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柔情

2019-04-25 00:34
满族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敌机英子伤员

一辆用树枝伪装的军车,在通往前线的土路上疾驰。

车厢里,中国人民志愿军高炮营营长李光复正在传达作战任务:“我们先头部队已经占领汉城,为保证前线物质供应,在阳德地区新建了一个仓库,代号51站。咱们高炮营接到的任务就是保卫51站的对空安全。”一条山溪横在汽车前面,副营长老驴跳下车,朝车上喊:“营长,前面没路了。”李光复对司机说:“你把汽车开到树林里,隐蔽起来。走,大家跟我上山。”

到达51站区域后,经过全方位勘察,李光复在一块石头上展开地图,指着对面山根一片茂密的树林说:“那是51站。咱们脚下的这个山头,做营临空指挥所,左前方大约500米处,是一连阵地。一连后面的那个小高地,是二连阵地。右边那片荒地,是三连阵地。”高机连连长柱子问:“我们呢?”李光复看了他一眼,把望远镜递给他:“三连右前方那个小高地,是你们高机连的。”柱子用望远镜观察后,说:“嘿嘿,这个位置太适合我们了!”

突然,一架敌F-80低空从头上呼啸飞来。

“卧倒!”李光复忙喊。话音未落,又一架敌机从另一方俯冲下来。一颗炸弹在附近爆炸,土石、弹片横飞。李光复右腿被弹片击中,鲜血直流。柱子忙打开身上的急救包,给他包扎。

敌机刚走,二连长朱有来突然小声说:“美国兵!”两个美国兵打着白旗,向他们走来。老驴问:“这里哪来的美国兵?”刘安东说:“看这架势,是来投降的。” 两个美国兵来到李光复跟前,行了个军礼。打着白旗的大个子跟戴眼镜的小个子咕噜了几句,小个子指着大个子用中国话说:“我是翻译,他是第八集团军军医,安德森少校,我们有十七名重伤员,来不及撤离,集团军長官命令我们向中国军队投降。”说着递给李光复一张写着英文的信笺。李光复看了眼,问翻译:“这是投降书吗?”翻译说:“这是集团军长官签署的投降命令。”李光复又问:“我们步兵打过来的时候,你们怎么没向他们投降?”翻译回:“我们投降过,他们要向前挺进,让我们跟后续部队联系。”李光复又问:“你们就一个医生吗?”翻译说:“是的,他是自愿留下来的。”李光复好奇地问:“你呢?也是自愿留下来的吗?”翻译忙说:“不,我是长官指派的。”李光复环顾一下四周问:“伤员在哪里?”翻译指着对面的山根底下说:“都在山洞里。”

李光复对老驴说:“这事咱们遇上就得管了,你跟他俩去看看情况,再向团首长汇报。”老驴说:“好吧。”李光复对其余的人说:“走!”话音未落,身体不由得晃了几下。老驴忙去扶他,见他脸色苍白,忙问:“感觉怎样?”李光复强让自己站稳,可瞬间又晕了过去,倒在老驴的怀里。

美军医生安德森忙蹲下身来,撸起李光复的裤管,裤管里、鞋子里都灌满了血。安德森说:“失血过多,快送医院!”连长们也跟着喊:“快,送野战医院!”老驴命令:“你们几个继续勘察阵地,我送营长去!”又对翻译道:“你们先回山洞,我回来就去!”翻译和安德森点了点头。

师野战医院,苏护士长正领着医护人员往一辆车上装行李:“大家动作快点,马上要出发了。”男护士小铁盒在车厢里放行李,说:“护士长,你也上车吧。”苏护士长说:“我等一会儿,九朵还没回来呢。”

院长办公室里,院长正在向九朵交待任务:“我们师的主力已经过了汉江,正向37线挺进,听说那里打得很激烈。你作为队长,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九朵说:“院长放心,我们一定圆满完成任务!”院长嘱咐:“你们这一去和家里就联系不上了,好在你们单独行动惯了,也锻炼出来了,一旦遇上大事,就和前线部队联系吧。”九朵说:“是。”

抢救室门外,李光复的警卫员和司机几次往里冲,都被挡了出来。老驴把烟锅放在烟口袋里装烟,他想用这个动作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反复几次都没装满,索性拎着烟口袋在门口打起转来。

九朵急匆匆地走过来,老远觉得团团转的那个人面熟,走到近前,认出是老驴,说:“副营长!”老驴停下脚步,一看是九朵,也愣住了。九朵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送伤员来了?”九朵是李光复的未婚妻,李光复参军前在九朵家当小马倌,两人偷偷相爱,被九朵爹赶出家门,李光复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九朵爹要把九朵嫁给有钱人家,九朵逃婚,也参加了民主联军。这对情侣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偶有几次相见的机会,但都匆匆而过,没想到今天却是这样一种情形相见,老驴一时不知说什么。

当九朵听警卫员说营长,你一定要挺过来的时候,忙问:“营长?哪个营长?”老驴还是没吱声。九朵反应了过来,喊了一声:“光复!”冲向手术室。几个护士挡在门口,她才觉出有些失态,镇静了一下,声音颤抖地问:“伤得重吗?”护士没回答,九朵又把目光转向老驴,老驴低下了头。两个医生从手术室默默走出来,九朵抓住了一个:“同志,他……”医生摇了摇头:“他牺牲了!”

九朵冲进去,看见一张白布盖在手术台上,揭开白布,下面果然是李光复,眉头紧皱,面皮煞白。九朵摇晃着李光复:“光复,你怎么啦?你起来,起来呀……”警卫员和司机也喊道:“营长!营长……”老驴带着哭腔:“光复,你得站起来,仗还没打完呢!光复,你睁眼看看,九朵来了!你不是老念叨九朵吗?”九朵悲痛欲绝,摇摇晃晃,护士们忙扶住她:“九朵队长!九朵队长!”九朵眼泪夺眶而出:“小马倌,你真就走了吗?真就扔下九朵不管了吗?”

院子里,苏护士长站在汽车旁焦急地张望着:“九朵怎么还不回来?”小铁盒跳下车:“我去看看吧”

躺着的李光复,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套新军装。老驴给他扣上了最后一个钮扣,整理了一下军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回过身来掏出烟袋锅,双手直抖。院长从外面走进来,对九朵说:“这次行动你就不参加吧,让苏护士长带队。”九朵擦把眼泪:“不,我要去!”苏护士长说:“还是让九朵去吧。”院长点头:“那好吧,李营长就交给我了。一会儿有辆车要去烈士陵园,还有几位牺牲的同志,一起送去。”苏护士长说:“院长,我们出发了。”院长说:“出发吧。”苏护士长搀扶着九朵:“我们走吧!”九朵来到老驴跟前,紧紧握着他的手,使劲儿晃了晃。

医疗车过了汉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越往前走,战场的痕迹越明显,山上的树在燃烧,公路上弹坑累累,偶尔路过村子,也看不到人影,静悄悄的,死气沉沉。车来到十字路口,道路都被炸毁,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大家纷纷跳下车。

路旁的一个山沟里,走出了一支担架队。苏护士长忙迎上前去:“同志,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前面的一个人说:“刚从前线下来。”苏护士长问:“你们怎么不走大道?”那人说:“美军撤退时把大道都炸毁了,走不了了。”苏护士长指着来路问:“好走吗?”那人摇头:“没有路,爬山越岭,我们走了大半宿。”苏护士长问九朵:“我们怎么办?”那人又说:“这儿是通往前线最近的!”九朵说:“我们也从这儿走!”

拉着李光复等烈士的汽车在院长办公室门前停下,院长闻声走出办公室。后勤处长从车上跳下来问:“院长,叫我来有什么事?”院长问:“都准备好了?”后勤处长说:“都装上车了。”院长说:“把那个美军战俘也带上。”后勤处长说:“他才受的伤,也没死呀!”院长说:“刚才军部来电话,让你们顺道把他送到军部。”正说着,一个卫兵带着一个美军飞行员走了过来。后勤处长对卫兵说:“上车吧。”卫兵示意那飞行员:“上车!”美军飞行员刚爬上车厢,惊叫一声,退了回来,连声喊道:“no,no,no,你们要杀我?”后勤处长不解地问:“他说什么呢?”院长苦笑了一下:“他以为要把他带到刑场杀了呢。”后勤处长笑了。

院长对那飞行员说:“放心吧,志愿军不杀俘虏。只是顺路带你到军部。”那飞行员听明白了,径直朝驾驶楼走去:“既然不杀我,我就到这儿来坐。”后勤处长火了:“这是我坐的地方,你谱还挺大的,你给我上去!”美军飞行员做了个鬼脸,不情愿地爬上了车厢,紧贴着车厢板坐着,情绪一直很紧张,两只眼睛一直盯在几个牺牲的志愿军身上。坐在他对过的哨兵,倒是挺放松的,怀里抱着冲锋枪,有时还闭眼小憩。

汽车在坑洼的山路上颠簸着,时快时慢。突然,美军飞行员叫了起来:“他动了!”假寐的哨兵被他吓了一跳,一时没明白,朝他吼道:“喊什么!”美军飞行员指着李光复的一只脚:“他的脚动了!”卫兵定睛一看,李光复的一只脚果然在动。他轻轻推了一下李光复:“同志!”李光复没有回声,但他的一只脚确实在动。卫兵冲向前去,猛拍驾驶楼:“停车!停车!”后勤处长从驾驶楼里伸出脑袋:“干什么?”卫兵喊道:“活了!活了!”后勤处长瞪着他,问:“什么活了?”卫兵叫道:“一个牺牲的同志活了!”汽车停下来,后勤处长攀上车厢:“哪个?”卫兵指着李光复:“他,你看他的脚还动。”后勤处长试了一下李光复的鼻息,转身跳下,对司机说:“去39军野战医院!”

前线医疗队正在翻越一座山崖。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小铁盒走在最前面,他从包里掏出手电筒照了一下路,苏护士长忙道:“赶紧关上,小心暴露目标!”小铁盒关掉了手电筒,每走几步就回头提醒大家注意脚下,紧随其后的是苏护士长,扯着九朵的手。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医疗器械或药品,一个跟着一个,默默攀爬着。

突然,走在九朵身后的贞爱“哎呀!”了一声,九朵忙回身,贞爱惊慌地紧贴崖壁,一只手抓住了一棵小树,一只脚踩空,小树眼瞅着就要被连根拔起,九朵扑过去刚要抱她,却用力过猛,蹬掉了一块石头,人也“啊”的一声跟着掉下了山崖。苏护士长惊叫:“九朵!手电筒!”几支手电筒一齐朝悬崖下照去。悬崖深不见底!只见摇晃的树枝,不见九朵的身影,众人呼喊着九朵。贞爱趴在悬崖边上,边哭边喊:“九朵队长,你快说话呀,你听见了吗?”

