必须尽快在书中找到“有用”的部分,网络或电子检索于是成为非常重要的学术手段。在眼光与境界卖不出好价钱的时候,人文学者只好以无数C刊论文的形式提供所谓的学术命题与陈述,基本上不考虑自己本是处于距离人类经验整体性最近位置上的优势。
成为一个人文学者应有大量的基础性阅读。哪些是基础性的著作,因人而異,每位学者都有自己的选择。而其数量通常是其他人、甚至非文科的学者难以想象的。人们看到人文学者家中的藏书时通常都会问:“这么多书你都看完了吗?”“没有。”“没有那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书呢?”语塞。我相信理工科专家研究某一个前沿问题,研究者所需要的基本原理总是在自己的手边,他所熟悉的领域之中或者附近。但文科的研究能依据什么明确的原理呢?没有或者所有,所有已发现或未发现的人类经验所蕴含的原理都有可能。在我们不知道“那个”原理的时候,我们会把暴露癖当作流氓、罪犯抓起来,直到我们认识到那是一种病态时才改变了态度。直到判罪是要经过审判的程序成为某种共识时,逮捕的“罪犯”才改称为“嫌疑人”。只有在一种人可以生活得更清洁的观念指引下,浴室与厕所革命才有可能发生。这可能是人文学者更需要广泛阅读、整体性阅读的重要原因。
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种基础性阅读本是“为己”的,而不是出于职业或功利的目的,甚至不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它表现为自我的精神成长,培养一种眼光与境界。随着20世纪80年代读书界的“尼采热”,我接触到叔本华、尼采,一下子被深深地吸引。贝多芬的音乐优美,但它不会给你的感官带来舒适的按摩,它是精神性的引导。叔本华、尼采的著作并不迁就时代,也不是为了给人们带来舒适感,所以不适合作为休闲读物。但它们能触动人的根本精神而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他们都宣称是为自己而写作,坦率而真诚。叔本华认为专为自己而思想的人才是真正的哲人,他们能够思想真正的问题。尼采也坚信,没有自己思想、没有自己想法的人,读书收效甚微。我意识到,与自己专业领域不甚相关的尼采,在深层次的观念上与我的专业学术有着更紧密的联系,它能使人获得思想的高度和理论的眼光。随后的阅读,断断续续持续了30年。
20世纪80年代初找不到叔本华、尼采的什么书。作家出版社1987年出版了《生存空虚说》,这是从叔本华晚年《附录与补遗》中选录文章的汇集,如《关于思考》《读书与书籍》《论天才》等充分体现哲人的洞察与思考。有趣的是《关于噪音》一篇,作者认为越是天才人物就越不能忍受噪声,而德国小镇中马车夫好像总是故意在窄巷里突然打起响鞭,这对于沉浸于思考之中的哲学家而言简直苦不堪言。我相信这是真的。这不仅切碎了时间,切碎了思想,更是砸碎了思想的氛围。在叔本华看来,思想不是你想让它来就能来的东西,一堆小钻石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同等分量的大钻石。这样的文章深深地吸引了我。此书纸张糙黄,但编辑翻译都挺认真。前有鲍昌序,书末还附有《叔本华生平及其学说》以及年谱,在当时还没有网络可搜索相关知识的时代,是非常有用的附录。
实际上在1984年,我就有了一本叔本华的书,198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但当时并没有通读,若干年以后才间断地读了大部分。1999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叔本华论说文集》,此书的翻译成于众人之手,无前言,有译后记,但译后记并没有说明这翻译的是叔本华的哪一本书,或者是如何编辑的。在扉页后找到原书的书名:《附录与补遗》,这是叔本华较为通俗性文章的汇编。此时中文翻译叔本华的各种小册子,大多选自《附录与补遗》。韦启昌译叔本华《人生的智慧》就是取自此书。韦译2001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书薄,阅读方便,我读它反而比《论说文集》多。199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他的《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是叔本华的博士论文。我买了,但基本上没读。