天空响起敌机的爆音,他们刚把手电筒关掉,敌机就朝悬崖俯冲扫射,崖壁上爆出连串的火花。飞机刚刚离远,有人建议:“护士长,咱们到山下去找九朵吧。”苏护士长说:“好!”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前线医疗队的人还在沿着山坡寻找九朵,他们轻声呼唤着,却没有回声。苏护士长把队伍集合起来:“天快亮了,按上级要求,天亮以前我们必须赶到前沿阵地。我们,我们必须出发了!”她眼里闪着泪光,对着眼前的树林喃喃地说:“九朵,我们必须出发了!”

悬崖下,一对南朝鲜老夫妻正在林子里拾柴,路旁停放着一辆铁轮牛车,一头老黄牛低头吃着草。老头弯腰把捡到的树枝捆成捆,突然听到老太太惊叫,老头问:“怎么啦?”老太太一边往他这边跑,一边回头指着一棵树喊道:“树上有人!”老头定睛一看,树杈上果然挂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两手下垂。他来到树下仔细看:“是中国的志愿军。”老太太说:“死了”。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咱们走吧。”刚走几步,却听到了微弱的声音:“水,水……”老太太说:“还活着!”老头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奔到树下,抬起双手催促老伴:“快,快呀!”俩人把志愿军从树杈上救下来,发现是个女的,把她放到牛车上,老太太抱着她,老头牵着牛一路小跑。

这个女志愿军就是九朵。

39军野战医院药室里,一个动作麻利、语速极快的小护士,正神秘兮兮地问:“你们知道那个半道又活了的人是谁吗?”一个漂亮的护士说:“他是谁我不知道,不过他的命可真够大,那天我还给他输了200cc呢!”另一个护士说:“我也输了200cc呢!”护士长说:“其实他的伤并不重,弹片割了动脉,当时没包扎好,流血过多,导致了休克。”那个小护士说:“我比你们输的都多,我输了400cc,刚输完,他就睁开眼睛了!”那个漂亮的护士说:“刚才听你的意思,好像认识他?”那个小护士自豪地说:“我当然认识了,他就是独胆英雄李光复!”。

护士们将信将疑。

小护士说:“你们忘了吗?是彭老总下令给他连升三级的呢!”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志愿军《战斗报》,展给大家看。头版显著位置上,刊登着秀才拍的那张照片——李光复腿负伤后,坐在地上,抱着机枪打敌机。护士长说:“你真有心,保存了这么长时间!”小护士说:“那当然了,李光复是我的偶象!”有个护士问:“光是崇拜吗?”那个漂亮的护士加了句:“怕是动心了吧!”小护士毫不掩饰:“就是动心了,怎么的!我还给他写过信呢!”“给你回信了?”小护士摇头,撅嘴说:“没有。”那个漂亮的护士问:“那你在信中表白了?”小护士忙說:“那倒没有。”“那他应该回信哪。”护士长说:“他的崇拜者多着呢,况且战斗又那么紧张……”话没说完,负责看护李光复的护士小米来了,问:“我的药配好了吗?”小护士说:“还没呢,你先回去,一会儿我送去。”小米说:“好吧。”小米走后,小护士笑:“其实我早就配好了,我就想借机看看他。”说着拿起配好的药说:“我去了。”有个护士忙问:“真的要去表白呀?”小护士微微一笑:“真的!”护士长忙说:“你可别胡来呀!”小护士“扑哧”一笑,出去了。

病房里,小米站在李光复的病床前,手里拿着一封李光复留下的信发呆。小护士走了进来。小米说:“他走了,偷着走了,回部队了。”

路边观察哨棚前,一个哨兵堵住了一辆军车。司机探出头问:“有情况吗?”哨兵说:“捎个人。”司机为难地说:“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带人。”哨兵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说着向哨棚里的李光复挥了下手。

李光复来到军车前。

哨兵介绍:“他是51站高炮营的,刚出院,要回部队。”司机一听是高炮营的,立刻松了口,客气道:“高炮营的呀?早说呀!上车吧。”司机是个挺爱说话的人,“我姓林,你就叫我小林吧,我是今春的兵,当兵前在工厂就是个司机。”李光复说:“老司机了。”小林笑了下,算是默认。

夜已降临,远山近水笼罩在夜幕中。汽车在山间土路上摸黑前行,李光复显得很疲劳,把头靠在车座上,闭着双眼。弯路多,又坑洼不平,他被颠得东倒西歪,小林放慢车速,李光复说:“别管我,按你平时的速度走。”小林说:“你是伤员,我应该照顾。”李光复说:“真的不用管我,没事!”

汽车在一段狭窄险峻的盘山路上下行,小林偶尔打开车灯照一下路,迅速又灭了。快到山底时,李光复突然听到飞机爆音,喊了声:“敌机!”小林紧急刹车,车外传来炸弹的尖啸声,一颗炸弹在山坡上“轰”的一声爆炸了。小林和李光复跳下汽车,夜空中,一架亮着两盏灯的敌机正在离远。

小林说:“这是架B-26,外号空中幽灵,专门在夜间轰炸交通线和车队。”李光复说:“它一会儿还会回来,快把车开走!”小林没去开车,而是跳上车厢,推下一个空汽油捅,滚到路旁,用火点着了,然后喊李光复上车。车刚到山路拐弯处,那架B-26真的又飞回来了,在燃烧着的空汽油桶上空盘旋几圈飞走了。小林得意地说道:“他以为真把汽车打着了呢!”

车爬上了一道山岭,小林说:“岭下就是51站,咱们马上就到。”远处传来防空哨兵的枪声,接着岭下各高炮连也拉响了战备警报,响彻夜空。小林说:“敌机要来了。”李光复说:“你送我去营部!”小林说:“不行,按规定汽车要隐蔽防空。”李光复却显得异常兴奋,一听警报声就待不住了。

夜空传来爆音。四架B-26在51站上空盘旋,突然两枚绿色的信号弹划破夜空升起来。小林说:“特务打信号弹!”话音未落,四架敌机一字排开,向信号弹升空的方向俯冲下来。同时,岭下高炮阵地上成群的曳光弹射向夜空,却都在敌机后面爆炸。李光复奇怪地说:“炮弹怎么离敌机那么远?”敌机如入无人之境,直奔轰炸目标,投弹、扫射、拉起、折返,再行攻击,根本不在乎高炮。小林望着爆炸的地方,痛心疾首道:“毁了,我们车队的宿营地被炸了!”李光复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跟小林说:“谢谢你一路照顾。”扭头向岭下走去。小林喊道:“营部离这多远哪!”李光复回道:“我去一连,一连就在岭下。”

一连阵地,四门火炮正追着敌机不停地射击,连长刘安东突然下令:“停止射击!”各班相继停止了射击。小五不解地问:“连长,怎么不打了?”刘安东说:“你没看见炮弹离敌机多老远?别糟蹋炮弹了!”小五纳闷地说:“也是,炮弹都在敌机后屁股爆炸。”副班长王大亮叫道:“我明明瞄准了敌机上的那两盏灯,一开炮却离挺老远,真是见鬼了!” 刘安东说:“全连转入二等,各班就地开个诸葛亮会,大家找找原因,我就不信了,B-26这个幽灵,真就这么难打吗?”

阵地西角岗哨传来小五的喝问:“站住!什么人?”黑影里一个声音说:“李光复。”阵地上所有的人都惊呆地把头转向陣地西角。小五愣愣地站在李光复对面发懵,李光复走近说:“我没死,我又活了!”说着向前迈了一步:“不认识了?”小五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光复,喊道:“别动!”他用手摸了一下李光复的脸,李光复说:“有热乎气吧?”小五一把抱住了他,哭出声来。刘安东几步蹿到李光复跟前,重重给了他一拳,叫道:“这不是在做梦吧!”全连战士们也纷纷围了过来。

刘安东猛然问:“九朵知道你又活了吗?”李光复茫然道:“九朵?”刘安东说:“老驴说,当时九朵遇上了,都哭昏了。你快给她写封信吧!”小五帮腔道:“对,快写吧,九朵姐不知怎样伤心呢!”李光复有些着急,说:“好,我这就写。”刘安东问:“你回营部吗?我派车送你。”李光复摇头:“先不回营部,你不是要开诸葛亮会吗。”刘安东道:“好,司务长,今天吃饺子!”司务长为难道:“吃饺子,你给我面啊?”刘安东命令道:“借点去。”司务长一脸苦瓜相:“咱们的伤病员,连顿病号饭都吃不上,你叫我上哪借?”刘安东说:“这我不管,你就是从耗子洞里掏,也得给我掏!”司务长一脸为难:“炮火连天的,还有耗子!”

阵地上发出欢快的笑声。

清晨,美远东空军第三轻型轰炸机联队作战室,和往常一样,联队长欧曼上校一走进作战室,值班参谋就把刚来的电报稿和电话记录放到他的办公桌上。

欧曼个子不高,是个头发稀疏的胖子,对下属很和气,没架子,偶尔开个玩笑。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好,昨天晚上派出两批次B-26,轰炸阳德地区中国军队的仓库,以小范弗里特为首的编队,击毁了库区停车场和路上的车队,受到远东空军联合作战指挥部的通令嘉奖。

欧曼刚点上一支雪茄,值班参谋又送来一份电话记录:“长官,这是第八集团军刚刚打来的电话记录。”欧曼见上面写道:“欧曼上校,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将军视察前线,今日路过并访问贵联队,特通报。”欧曼跟值班参谋道:“准确地说,范弗里特将军是来探望他儿子的吧?”值班参谋用微笑回应了他。欧曼说:“去通知小范弗里特,今夜停飞。”值班参谋问:“怎么跟他说?直接告诉他范弗里特将军要来吗?”欧曼说:“当然不能!告诉他,昨天夜战太辛苦了,今天休息。”值班参谋:“是,长官。”

欧曼对其他参谋说:“你们不知道,范弗里特将军是我的老上级哦!”参谋说:“是嘛,从来没听长官说过。”欧曼说:“那是在欧洲战场上,诺曼底登陆后,在法国里昂上空,我被德军击落,那时我驾驶的就是B-26。跳伞后,落在范弗里特将军率领的集团军阵地上。被救起后,将军跟我说,他缺一个空军参谋,就这样,我留在他的司令部,直到战争结束,我又回到空军。”参谋说:“没想到,长官跟范弗里特将军还有这么一段的缘分。”透过玻璃窗,欧曼看见两辆吉普车通过机场向作战室驶来。

吉普车在门口停下,警卫下车后,范弗里特将军走下吉普车。欧曼迎上前去敬礼:“欢迎将军!”范弗里特握住了欧曼的手,上下打量着他:“OK,你还是那样的健壮。”欧曼说:“见到将军很高兴!”走进了作战室,范弗里特开门见山:“听说B-26这种老旧的东西,又焕发了青春?在朝鲜战场上大放异彩?”欧曼说:“是的,将军。这种即将退役的老旧战机,如您所说又焕发了青春。现在用它在夜间封锁敌人的交通线和路上的车队,战绩可观。上个月我们第三联队,用不到50架B-26,击毁敌人军车几百辆,占敌人军车总数的百分之十五,这还只是我们一个联队的战绩。”范弗里特:“欧曼,我对你们获得的成功由衷的高兴,但,不知你们的伤亡情况如何?”欧曼:“伤亡?”他转身摊了摊手,问:“你们听说过有B-26被击落过吗?”几个下属傲慢地耸耸肩。欧曼微笑道:“是的,从B-26参战以来,还没听说有被击落的记录。”范弗里特点头。

欧曼称赞道:“这里有吉米不可磨灭的功劳!”范弗里特听后两眼闪着光彩:“是吗!”欧曼说:“将军听了一定会很高兴。是他首先提出在机翼两端各系一根百米长的电线,电线头上串联几个彩色灯泡。敌人的高射炮误以为灯泡是在机身上呢,瞄准灯泡射击,却不知误差百多米,根本打不着。”说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范弗里特:“将军请看,这是在阳德当空拍下的,敌人的炮火可够猛烈的了,可惜呀,都在机后爆炸!那是在欢送这些勇士呢!”他的话引起一阵笑声。范弗里特笑出了泪花:“这个臭小子,还真能动脑筋的呢!”欧曼又拿出一张照片:“将军您看,这是小范弗里特昨晚攻击敌军火库的车场和路上车队的情景。”范弗里特接过照片,仔细观看着,脸上露出自豪的喜悦。欧曼又说道:“吉米在阳德上空巡逻时,发现了这个停车场。他用500磅燃烧弹把车场封锁后,又投下了杀伤弹,并用机枪扫射。这次至少摧毁了16辆卡车。你看到的这张照片,是用复查机拍下的,都过去一个小时了,大火还在燃烧。”

范弗里特仔细地端详着照片。

这时,吉米走进作战室,直冲欧曼而来:“长官,听说今晚让我停飞,为什么?”范弗里特听见儿子的声音,抬起了头。欧曼说:“你在战场上创造了奇迹,辛苦了,该休息了!” 说完,示意他往身后看。吉米茫然地转过身,看见了范弗里特将军,叫道:“爸爸!”敬了个军礼。范弗里特紧紧拥抱了他,不停地称赞:“祝贺你孩子!你让我感到骄傲和自豪!你为我们家族增添了光彩!”

高炮一营营部,李光复正召开全营连排以上干部诸葛亮会。

二连连长朱有来发言:“B-26专门在夜间活动,欺负咱们没有雷达,没有探照灯,没有夜视器材,长驱直入,大摇大摆就进来了,全不在乎我们的高炮。”大家点头。他又问:“敌机临空,打不打?”刘安东:“那还用问吗?打!不打就是失职。”朱有来说:“打?你能看见敌机在哪吗?你能测出对目标射击的数据吗?我这连长当的,口令都难下!只能大约地喊,按爆音射击。”刘安东问:“按爆音射击错了吗?”朱有来说:“但是敌机的高度、速度和航向都说不清楚,这不是瞎打吗?”刘安东说:“二连长,你这是怎么了?我还从没见你这么没尿性,你不会叫熊了吧!”朱有来说:“你不叫熊?昨晚全营都在射击,你们却中途停止了。”刘安东说:“敌机离远了,我们还打个什么劲?”朱有来说:“就是没离远,你打得有劲吗?这么多天了,上百架B-26在活动,朝鲜境内,不算独立高炮营、高炮团,就是成建制的高炮师也进来好几个,每天晚上都在打,你听说谁把它打下来了?”刘安东听不下去了:“朱有来,照你这么说,我们对它就一点办法没有了?任凭它轰炸扫射,咱们只能瞪眼干看?”朱有来刚要反驳,老驴说:“行了,行了,别争了。有意义吗?能不打吗?还是让营长说说吧。”

李光复站起来,说:“打还是要打,不打靠什么积累经验?即使打不下来,也是震慑。咱们前几仗的确没打好。”老驴插话:“我都不好意思去51站拉炮弹。”李光复说:“目标没保住,能不愧疚吗?”刘安东说:“知耻而后勇嘛!”李光复说:“现在缺的不是勇,我们过去夜仗打的不多……”老驴接话:“缺的是夜战本事。”李光复点头:“对,当务之急是补上夜战这一课,全营上下即刻开展夜战训练活动。昨天夜里那一仗,我赶上在一连了,我看他们打得就不慌不忙,挺有套路。今天把他们的班长小五请来,让他给大伙介绍介绍经验。大家欢迎。”

一班的经验在全营迅速推广。转眼,一個月过去了。

这天傍晚,太阳落山了,天色暗了下来,一连战士们在阵地中央席地而坐,前方挂了一块降落伞当做屏幕。秀才正在给大家放土电影,这套器材是秀才的发明,屏幕上不断变换着不同的画面。秀才用快板形式,极富感情地念着他的解说词:

“空中幽灵B-26,二战老机成新秀。

官兵夜战经验少,不见敌机目标丢。

眼瞅库区挨炸弹,放跑敌机心愧疚。

营长号召练夜战,不惩飞贼誓不休。

一班夜训抓得早,英雄楷模走前头。

苦练听力本事大,夜战能力上层楼。”

战士们听得兴趣盎然,小五给秀才端来一碗水,秀才喝了一口又继续念起来:

“高度速度加方向,耳测爆音数据求。

炮手摸黑来操作,熟练程度如白昼。”

在秀才的快板中屏幕上出现如下画面:

白天训练时,小五站在掩体上,不断喊着各种射击数据,每个炮手都用毛巾蒙上了眼睛,根据小五的口令操作着;大家还互教互学,四炮手站在炮盘上,用手拨动着航标,三炮手站在一旁给予提示和检验;夜间以枪代炮,用曳光弹射击山上的靶标,检验炮手和指挥员的协调能力。

突然警报响起。刘安东喊道:“一级战备!”

远方传来了B-26的爆音。

李光复喊道:“各连注意,B-26一架,从2号方向,向我防区临近。”

天空,一架B-26亮着彩灯进入阳德上空。

李光复命令:“高度1500,速度200。瞄准敌彩灯,全营集火。”

敌机继续进入,大约在2000公尺时,李光复一声令下,成群的曳光弹划破夜空,在B-26彩灯中爆炸,彩灯瞬间熄灭。一个参谋兴奋地喊道:“彩灯打灭了,击中了!”李光复也是兴奋异常。突然传来了炸弹的爆炸声和敌机离远的爆音。参谋喊道:“怎么回事?没打掉啊?”敌机离远了,李光复还在琢磨:“难到彩灯没在机身上吗?”

阿巴吉在院子里整理柴草垛,阿玛尼从屋子里出来,叫道:“老头子,她要走!”阿巴吉扔下手中的柴草,跟着阿玛尼回到屋里。九朵站在地上,身上背着军用药包和行军壶,头和一只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她对阿巴吉说:“阿巴吉,我要赶回部队去。”阿巴吉劝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能走,再调养几天吧!”九朵眼含热泪说:“阿巴吉、阿玛尼,这些天,你二老一口饭一口水地喂我,还给我换药,我……”阿巴吉直摆手:“这点小事,不值得提!”九朵动情地说:“是你二老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啊!”阿玛尼说:“孩子,这都是你的命大、造化大!”九朵给阿巴吉阿玛尼深深鞠了一躬说:“我这辈子不会忘记你们的!”

院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家吗?我来了。”阿巴吉和阿玛尼赶紧迎了出去:“快进屋,快进屋。”

一个老年修女,穿着黑色的修女服走了进来。

修女看见了九朵,疑惑地打量着她。阿玛尼忙解释:“她是志愿军伤员。”修女友善地向九朵点点头:“愿上帝保佑你!”她看了一眼九朵身上的药包,问:“你是医生?”九朵点头:“护士。”阿玛尼问修女:“有什么事吧?”修女看了一眼九朵,有些犹豫:“没什么事了。”阿玛尼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修女有些为难地说:“一个人民军女兵生了个男婴,没奶水,孩子饿得直哭。我想跟你借点粳米,熬点米汤。”阿玛尼转身到柜子里,拿出一小袋米,递给修女:“就这些了,快拿去吧。”修女忙说:“给这个伤员留一点吧。”说着就要往一个泥盆里倒。九朵忙制止:“都拿去吧,我已经好了。”修女感激地看着九朵,说:“产妇还受了伤,我们没有药,你能去看看吗?”九朵说:“好!”