喜欢阅读叔本华的人,肯定会喜爱尼采的书。尼采写过一篇长文《作为教育者的叔本华》,盛称叔本华具有真诚、快乐和坚韧三种德性。虽然尼采与这位精神导师的观点颇有不同,但他推崇叔本华始终没变。[2]
1986年是尼采再次进入中国的年份。第一次是因王国维、鲁迅、茅盾等人的介绍进入中国,但逐渐沉寂。新中国成立之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基本不知道尼采,直到这一年周国平《尼采:在世纪转折点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7月)一书出版,我才晓得有一个叫尼采的德国思想家。尼采及其译著随之映入人们的眼帘: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三聯书店1986年12月)和《偶像的黄昏》(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刘崎译《悲剧的诞生》(作家出版社1986年12月)和《瞧!这个人》(中国和平出版社1986年12月)也出版了,此时杂志也多有文章介绍尼采,一时间形成“尼采热”。80年代人们渴望了解一切的热情造成了许多的“热”,周国平《尼采:在世纪转折点上》首印2万册,其他几种译文皆是开印5万册,《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三个月后即重印,两次印量10万册,而作家出版社的《悲剧的诞生》直接开印12万册,这在今天完全不可想象。相对于现在一本学术书只印一两千册,这整个就是一个神话,一个与西方思想史不甚相关、本质上也与尼采不甚相关的梦幻神话。30年过去了,从文化状况来说,我们距离19世纪尼采、理解尼采仍然很远。尼采说过的有些话,我们这会儿恐怕连重复的勇气都没有。当然,尼采热总是带动了一部分人的阅读。
实际上我是研究中国思想史、古代艺术理论的,从专业来说,并不需要阅读尼采,我也不可能去写关于尼采的论文,这些阅读基本上是“无效的”。在专业化氛围中,阅读尼采就更奢侈了。但正是这种没有用的阅读、非功利性的阅读把它与其他的专业书阅读分离开来。你进入了一种“不为了什么而读书”的状态。我想这种不为了什么的读书是“为己”的。
2001年德国雅斯贝尔斯《尼采:其人其说》(鲁路翻译)、法国吉尔·德勒兹《尼采与哲学》(周颖等译)中译本面世,2002年孙周兴翻译的海德格尔《尼采》出版,2007年以后,刘小枫主编的“尼采注疏集”共20多种陆续出版,不仅包括尼采著作全集,而且还有多种尼采研究论著。阅读尼采变得越来越奢侈。
为了某项研究而展开的阅读,通常都有相当高端的“套路”,这是专业化训练的结果。但不为了什么的阅读往往突破了各种套路,显得自由。起初只是翻翻书中自己中意的格言,既没顺序,也不定是哪一本,读到哪里算哪里,至于那些格言背后尼采的思想体系也不很操心。后来专家告诉我,这正是尼采正确的打开方式。尼采KSA版编者说:“谁若按部就班地将本书《朝霞》作为循序渐进的系列思考来读,他就还没有进入尼采的自我探索。”[3]无意之中,竟然碰对了路。
从阅读是一种行为来说,尼采的书并不难读。其中大多是格言短章,前言后语不必视为相互关联,翻开任何一页都可以读起来。这与中国先秦古籍《论》《孟》《老》《庄》等非常相似。它们都是只言片语,人们前后相续,编为一书,所以翻开一段,即可诵读。这样的书适合只有零碎时间读书的人,所谓“化整为零”,时间的片段契合著作的片段。
警策的格言能够保持它与现实的直接联系,并且用简洁有力的语言表述。叔本华、尼采都是非常出色的作者,文笔优美,特别是尼采擅长格言。格言在希腊语中是划界的意思,它是要给作者发现的真加以划界。把它们置于亮光之中,批评它们,纠正它们。格言无法信手拈来,它不是一个入口,它要求思想者破门而入。[4]