修道院里,襁褓中的婴儿不停地啼哭,修女抱着他轻轻地摇晃着。老年修女端着一碗米汤,急忙走了进来,舀了一小勺,在唇边试了试,喂到婴儿嘴里。婴儿的哭声立即停止了。老年修女看了一眼里屋。

九朵正在屋里给英子包扎腿上的伤口,说:“沒想到我们在这见面了!”英子说:“是啊,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啊!”九朵问:“你们怎么没跟大部队撤回北方?”英子说:“部队往北撤时,跟美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我们这些伤员还没等撤离,美军又打过来了。如果没有修道院这些嬷嬷,我们就活不到今天了。我就在这里生下这孩子的……”英子哽咽了。九朵说:“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生下了儿子,你太伟大了!你是个英雄的母亲!”英子擦了把脸上的泪花,笑了。九朵说:“在中国东北战场上,我听过你和邓大武浪漫的爱情故事。”提起邓大武,英子急不可待地问:“你见过他吗?”九朵说:“入朝以后再没见过。你还不知道吧,原来的高炮团,已经扩编成两个高炮师,邓大武现在是002师的师长了!”英子惊喜地说:“他当师长了!”九朵问:“你们经常通信吗?”英子喃喃道:“我只给他写过一封信,提出离婚……”九朵惊讶:“离婚?为什么!”英子痛苦地说:“上了战场,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我不想让他牵挂……”九朵说:“离了就不牵挂了?谁不知道他那么爱你!他要是知道现在有儿子了,会更牵挂你们娘俩了!”英子问:“你的那个李光复怎样?他现在至少也应该是个营长了吧?”九朵脸色暗淡下来,眼里充满了泪水。英子意识到什么:“他怎么了?”九朵说:“牺牲了!”英子起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修女抱着婴儿走了进来,九朵转身接过来,轻轻亲了口婴儿的小脸蛋,说:“快快长大,好跟你爸一样。”说着把婴儿放到英子的怀里,对老年修女说:“带我去看看其他伤员。”老年修女说:“跟我来。”

九朵给伤员们处理好伤口后,又回到英子的房间,把一些药布和绷带以及少量的药品放在英子的床旁:“我要走了,这些留给你们用吧,我趁夜找部队去。”英子问:“部队在什么地方?你一个人,语言又不通……”九朵说:“部队在五明山,我问阿玛尼了,她说离这三十里路,你放心吧。”英子说:“我还是不放心。”她下了床:“你等一下。”来到门口让一个修女去把素贞找来。对九朵说:“我给你找了个向导,她也是我们的伤员。”九朵担心地问:“受伤了,能行吗?”英子说:“轻伤,也是从四野回来的。”说话间,素贞走了进来。英子说:“九朵要找部队去,在五明山,你给她带路吧。”

五明山,六辆美军坦克从山脚轰隆隆开过来,九朵和素贞急忙躲到壕沟里,山上美军的嘈杂声清晰可闻。九朵问:“你确定前面就是五明山吗?”素贞点头。九朵又问:“五明山怎么会有美军呢?”素贞向四周看了看,说:“你等一会儿,前面有户人家,我去问一下。”说着,消失在夜幕中。过了一会,素贞跑了回来:“你们部队在两天前撤了。”九朵想了想,说:“我们回去吧。”

营临空指挥所里,老驴走过来说:“营长,51站汽车团有个姓林的司机电话找你。”李光复笑道:“这小子,还没忘了我!”说着来到电话机旁,电话兵把话筒递给他。李光复说:“小林,多日不见,你好吗?”小林兴奋地说:“李营长,报告给你个好消息!”李光复:“什么好消息,是立功了还是授奖了?”小林说:“你猜对了,我要立大功了!我干掉了一架空中幽灵。”李光复笑:“你这玩笑开到天边去了。”小林说:“李营长,我不是开玩笑!真的,昨天晚上,我真的干掉了一架。”李光复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是用扁担勾下来的?还是用石子撇下来的?”小林着急了,说:“真的李营长,要是不信你就过来看看。一个大个子俘虏还在我手里呢!”李光复说:“这就露馅了吧,B-26一共有五个飞行员,那四个呢?”小林说:“那四个都摔死了,就活了一个。我寻思你能用得着,你要不信,我就送团里去了。”李光复将信将疑:“真不开玩笑?你是怎么打下来的?”小林说:“昨天夜里,我开车正爬盘山道,一架B-26发现我了,以为我能加大油门向前冲呢,哪知,我来了个急刹车,他打出去的火箭在前面炸了,扑了个空。我就这样一会跑,一会停,他又是投弹又是扫射,不是超前了就是落后了。气的降低高度,忘了前面就是五明山,等他来到山前,想拉起,来不及了,从树林里穿过去了,飞机刮的七零八落,飞行员急忙跳伞,四个摔死了,就活了一个,还是个中校呢。”

李光复听完,忙说:“小林,你真的创奇迹了!得给你记大功!别往团里送,先送到我营部来吧!”放下电话,对老驴说:“小林这小子真行,咱好好审审这彩灯的奥秘。”卢教导员说:“机会太难得了!可咱们谁也不会讲美国话,怎么办?”老驴忙说:“投降的那些美军伤员不是有个翻译吗?”李光复问:“那些伤员还没处理呀?”卢教导员说:“我跟团长汇报了,他批评咱们不该多管闲事,这事就撂那没人管了。”李光复问:“这怎么是闲事呢?”老驴说:“美军伤员的事,咱们再议,我先把那个翻译找来。”

小林开着一辆嘎斯51,在营部的山头上停下来。他跳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喊道:“下车。”一个高个美国飞行员慢慢地下了车,用惊慌的眼神环顾着,小林看见李光复他们站在一棵树下,带着飞行员来到李光复跟前。

李光复握着小林的手说:“辛苦了!”然后示意那个飞行员坐在凳子上。飞行员看看在场的人,脸色都挺和蔼,小心翼翼地坐下了。李光复说:“你不用怕,我军对俘虏是有政策的,不打、不骂、不搜腰包,尊重人格,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他对翻译说:“你把这些话告诉他吧。”飞行员听了翻译的话,情绪稳定了不少。问:“能先给我杯水吗?”李光复对一个参谋说:“给他拿壶水。”等水的工夫,翻译和飞行员说了几句话,可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懂。

翻译主动告诉李光复:“他问我为什么在这当翻译。我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了他,他担心你们真的能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吗?我说我们现在活得很好。”参谋拿来一个行军壶,递给飞行员。他接过行军壶好奇地看了半天,又打开壶盖用鼻子闻了闻,确认是水后,才喝。

李光复问飞行员:“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能如实回答吗?”飞行员说:“当然,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李光复问:“朝鲜山地多,地形复杂,你们在夜间飞行,一般飞行的高度是多少?”飞行员随口道:“一千五上下。”李光复觉得他说的还是实话,又问:“你们为什么自称B-26是空中幽灵?”飞行员回答的也很干脆:“这个称号是中国军队给的。我们很愿意接受。”他的语气中充满着自豪感。李光复骂了句:“这小子,忘了自己是俘虏了,我真想给他一拳。”说完,告诉翻译,这话就不用翻译了。飞行员问翻译:“他在说什么?”翻译说道:“他在开玩笑。”

李光复又问:“你们夜间飞行时机身上亮着灯,就不怕暴露目标,当成我们的活靶子嗎?”一提到灯,飞行员没马上回答,灰眼珠转了几圈说:“当然怕了,但也没办法,这是长官的命令。”李光复问:“为什么?”飞行员好像早有准备:“为了各机很好的联络和识别。”李光复马上追问:“那单机出动时,为什么也亮着灯?”飞行员有些装聋卖傻:“是吗?单机也亮着灯吗?”小林在一旁忍不住说:“昨天晚上,你向我投弹的时候不就亮着灯吗?装什么装?赶紧说实话!”飞行员耸耸肩,不说话了。李光复两眼直视着飞行员,突然说:“这两盏灯,一定不在机身上!回答我!”飞行员惊讶地看着李光复。李光复对身旁的老驴说:“这家伙顽固又狡猾,关键的问题他不会告诉你的。”沉思了一会儿,对老驴说:“给他倒出个屋子,让他再好好想想。”老驴点头,让一个参谋把俘虏带下去了。

李光复对小林说道:“那架飞机残骸在哪?离这多远?”小林问:“你想去看现场?”李光复信心十足地说:“我想在那里也许能找到答案。”

眼前,一片树林的树头被剃光,只剩下残破的树干,有些树连根拔起,横在林间,有的竟然被撞得粉碎。飞机残骸哩哩啦啦地散落在林间,足有一两里地。林间充满了刺鼻的汽油味。

秀才捂着鼻子:“这汽油味也太浓了。老驴你可不能抽烟,有一点火星就能点着了。”老驴咧嘴笑。李光复对大家说:“咱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找到那两盏灯,特别是对两个机翼的搜查,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

老驴翻动着一个完整的副油箱,仔细地琢磨着,李光复凑过去,提醒道:“这是副油箱,灯不会安在这上面的。”老驴没接话茬,自顾自地说:“一会把它拉回去,给大家做个洗澡盆。”卢教导员说:“这个主意好!你继续往前搜吧,我把它拖出去。”远处传来秀才的喊声:“这里有个人!”李光复、老驴和卢教导员忙奔了过去,只见一个美军飞行员躺在草地上,已经死亡,肩上还背着一个没打开的降落伞。小林也赶过来:“在那边还有两个呢。”李光复问:“小林,你车上带铁锹了吗?”小林点头。李光复对卢教导员说:“把这几个飞行员就地埋了吧。”卢教导员点头。李光复说:“小林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秀才你协助一下。”秀才忙说:“没问题。”

李光复正在对摔成一半的座舱仔细搜查着,秀才拖着一大截机翼路过。李光复问道:“秀才,你拖的是机翼吧?”秀才点头:“我检查过了,这上面没装灯泡。”李光复不甘心地又查看了一遍,问:“拖它干什么?”秀才说:“那三个美国佬下葬了,我想在这截机翼上刻上他们的名字,放在坟头上,将来好有据可查。”李光复说:“想的挺周到,知道他们的名字吗?”秀才从兜里掏出三张卡片,递给李光复:“你看,这是从他们的口袋里找到的,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军衔和部队番号。”

李光复继续向前搜寻,他在一棵树下停下了脚步,树上缠绕的一根电线引起他的注意,尤其是电线的一端,串联着三个彩色灯泡。他爬上树,从树杈上解下了电线。这彩色灯泡,就是B-26机身上亮着的!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把彩灯串联到这么长的电线上呢?这根电线又接在哪里呢?

一个参谋跑过来:“营长,副营长让你过去一趟。”李光复跟着参谋来到老驴跟前,老驴拿着一截机翼给李光复看:“你看看,我觉得这根电线有来头。”李光复接过机翼片,见机翼上有一根断了的电线头,他把手里的电线接到机翼的电线头上,老驴看明白了,说:“咱们夜里看见的彩灯,原来是用电线从机翼上拉出去的。我说怎么老打不着呢!”李光复诡异地一笑:“那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走,回营部。”

修道院英子住的小屋里,九朵用小被包裹着婴儿,婴儿在襁褓里安稳地吃着小手。九朵一边包着一边跟婴儿唠嗑:“宝宝,我们就要出发了,回北方去了,就要见到你爸爸了。”说着她抬头看了眼英子。英子眼圈红红的,眼角闪着泪花。一个老修女走进来问:“你们一定要走吗?”九朵说:“一定走,我们的大部队已经后撤,美军很快就要占领这个地方,不撤就会当俘虏。”老修女说:“可是回北方的路,充满了艰险,你们都是伤病员啊!”九朵说:“我们做好了思想准备,就是牺牲在路上,也不做美军的俘虏。”老修女不再作声,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不安。

傍晚,九朵背着柳条筐,筐里装着婴儿,英子站在九朵的身旁,身后是素贞和一个叫玉姬的轻伤员,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实顺,紧闭着双眼,担架后面是所有伤员,她们相互搀扶着,但是每个人都像奔赴前线那样精神饱满。全体伤病员面对送行的修女们立正、敬礼!修女们眼眶里滚动着泪水,嘴里不停地祷告着:“上帝保佑,一路平安!上帝保佑,一路平安!”目送着队伍消失在远处的山影里。

九朵带着伤员队伍,一夜行军,终于翻过赛马岭,在一片小树林里歇息。伤员们都显得很疲劳,九朵刚宣布休息,有人就地躺下来。九朵轻轻放下肩上的柳条筐,小心掀开盖在婴儿头上的小被,露出安详熟睡的小脸,说道:“叫醒他,该喂他点东西吃了。”英子说:“让他睡吧。”

远处天空火光闪闪,炮声隆隆。

岭上,有汽车灯在晃动。听声音,是个挺长的车队。九朵见有的伤员已经睡着了,忙对素贞说道:“快把她们叫醒,美军车队来了,再往林子里走走。”素贞、九朵和英子挨个叫醒睡着的伤员。有的伤员听见喊声一骨碌爬起来,有的却翻个身又睡了。九朵和素贞跑过去,一边架起这个伤员,一边说道:“快起来,到里边睡吧。”

美军军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岭上开下来,每辆车上都坐满了持枪实弹的美国兵。九朵对英子说:“看来前面的仗打得挺激烈,援兵不断往上上。”英子说:“咱们要是有辆车,可就能省老劲了。”素贞忍不住小声笑:“真能做美梦!就是有车,谁会开呀。”英子也笑:“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九朵却说:“不,英子姐的想法很好,我们不妨试试。”英子一看九朵当真了,忙说:“看咱们这队伍,伤的伤,残的残,能平平安安回到北方就算胜利了,还想车?”九朵看英子有些急,说:“好,咱不想了,可这小树林不能久呆,得找个隐蔽的地方,好生火做饭。”英子对素贞说:“你到前面去看看,刚才下山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前面有个村子。”九朵问:“进村里能行吗?”英子说:“没事,在敌占区到村子里,比在野外安全。”九朵对素贞说:“那你赶紧去吧。” 随手把自己的手枪递给她:“注意安全!”素贞接过手枪转身离去。

九朵见英子有些疲惫,靠着她坐下来:“英子姐,你靠着我睡一会吧。”英子笑了下,身子紧贴着九朵闭上了眼睛。玉姬过来说:“实顺发高烧了,都烧糊涂了。”英子睁开了眼睛:“咱们快去看看吧。”九朵说:“我去,你看着孩子。”来到担架旁,摸了一下实顺的额头,禁不住叫道:“这么烫啊!”对玉姬说:“你到前面那个小河沟把毛巾浸湿,敷到她头上,我去采点草药。”

一个铝制的行军锅,在三块石头架起的野灶上冒着热气。九朵把刚采到的草药放到锅里。素贞回来了,对九朵说:“我到村里看了,只剩一户姓崔的人家,其他人都躲到山上去了。”九朵问:“他家怎么没走?”素贞说:“这家女人是个孕妇,就要临产了,腿又受伤,肿的厉害,下不了炕,丈夫陪着,欢迎我们去。”九朵问:“他们知道咱们的情况吗?”素贞点头:“我跟他们讲了,夫妻俩很同情我们。”九朵说:“那咱们就进村。”

村子里崔家东屋,孕妇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九朵打开缠在孕妇腿上的白布条,露出了红肿的伤口,不禁“哎呀”地惊叫了一声!英子凑上来,看着伤口,说:“肿的這么厉害,都化脓了!怎么没上药呢?”孕妇的丈夫说:“没有药。”英子又摸了一下孕妇的额头,对九朵说:“发烧!”九朵用药棉轻轻地处理着伤口。英子问:“这是什么时候伤的?好像是枪伤。”那丈夫说:“是美军用卡宾枪打的。没被打死,就算捡条命了。”说着,眼里充满了仇恨。九朵清理好伤口,拿出一贴自制的膏药贴上,嘱咐那丈夫:“每贴12小时,揭开膏药,清理一下伤口,再贴上去。三天后,就能消肿,烧也很快就能退了。”那丈夫半信半疑地看着九朵。英子忙解释:“这是自制的膏药,对枪伤刀伤都很管用。”孕妇的丈夫连声道谢。英子问:“预产期是哪天?”丈夫说:“就这几天了。”九朵拿出听诊器,在孕妇的肚子上听了一会儿,说:“孩子挺好,跳的挺有劲!”孕妇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丈夫感激地说:“我到山上再找几户人家回来,好给你们烧点开水,做点饭。”英子说:“别麻烦了,我们稍作休息,晚上就出发了。”孕妇的丈夫说:“不麻烦,我一会儿就回来。”

崔家西屋,英子在为儿子冲豌豆粉。冲好后,抱起儿子,用小羹匙一口一口地喂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发出很大的吞咽声,英子露出了笑容,嘴里叨咕着:“我的儿子好饭量,将来一定能像爸爸,长得高高大大。”素贞走了进来,手里端个小瓢,里面装着几个土豆,说:“英子姐,这是崔大哥刚烧好的,快趁热吃,把孩子给我。”说着,接过婴儿,说:“宝宝真乖,这一宿翻山越岭,不哭不闹,真省心啊!”英子一边扒着土豆皮一边说:“是啊,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妈,知道妈妈不容易。”孕妇的丈夫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个煮好的鸡蛋对英子说:“这两个鸡蛋,你和孩子俩吃吧。”英子推辞:“留给孕妇吧,她更需要。”丈夫:“她有,这是给你的。”说着,放下就出去了。素贞说:“英子姐,你就吃了吧,你身体也太虚弱了。”英子笑着摇摇头。

夜幕降临,崔家隔壁的一铺大炕上,躺满了伤员。九朵正在给一个伤员挑脚上的泡。实顺已经睡着了,躺在实顺旁边的玉姬说:“你的草药真管用,她的烧退了。”九朵用手轻轻摸了摸实顺的额头,走出屋去,碰到慌慌张张跑来的房东大嫂,她指着村外说:“美军来了!”九朵没听懂,问:“你说什么?”玉姬从屋里跑出来,对九朵说:“她说美军来了。”九朵听到了村外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对玉姬说:“告诉大家都机灵点,我去看看情况。”

十几辆美军吉姆西大卡车,沿着村外土路一溜排开,司机们都集中在一块空地上烧水冲咖啡,吵嚷声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九朵看见一个人影从村子的小街走过来,认出是孕妇的丈夫,悄声叫了句:“崔大哥。”孕妇的丈夫认出是九朵,忙和她回屋去了。英子问:“美军要进村了?”崔大哥说:“没事,这是美军的一个车队,停在路上喝咖啡,不像要进村子。”英子听后松了口气。崔大哥又说:“他们进村怕遭到埋伏。休息吧,有情况我告诉你们。”英子说:“谢谢崔大哥。”

崔大哥走后,九朵说:“英子姐,我还是想弄辆卡车。”英子嗔怪道:“你还真当真了。”素贞说:“九朵说得对,咱们确实应该弄辆车。往后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有几个伤员再走下去,就要掉队了。”英子说:“九朵,你真敢想啊!”九朵点头:“完全有这可能。”素贞问:“怎么个可能?”九朵说:“我刚才看过了,美军都集中在空地上喝咖啡,车上连个放哨的都没有。我和素贞俩,趁着夜色,悄悄地把最后那辆车的轮胎给扎了。”素贞忍不住说:“好!”九朵继续说:“等前面的车都出发了,最后这辆车留下换轮胎的时候……”说着,她拍了拍腰间的手枪,素贞伸出大拇指,英子的脸上也是肯定的神色。

崔家西屋,九朵拿着一把锥子对素贞说:“走!”英子嘱咐俩人小心,九朵点头:“英子姐放心吧!”转身刚要出屋,崔大哥急匆匆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汽车滑油器,对九朵和素贞说:“你俩不用去了,我搞定了。”素贞接过滑油器,用鼻子闻了闻,说:“汽油味。”崔大哥说:“这是美军卡车发动机上的部件,少了它就开不动了。”素贞问:“崔大哥,你知道我们的计划?”崔大哥说:“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素贞高兴地说:“崔大哥,你真了不起!”崔大哥说:“把车弄到手了,我给你们开。”素贞问:“你会?”崔大哥点头:“你们回屋休息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了。”九朵和素贞回到西屋,素贞刚要开口,英子说:“我都听到了。”素贞说:“崔大哥说他送咱们。”英子当即表示:“那可不行!”九朵也不同意:“崔大哥不能离开家,妻子就要临产,缺了他不行。咱们抓个美国佬开,方便多了。”英子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夜空中,云层很低。

村外土路上,美军车队开始出发了。司机们跳上驾驶楼,轰着油门,亮着大灯,一辆接着一辆,向赛马岭驶去。最后那辆,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司机下了车,看了眼远去的车队,有些焦躁。他打开机盖,用手电筒照了下发动机,叫道:“活见鬼!”一个黑影扑上来,紧紧勒住了他的脖颈,勒得他喘不上气来,两只手在空中乱抓乱挠。素贞小声说:“别勒死他,留着有用!”崔大哥松了手,美国佬这才喘上气来,九朵用手枪抵住他的腰,用英语低喝:“缴枪不杀!”美国佬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一辆吉姆西卡车在坑洼的路上摸黑前行。美军驾驶员嘴里不停地嘟囔:“天这么黑,不开灯怎么走啊?”九朵问素贞:“他嘟囔什么?一句也听不懂。”素贞说:“他大概是嫌路不好走,发牢骚吧。”汽车大灯突然打开了,把路面照的通亮。九朵急了,用枪抵住美军司机:“关灯!”美军司机只好把灯关上,汽车速度又慢了下来。素贞突然说:“九朵,我想起来了,咱们现在是在敌占领区,开灯应该没事。”九朵恍然大悟:“对啊,能开灯。”她忙对美军司机比画着:“开灯,开灯吧!”美军司机嘴里不停的说着:“OK,OK”。