新思想的产生,一个触发新思想的好句子或者一个带来好句子的新思想的诞生,都异常困难。回忆是把我们头脑中已有的东西挖出来,但新的想法、新的认识并不是我们头脑中原先就有的东西,发现它们更像一场邂逅。思想与人一样,不是招之即来,随叫随到的仆从。要看人家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外在条件与内在氛围都适宜时,它也许才会现身。(叔本华《关于思考》)所以,尼采的写作非常缓慢,但又不得不写。为什么要写作呢?尼采说:“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其他办法以摆脱我的思想。我必须摆脱。”[5]在此,写作不仅仅是把想法写下来,它是使思想艰难成形的手段。所以最为恰当的表达、完美的格言形式才可能引导深刻的思想呈现。孔子说:“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语言形式不是贴在思想上面的花饰,而是融入思想之中的力量。《论语》一书许多例子都能看出孔子对自己(或传统)的格言精心雕琢的过程。失去好的形式时,也许我们就不再有好的新思想。相对于网络书写的随意性、流动性,尼采对我们最重要的启发之一可能是他的严肃性。严肃的写作反映了一个时代的严肃性。
把阅读当作一种理解活动,尼采就太难读了。他的格言、随笔的文体以及诗化的风格本身就不可捉摸。他是西方的思想家,我们对人家的文化毕竟有所悬隔,对其社会环境没有接触,阅读了解又是通过汉译的中介,所以,理解上确实存在着阻碍。但我们的阅读是从尼采那里寻找启发,是借助他来点亮我们的精神,而不是讨论对错,也不是评价高下。这种阅读我相信更加自由、更加有趣。确实,尼采的书中精辟的格言随处可见,夜深人静之际,一个句子就令人感慨万千,或惊喜振奋,或扼腕叹息,隔着语言的中介你都能感到那种新奇、生动与活跃:
假如没有梯子,我就爬到自己的头上。
没有可怕的深度,就没有美丽的水面。
思想应该散发浓郁的芬芳,犹如夏日傍晚的庄稼地。
星辰早已坠落,它的光芒才映射我们的身边。
为了使葡萄和有才能的人成熟,既需要晴天,也需要下雨。[6]
这是能够改变你的思想形状的话语,惊心动魄,令人着迷。它充满了对现实的真实体验,充满了沉思以及强烈的情感,具有深刻的现实洞察力,它看穿了历史以及各种掩饰:
我们置身于民族性癫狂症的危險狂欢节之中,所有比较精细敏锐的理性都悄悄躲到一边去了。
尚未成熟而靠不住的东西,总是发出最响亮的叫喊。[7]
习惯使我们双手灵巧,而头脑笨拙。[8]
随便干什么总比闲着好,这原则成了一条勒死人性修养和高尚情趣的绳索。[8]302
尼采的书并不想抚慰你、讨好你,它没有虚设的满足,只有不停地刺激你、激发你、电击你,直到将你炸平。尼采说:“我是炸药。”(《瞧这个人》“为什么我是命运之神”)后来的福柯也有类似的说法:“我愿意我的书成为像手术刀、燃烧瓶或地下坑道一类的东西,我但愿它们在被用过之后就像爆竹一样燃为灰烬。”[9]确切地说,尼采在一个多世纪前写作时根本无法想象我们这样的读者,所以他不可能驾机起飞轰炸你,所有的轰炸只能是我们自己完成的,但不借助尼采、不读尼采就无法实现这种颠覆。尼采的书仿佛“轰炸装备及其操作指南”,你一向自以为是的东西会在尼采强烈震荡的眩光中轰然坍塌。我喜欢这种坍塌。必将坍塌的应该尽早坍塌,为新的生存腾出空间。
真正的哲学,你要搡它。既然它是如炸药般暴烈的东西,怎能温柔地抚摸它,让它变成按摩椅?应当把它推到前面,又突然拉到后面;把它举得很高,又重重地摔下。经得起你搡的哲学才可能带给你震撼:以为已经完成,却是刚刚开始;以为已经抓牢,却是一无所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且循环往复,所有一切都将在是与不是、非与不非、在与不在、亡与不亡之间激荡。在一切确定性像煞有介事地宣布实现之际,哲学却能找到让整座楼坍塌下来的那一块不起眼的板子。这是它独特的颠覆方式。所以,不接近哲学就无法经历或享受这种地动山摇的震撼。没有哲学,你就没有哲学的方法去搡它;不读尼采,也就没有办法在深夜中叫醒你的灵魂。
这样一来,阅读尼采在我的读书生活中获得了一种特殊的形式。他仿佛带着你,走向旷野,进入“地下”,坚守孤独。现代的主体性首先是面对自己、关注自己,并且“成为你自己”,只有少数人能够听到这样的召唤。[6]28进入地下是尼采的比喻,他的《朝霞》这本书就是他地下挖掘的写照:
你将看到一个工作在地下的人,一个挖掘、开采和探索地下世界的人。若你有足以洞察此等深度作业的眼睛,你就会看到,他如何缓慢谨慎和不可动摇地向前推进,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苦恼迹象,而这种苦恼本来是任何长期见不到天空和阳光的人所不可避免。你甚至可以说,他不无愉快地在地下深处工作。是不是有什么信念在引导他,有什么安慰在补偿他?也许他要的就是长期黑暗,就是不可理解,不为人知,不可思议,因为他知道他因此将会有:他自己的白天,他自己的解放,他自己的朝霞?……他将返回地面,这没有疑问:不要问他在那深邃的地下寻找什么,一旦他重新“变成一个人”,……地下人就会开口讲述他自己。谁要是和他一样,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鼹鼠,孤独的鼹鼠,谁就会知道什么叫保持沉默。[5]29