当卡车开到一个沟口时,从山沟里轰隆隆开出十几辆美军坦克。九朵把枪口抵在美军司机的腰间。坦克霸道地抢占了道路,一个坦克兵还从坦克里钻出脑袋对美军司机高声嚷道:“让开,靠边!”美军司机想争辩,九朵忙制止他,示意他靠边,让坦克先过,当最后一辆坦克过去时,车上的人都松了口气。

山脚下,一个志愿军侦察小分队在黑影里迅速前行,拐过山脚时,队长示意战士们隐蔽,一辆美军卡车正亮着大灯朝他们驶过来。一个战士低声说:“就一辆。”队长说:“拿下它!”卡车在拐弯处放慢了车速,突然从壕沟里闪出几个人影,车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已扒上了车。

一支手槍抵上美军司机脑袋:“缴枪不杀!”美军司机慌忙举起了手。又一支枪从另一侧车窗伸进来,对准了素贞:“不许动,我们是志愿军!”素贞惊喜地喊道:“九朵,志愿军!”九朵也惊喜地喊道:“我也是志愿军!”对准素贞的枪收回去了,疑惑地问:“你们这是……”九朵说:“我是志愿军39军107师野战医院的。”素贞说:“我们是人民军的伤员。”一个战士从车上跳下来,向队长报告:“车厢里都是人民军伤员。”队长掀开篷布看了眼车厢:“这车是你们缴获的?”九朵说:“半路上缴获的。”队长说:“前面的路还能用得着,这个美国佬听话吗?”九朵说:“还算老实。”

队长对九朵说:“我们还要到前面执行任务,不能送你们了。”九朵说:“谢谢,我们自己能行。”队长说:“前面这段路敌人封锁得厉害,大炮不停轰击,机枪不断扫射,隔两小时会有大约半个小时的间歇。你们要利用这段时间冲过去。现在正是敌人打炮的时间,你们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九朵说:“明白了,谢谢你队长。”队长从自己和两个战士身上卸下来六个手雷,递给九朵:“这个你们拿着。”九朵忙推辞:“你们更需要。”队长说:“别客气了,保重!”

小树林里,九朵和伤员们散坐在草地上。英子怀抱着婴儿在喂豌豆粉,几个伤员拿出饭团大口嚼着。美军司机依坐在一棵树干上,两眼直盯着饭团不肯挪开,嘴里不停地咽着口水。英子看见了,对素贞说:“把我的饭团给他一个。”素贞说:“你就剩一个了!”英子说:“给他吧,好给咱们开车。”素贞不情愿地拿出一个,美军司机接过饭团,狼吞虎咽,瞬间进了肚子,擦了擦嘴,从兜里掏出一颗烟点着了。九朵端着一碗米汤来到英子跟前:“我来喂孩子,你把米汤喝了吧。”话音刚落,夜空中传来飞机爆音,英子下意识地抱紧婴儿。

九朵忙告诉美军司机:“把烟掐了。”美军司机却不在乎地直摆手,嘴里说着:“No,No。”素贞跑过来,一把夺下香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敌机投下了照明弹,天地间通明瓦亮。

素贞问:“封锁区有情况吧?”九朵说:“敌人这是虚张声势。”

敌机在空中盘旋。

英子说:“卡车停在路边,一点儿伪装也没有……”素贞说:“没事,敌机还能炸自己的车?”敌机俯冲,向卡车发射了一枚火箭弹,没打中。素贞叫道:“真打了!”美军司机也站起来朝空中直喊叫,敌机又发射了第二枚,这回击中了,“嘭”的一声,火焰腾空而起,美军司机怒吼着挥动拳头。

素贞骂道:“美国佬疯了,自家的车都炸!”英子说:“他肯定以为是遗弃的,宁炸毁,也不让咱们得到。”玉姬说:“前面的路怎么走啊!”英子说:“炸就炸了吧。中国有句古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九朵问:“这个美国佬怎么办?”英子说:“留着还是个累赘,放了吧。”九朵走到美军司机跟前:“你,可以走了。”美军司机一时没弄明白,素贞比比画画地告诉他:“你被释放了,快滚吧!”美军司机明白了,试探着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见没人阻止,变成了小跑,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一轮西沉的圆月,挂在黑黢黢的山顶上。封锁路段上沉静下来,只有路旁被炮弹炸断的树桩上,余火还在燃烧。

九朵背着婴儿,走在队伍的前面。伤员们一个跟着一个,在壕沟里猫腰前行。一块石头把九朵绊了个趔趄,她赶紧让身后的英子往后传话:“小心脚下。”口令一个接一个往后传着。九朵突然发现,前方的路面上有几个人影在动。她忙停下来,仔细观察。

几个美军端着枪在巡逻。

九朵对英子说:“有情况!”英子立即示意伤员们就地隐蔽。美军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九朵从腰间拔出手枪,英子也把手里的卡宾枪子弹上膛,玉姬有些慌,打开了手榴弹的后盖,拉开架势要拉线,素贞忙按住她。

几个美军直接朝前走去。

九朵盯着美军渐渐走远,领着伤员们继续前行。走在后面的几个感到吃力,玉姬赶上来对九朵说:“太快了,后面的跟不上!”九朵来到后面,动员道:“咱们必须加快速度,敌人马上就要打炮了!”这几个伤员都是腿脚受伤,借助双柺前行,听了九朵的话,加快了速度,一个伤员摔了一跤,九朵忙把她扶起来。前面是十字路口,英子問赶上来的九朵:“咱们应该朝北走吧?”九朵说:“对,向北。”英子说:“那就得过大路了。”

九朵看了下地形说:“英子姐,你带着同志们过马路,进到右面那条壕沟,不要停,一直往北。”又强调道:“过大路一定要快!” 英子对伤员们招了下手:“跟我来!”冲出了壕沟,迅速通过了大路,跳进壕沟。后面的伤员们也都迅速地通过了,钻进壕沟。

九朵帮着后面几个腿脚受伤的爬出了壕沟,又看着他们一个个过了大路,才松了口气。她刚爬上大路,突然响起了枪声,子弹在头上“嗖嗖”嘶叫,转身想爬回壕沟,一颗子弹击中了小腿,九朵摔进了壕沟,婴儿也甩了出去,在壕沟里哭了起来,她顾不得汩汩流血的腿,向婴儿爬过去。

两个美军冲过来,一个正举枪朝婴儿瞄准,九朵拔出手枪把他击毙。另一个刚举枪便倒在九朵的枪口下。远处的美军听到枪声,迅速增援过来。

九朵抱着婴儿,通过大路,跳进右面的壕沟,一瘸一拐地跑着。身后,枪声大作,流弹在头上尖啸掠过,美军紧追不舍。

九朵见前面的伤员们行动迟缓,心紧缩起来,扫了下四周的地形,右侧是一块荒草地,当机立断,决定把敌人引向荒草地。她爬出壕沟向荒草地撤去,美军也紧随其后。突然,怀里婴儿的哭声让九朵的心阵阵颤抖!要是把敌人引向荒草地,那就是意味着牺牲!不,不能!决不能让这幼小的生命,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逼近的美军向九朵射击。九朵抱着婴儿就地卧倒,隐藏在草丛中,美军向草丛围过来,就在他们一步步逼近九朵时,响起一阵枪声,打头的那个美军,应声倒下。在草丛边上的一堆乱石后面,英子和素贞正在用卡宾枪向美军射击。美军对准了乱石堆边射击边向前包抄。英子扔出一颗手雷,趁着爆炸声对素贞喊道:“快去帮九朵,她受伤了。”素贞犹豫了一下,英子命令:“快去!”素贞几步抢到九朵跟前,喊道:“把孩子给我。”九朵把孩子给了素贞,说道:“把枪给我。”突然,英子的枪声停了。素贞说:“糟了,英子没子弹了!”美军喊叫着扑向英子,九朵急了,拎起素贞的卡宾枪向英子奔去,只跑了几步,就听到一声巨响,九朵和素贞喊:“英子!”,没有回音,只有乱石堆上飘着手雷的烟雾。

九朵带着伤员们在路边休息,这里是志愿军占领区。

经过一夜的战斗行军,终于回到了北方,然而谁也高兴不起来,默默地坐在地上,低头不语。九朵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泪水不断地流下来。素贞凑到九朵身边,问:“下一步怎么办?”九朵擦了下泪,说:“先把大家带回野战医院吧。”素贞说:“有几个想回老部队。”九朵说:“老部队都在东线,离这百多里,还是回医院吧。”

两辆吉普车在不远处停下,下来几个志愿军首长。

九朵认出,较年长的是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她忙站起来。洪学智来到九朵跟前,问:“你们是哪部分的?”九朵:“报告首长,我是39军野战医院的,她们是人民军的伤员。”洪学智看着这些疲惫不堪的伤员问:“你们这是从哪里来?”九朵:“我们刚从美军占领区突围出来。”洪学智点了点头,问九朵:“这孩子……”九朵说:“他妈为掩护我们撤退,与几个美军同归于尽了。”洪学智从九朵怀里接过孩子,问:“这孩子叫什么名?”九朵说:“还没来得及起名。”洪学智想了想,说:“就叫和平吧!”九朵说:“这个名字好!小和平,快谢谢首长!首长,你还不知道吧,小和平的爸爸是志愿军高炮002师的师长。”洪学智脱口而出:“邓大武?”九朵点头。洪学智说:“他带领的高炮师,正在大同江一带作战。”九朵喃喃道:“他还不知道他有了儿子呢。”洪学智点点头。九朵说:“首长对002师很熟啊。”洪学智道:“熟!他们是高炮第一团扩编来的。那时我在六纵,他们团一连在扶余松花江大桥掩护大部队过江,连长李光复,很年轻啊!”九朵听到李光复,没了笑容,难过地把脸贴在了孩子的身上。洪学智继续说:“这个李光复可了不得,比我的名气大呀,彭老总给他连升三级!”九朵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洪学智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九朵抽泣道:“李光复牺牲了!”洪学智忙问:“什么时候?”九朵说:“10天前,在51站勘察地形的时候。”洪学智听后哈哈大笑:“你在前线不知道吧,李光复没死,他又活了!”九朵瞪大眼睛:“活了?”洪学智点头:“他现在正在51站指挥作战呢,前天我还看见他了。”九朵喜极而泣。洪学智看着九朵,已经猜出七八了,玩笑道:“你对李光复可真够动情的啦。”九朵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是他的未婚妻!”洪学智赞叹:“战地黄花,分外香啊!”

九朵说:“首长,为了不分散邓师长的精力,小和平暂时由我来带吧。”洪学智说:“好,我同意!你就不要回野战医院了,直接回国,到安东志愿军陆军总院工作。”九朵瞪大了眼睛说:“首长,我不想离开朝鲜战场。”洪学智说:“我看你也受伤了,一边疗伤,一边照顾孩子。小和平应该在和平的环境下成长!”九朵有些不情愿,洪学智诙谐地说:“这可是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的命令!”九朵无话,抱紧了小和平。洪学智语气凝重:“这也是战争的需要!正好,我这里有辆车今天回安东,你就搭这辆车一起走。”九朵说:“今天就走?”她看了眼伤员们。洪学智说:“伤员你放心吧,一会儿就让野战医院把他们接走。”伤员们都围过来。素贞说:“九朵,这个任务很光荣啊!”洪学智郑重地说:“九朵同志,这个英雄的后代就交给你了!”九朵立正回答:“是!”

一营临空指挥部里,连长们围在一张地图前,听李光复的作战部署:“根据前一段B-26夜间活动的情况,我总结了敌机三个不变。一是航路不变,阳德是山区,受地形地物的影响,每次轰炸,都是沿着京义线公路,由南向北飞来。”李光复指着地图:“从2号山凹侵入,降低高度,直奔目标。二是高度,每次攻击,都限制在1000至1500米之间,高了投弹不准,低了怕撞山。三是速度不变,一般在100到120米每秒。根据这三个不变,我决定把各连阵地原来三角形部署,改为纵深一线配置。”他在地图上比画着:“一连阵地设在三远里,二连在新溪洞,三连在江界,阵地与阵地相隔700米,这样就形成了三道火网。”柱子问:“我们高机连呢?”李光复说:“你们原地不动。”柱子说:“加上我们,就是四道了。”

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

刘安东说:“B-26彩灯的谜底揭穿了,再打它,心中就有数了,我们提出了一句口号,叫炮响机落!”李光复当即赞许:“好!”二连长朱有来发牢骚:“你们是第一道防線,再加上炮响机落,那我们后面的只有看眼的份儿了!”刘安东刚要说话,柱子说:“我可不这么想,一连把敌机击落,我们就抓俘虏去。”刘安东得意道:“听听人家柱子,这思想境界,才是全营一盘棋呢!”李光复说:“各连抓紧时间,天黑前必须占领阵地,做好战斗准备。”各连长答道:“是!”李光复说:“为争取时间,各连都要设一个观察哨,观察公路上的汽车灯光,汽车灯光一熄灭,说明B--26来了。立即鸣枪报警。”

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都亮着大灯,突然,所有的汽车灯几乎同时熄灭了。哨兵发出信号,听到枪声,一连响起一级战备的警报声。战士们各就各位,所有炮口齐刷刷指向2号山凹方向。连长刘安东手执令旗来到阵地中央,向战士们强调:“记住,在两盏彩灯前面的100米处,就是我们要打的敌机,各炮手要掌握好提前量。”

话音未落,侦察兵报告:“2号方向发现敌机爆音!”刘安东命令:“搜索目标!”

一架拖着彩灯的B-26从2号山凹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各炮报告:“扑住目标!”测远机手报告着敌机的距离:70—65—60—当报告到20时,刘安东手中的令旗一挥:“打!”

四门火炮喷出火焰,一串串曳光弹划破夜空,向B-26飞去。空中突然闪出一团火焰,传来一阵怪叫。阵地上响起喊声:“打中了!打中了!起火了!”

正拍摄对空射击的秀才,忙把镜头对准了那架拖着烈焰的B-26,一直跟拍到敌机摔落在阳德车站的南山坡上。巨响震天,火光腾空。

阵地上一片欢腾!个个喜笑颜开!

一班长小五兴奋地喊道:“秀才,这些镜头都抓住了吗?”秀才喊道:“都抓住了!从开炮到敌机被击中起火,到摔下去,我都拍下来了。等一会,我到现场,把敌机的残骸再拍下来,就全了。”小五打趣道:“这些镜头可值钱了,一个至少一万块。在《志愿军战报》上,一定能发头条!”秀才兴奋道:“我还想送到《人民日报》上发表呢,让全国人民都看到!”小五兴奋地问:“真的,有我的镜头没有?”秀才道:“有。”小五高兴地扭起了东北大秧歌,装填手大李子和一些战士也都跟着扭了起来。副班长王大亮跟刘安东说:“连长,这回该吃饺子了!”刘安东不假思索地说:“行,我马上向营里要求拨点白面来。”

美远东空军第三轻型轰炸机联队作战室里,欧曼心乱如麻,走来走去。不时向窗外望,自语道:“侦察机也该回来了。”值班参谋说:“刚才塔台来电话,说侦察机马上就降落。”欧曼说:“你到停机坪去,飞机一降落,马上让奥玛少校到我这来。”值班参谋说:“是,长官。”

吉米急急忙忙闯进来,喊道:“长官。”欧曼停下脚步:“哦,是你呀。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吉米说:“我们都没睡,都在等轰炸阳德的飞机返航。”欧曼叹了口气,没说话。吉米忧心道:“这么长时间没返航,也没联系,怕是出事啦。”欧曼:“我已经派侦察机去阳德地区了,马上就会有消息了。”

窗外传来飞机的降落声。值班参谋带着还穿着飞行服的奥玛少校,匆忙走进来。

奥玛:“长官,我回来了。”欧曼:“你看到了什么?”奥玛沉痛地说:“阳德车站南山坡上,一堆飞机残骸在燃烧。我不间断地跟机组人员联系,都没得到回答。可以确认,我们的B-26被中国高炮击落了。”说着,他拿出拍摄的底片,递给欧曼。欧曼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几眼:“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会击落我们的空中幽灵呢?”吉米插了一句:“长官,今夜他们确实击落了我们的空中幽灵。”欧曼:“那也是碰巧了。”吉米:“不,长官,我倒更倾向认为,他们已经知道了彩灯的秘密,我飞一趟阳德,就现在,我要让中国高炮付出代价。”他刚要走,欧曼问:“还带彩灯去吗?”吉米:“我创造的这个彩灯,已完成了历史使命。”走出门外,欧曼追到门口,喊道:“明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吉米挥挥手:“谢谢长官!”

拂晓前,山下公路旁的观察哨又传来了枪声。

李光复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向指挥所跑去。这时,远远近近地传来各连阵地一级战备的警报声。李光复刚上指挥所,就听到侦查员报告:“3号方向发现敌机爆音。”老驴对李光复说:“听声音是B-26,奇怪,这次怎么没有彩灯了呢?”李光复冷笑道:“彩灯的把戏叫咱们戳穿了。”他对值班参谋命令道:“通知各连按爆音跟踪,没彩灯就按爆音打!”老驴说:“这架敌机好像是沿着阳德东侧在飞行。”李光复点头:“是,没进来。”老驴疑惑地问:“难道是架过航机?”李光复望着夜空,仔细听着,B-26渐渐向东北方向飞去。

侦查兵报告:“目标消失!”

夜空,吉米驾驶的B-26,远离阳德上空后,在大同江上空盘旋,寻找到地标后,他狡黠的一笑,又从西北方向折返,向51号上空飞去。

侦察兵突然喊道:“2号方向发现敌机爆音!”值班参谋骂了句:“妈的,刚才佯装过航,来麻痹咱们。”突然,2号方向传来了敌机要俯冲投弹的响笛声。老驴喊道:“敌机要俯冲!”话音刚落,一连阵地传来猛烈的射击声。

敌机的俯冲响哨戛然而止。

李光复愣了一下。老驴喊道:“假俯冲。”侦察兵报告:“敌机在2号上空盘旋。”李光复立即醒悟,忙拿起话筒命令:“停止射击。”刘安东喊了一句:“咱们上当了!”李光复说:“我看敌机是寻机报复,你们阵地已经暴露,注意防范!”刘安东说:“是。”李光复又对二连长命令道:“一连阵地已经暴露,敌机下一步可能对一连阵地进行攻击,你们全力支援一连。敌机在3000公尺高度时,就要拦截射击,不给它俯冲的机会。”朱有来喊道:“得令!”听到测远机手报告敌机距离3000公尺时,朱有来下令射击,一串串的曳光弹在敌机前形成一道道火网。

夜空,吉米驾机做反高炮机动飞行,寻机向一连阵地发射了两枚火箭弹。当他看见火箭弹只在附近的稻田里爆炸时,又气又恼。他冲破火网,向一连阵地俯冲下去,飞机发出刺耳的尖叫,投下了两颗空爆弹。就在同时,刘安东挥动令旗,全连的火炮齐向B-26发出长点射击。两颗空爆弹在阵地上空爆炸,爆炸高度太高,对阵地没多大杀伤力,只是爆起的热浪把刘安东掀翻在地。卫生员刚跑过来要扶他,他一高跳起来喊道:“给我追着打!”