我们可能并不喜欢这读起来有点阴郁压抑的描写,但其实它还比较朝霞。尼采在书的扉页上引用《梨俱吠陀》作为题词:“还有无数朝霞,尚未点亮我们天空。”尼采的这一地下工作,通俗地说,就是要让自己活得明白,他吃力地在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欺骗我们、隐瞒我们、戏弄我们。这是西方个体化的典型写照。在现代性的潮流当中,个体的人必须坚持自身的最起码的思考。现代社会一方面给予个体以个性发展的机会,另一方面它又比传统社会更容易抹掉个体的思考。媒介的渗透使得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呈现出同质化的观念,视觉化的传播使得人们无暇思考。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纸本的阅读,传统的阅读体现出对流行生活方式的抵抗,阅读,成了商业化潮流当中个体抵抗的最后掩体。
个体化基于我们成熟的阅读,阅读是我们今天个体化发展的重要路径。在欧洲资本主义、现代性发展的过程中,伴随着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以及浪漫主义运动等过程,民众的主体性意识得到充分的发展,个体化的发展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基础,尼采的思想正是在欧洲19世纪末这一背景下诞生的。但与欧洲的发展不同,我们的现代性几乎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我们几乎来不及经历一个自然而然的个体化发展历程。于是,经济上的宏伟成就、卓越的现代化与民众个体的主体性发展之间存在着某种不相契合、不相匹配的状况。媒体经常报道所谓素质令人担忧,与这种主体性发展的缺失密切相关。相当多的情况下,我们活不明白,人云亦云,随风追逐,直接被流行的潮流裹挟;我们也活不成自己,手机迅速支配我们“阅读”和生活的方式,大数据的发展使网络浏览的引导更加精准;我们那么喜欢山寨,至少与主体性缺失的个体缺乏创新生活的创造力有关。
阅读尼采给我们带来惊奇的思想体验:知道了人生还有另外的可能性,思想还有另外的可能性。
注释
[1][英]伯特兰·罗素.权力论[M].吴友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29.
[2]托马斯·曼说:“尼采始终是叔本华的弟子,即使在他否定这位大师之后很久依然如此。”[德]托马斯·曼.从我们的体验看尼采哲学[M].魏育青译.刘小枫选编.德语诗学文选(下)[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63.
[3][德]尼采.《朝霞》“KSA版编者说明”[M].田立年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
[4][德]尼采.《朝霞》“普茨版编者说明”[M].田立年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0.
[5][德]尼采.朝霞[M].田立年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41,166.
[6][德]尼采.尼采遗稿选[M].虞龙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85,5,34,38,28.
[7][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77,79.
[8][德]尼采.快乐的科学[M].黄明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254.
[9][德]马文·克拉达等编.福柯的迷宫(扉页)[M].朱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