B-26的机身,突然抖动了一下,右机翼上穿了个窟窿。吉米惊了一身冷汗,他身后的投弹员叫道:“右翼中弹!”领航员说道:“只穿了个窟窿,不影响飞行。”吉米冷静了许多,没有拔高,也没折返,命令:“继续往前飞,按事先设计的航路退出!”领航员说:“按照中国高炮阵地部署,我们已脱离火力范围。”吉米心里一阵暗喜。领航员说道:“再有几秒,我们就要从四号山凹退出了。”三连和高机连,按照李光复纵深一线的部署,早就等在那儿了。当吉米驾驶的B-26刚刚进入火力范围,猛烈而又密集的炮弹,打红了夜空。B-26当即被解体——空中开花。

美远东空军第五航空队司令部。

司令埃佛莱斯特将军在椅子上刚打开《纽约时报》,一条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B-26空中幽灵时代的终结》,他匆忙看了看内容,骂道:“这群脑残的记者,妄言惑众!”重重地把报纸摔在桌子上,对副官吼道:“给我接轻型轰炸机联队。”

欧曼在接电话:“埃佛莱斯特将军,你好,我是欧曼。”埃佛莱斯特:“吉米还没有消息吗?”欧曼:“是的将军,失踪已经56个小时了。”埃佛莱斯特不满:“一个晚上被击落了两架,你还认为这是一个巧合吗?”欧曼:“当第一架被击落的时候,我是说过,这是中国军队碰巧,但现在……。”埃佛莱斯特:“这么说《纽约时报》这个消息没说错喽?”欧曼吃惊:“什么,已经上《纽约时报》了?”埃佛莱斯特:“你听着。”他把标题念了一遍。欧曼骂道:“这群混蛋夸大其词!终结,怎么会是终结呢?朝鲜战场正是B-26的时代!将军,我正在策划对这支高炮部队进行一次报复性的致命打击。”埃佛莱斯特:“让你的策划见鬼去吧。我们的‘空中绞杀战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按照联合指挥中心的部署,轻型轰炸机联队将有新的战斗任务。你马上到我这来!”欧曼:“是,将军。”他刚放下电话,看见一辆吉普车向作战室驶来,吉普车在作战室门前停下。范弗里特的助手,兰德思中校捧着一盒生日蛋糕从吉普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作战室。

欧曼有些惊慌,对身边的值班参谋说:“上帝呀,这不是范弗里特将军的助手兰德思中校吗?”值班参谋说道:“是他。还拿着生日蛋糕!”欧曼禁不住喊道:“糟糕!这是送给吉米的。”兰德思走进屋,欧曼忙迎上去:“欢迎你,兰德思中校。”兰德思随手把蛋糕放到桌子上:“欧曼上校,你好!”欧曼忙问:“喝点什么?”说着,向酒柜走去。兰德思说道:“来杯红酒吧。”

欧曼倒了两杯红酒,兰德思接过酒杯:“欧曼,我要到前线去,特意转道到这里。”他指着蛋糕:“这是范弗里特将军为他的小儿子吉米在日本定制的生日蛋糕。由于路途耽搁,姗姗来迟,他的生日已经过了几天了。”欧曼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兰德思仿佛有所察觉,忙问:“怎么,他不在?”欧曼:“是的,他不在。三天前,到阳德地区执行任务,至今未归。”兰德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几十个小时了,还没返航?怎么可能呢!”欧曼:“我们一直在跟他联系,一直在呼叫,没有回答。”兰德思说道:“上帝保佑他!我怎么跟范弗里特将军讲呢?他正在前线指挥部队,对中国军队发动秋季攻势。”欧曼也感到棘手,转移话题道:“中校,我马上要到第五航空队司令部去,接受埃弗莱斯特将军的战斗任务。”兰德思摊开双手:“好吧,再见!”

兰德思离开后,欧曼一直盯着那盒蛋糕,他眼前浮现出已经点燃的生日蜡烛,正在一点点燃尽,坍塌在蛋糕上……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惊醒!

值班参谋走了过来:“欧曼上校,埃弗莱斯特将军说,作战会议就等你了。”欧曼看了下手表,值班参谋建议道:“乘直升飞机去吧。”欧曼接受了他的建议:“你马上通知307准备起飞。”

一个参谋带着美军医生安德森和翻译来到临空指挥所。安德森通过翻译向李光复诉苦:“我们这十几个伤员,已经没东西可吃了,连个面包屑都没了,最后一批药也换完了,希望志愿军能给我们补充一些药物。当务之急,先给我俩解决些吃的,今天早上我俩就没吃早餐,饿的肚子咕咕叫。”

李光复告诉警卫员:“去把我的炒面袋拿来。”警卫员迟迟不愿去:“营长,你的炒面也没有多少了。”李光复命令:“有多少拿多少”。卢教导员对安德森说:“我们可以省一些炒面,解决一下你们的燃眉之急。至于药品,我们也没有,我们也在等药品。”安德森说:“没有吃的,伤员就会营养不良;没有药品,就有生命危险。志愿军不是优待俘虏吗?”李光复说:“优待俘虏毋庸置疑,只是我们现在也确实很困难。你们的飞机天天轰炸,运不上来,拿什么给你们?”安德森听了,无奈地摊了摊手。

警衛员拎着炒面袋走了进来,递给李光复:“营长,就这些了。”李光复接过炒面袋递给安德森,告诉警卫员:“给倒点水来。”安德森看着炒面,无从下口,问翻译:“这是什么?怎么吃?”翻译告诉了他。安德森疑惑地问:“他们就吃这个?长官也吃这个?”翻译点点头。安德森捏了一点,用舌头舔了一下,惊叫道:“OK,中国的快餐!”说着,就往嘴里填,炒面太干,噎在嗓子眼里,警卫员把水递给他,安德森接过水,喝了几口,咽了下去。

安德森和翻译一会儿工夫就把半袋炒面吃光了。安德森对翻译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李光复问:“他说什么?”翻译回道:“他说,这炒面偶尔吃一顿两顿还算新鲜,但没有蛋白质,没有维生素,长期吃会营养不良!”李光复说:“这东西也只能给你们解决一两天的,还得从战士们的嘴里省,药品就别想了。”翻译把李光复的话告诉了安德森。安德森喊道:“上帝呀,那我们只能等死了?”卢教导员问李光复:“不知道他们现在还能不能跟第八集团军司令部联系上?”李光复点头:“好主意!”对安德森说:“这个问题你们可以自行解决。”安德森疑惑地:“怎么解决?”李光复说:“你们还能和你们的上级联系上吗?”安德森说:“能。”李光复说:“给他们发电,让他们派一架直升飞机,把你们需要的食品药品都送来。”安德森摇头:“他们不敢来。”李光复问:“为什么?”安德森说:“他们害怕你们的高炮。”李光复微微一笑:“这好办,我保证不开炮,任它来去自由。”安德森高兴地说:“好,我马上回去发报!”

山洞上空,一架直升飞机在盘旋。安德森和翻译站在洞口前。

老驴说:“直升飞机真来了。”李光复说:“美国佬动作还挺快。”

飞机在洞口慢慢落下,舱门打开,两个美军跳下飞机。安德森和翻译忙迎上去,他们简单地沟通了几句,就开始卸货。李光复对值班参谋说:“你再跟各连强调一下,对这架直升飞机决不能开炮。”值班参谋:“是。”老驴说:“还运来不少呢!”李光复感慨:“财大气粗啊。”老驴说:“你的这个决定,别说我没亲眼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呀!”李光复说:“这正体现了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老驴赞许地点头。李光复又说:“我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老驴期待地看着李光复。李光复说:“干脆让他们的伤员坐这架直升机回去算了!”老驴瞪大了眼睛:“你要放战俘!”李光复道:“放!”老驴谨慎地说:“这事可得跟教导员商量商量。”卢教导员从他们身后走了上来,爽朗地说:“不用商量,我同意。”

安德森指挥着把重伤员抬进直升机后,来到李光复和老驴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向李光复动情地说:“我代表这些伤员向你们表示感谢,致以敬意!中国军队是真正的仁义之师!”

高炮一营临空指挥部里,卢教导员正在接听史团长的电话。史团长:“祝贺你们,连续打掉空中幽灵B-26。我已经报告了师长,师长要给你们通令嘉奖呢!”卢教导员:“感谢首长的鼓励。”史团长:“李光复呢?”卢教导员:“他正在处理滞留在山洞里的战俘。”史团长:“什么战俘?”卢教导员:“就是那些投降的美军重伤员。老驴跟你汇报过。”史团长:“好像有这么回事,他打算怎么处理?”卢教导员:“美军派来了直升飞机……”史团长提高了声音:“怎么,他要放?”卢教导员:“有这个打算。”史团长:“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让他马上给我停!”卢指导员皱了下眉头,解释:“团长,我认为李光复的做法是对的……”史团长:“不要再说了,乱弹琴!你们的鲁莽行为,是要惹大乱子的!马上执行我的命令!”卢教导员:“是!”卢指导员呼哧带喘地往山洞跑,那架直升飞机却在他头上盘旋了一圈飞走了。

师部,张政委倒了杯水递给史团长:“你先喝点水,有话慢慢说。”史团长接过水杯,情绪仍很激动:“政委,这个李光复再这么下去,真要给咱们师捅大娄子了!”张政委问:“你是说李光复这次放战俘没跟你请示?”史团长生气道:“别说请示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张政委看着他,说:“不对吧,我听说在接受战俘时,向你报告过。”史团长顿了一下,底气不足地说:“倒有这么回事,可我明确告诉他们不要管闲事,他们根本不听,还把战士们的口粮都给战俘吃了,更有甚者,竟然放了。”张政委和蔼地说:“李光复他们并没有做错嘛!”

門外有汽车的声音。张政委说:“邓师长回来了。”说着,他俩忙迎了出去。邓大武从吉普车上下来,看见了他们,招呼道:“老史来了,来得正好。”说着,走进张政委的办公室。一进门,邓大武就对史团长说:“老史啊,你们团受到志愿军总部的表扬了。”史团长看了张政委一眼,莫名其妙地问:“表扬什么?”邓大武:“你们这次释放美军战俘,产生了国际影响。那个安德森医生回去后,写了一篇纪实文章,捅到了《纽约时报》,引起西方媒体强烈的反响,纷纷转载发表评论。以前都说中国军队是侵略军,现在看来是正义之师、仁义之师!彭老总说了,这件事产生的效果,比打几个胜仗影响还大呢!”他拍拍史团长的肩膀:“老史啊,看来你们团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史团长显得很尴尬,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张政委问邓大武:“你这次去总部有新任务吧?”邓大武说:“我师重新部署三角地区,负责对空作战。敌机对我交通线的绞杀战,集中在安州、介川和平壤之间,这是朝鲜北部的铁路咽喉,是连接京义、顺浦、平元三条铁路线的枢纽。如果这一地区遭到破坏,东西、南北的铁路运输线将全部中断,重点地区是梅岭车站。”张政委和史团长忙来到地图前,寻找着梅岭车站。

邓大武对史团长说道:“老史,师里有个打算,要把你们团的一营拉出来,成立一个独立高炮营,部署到梅岭车站。”史团长说:“那营长还是李光复了?”邓大武肯定道:“对,李光复任这个独立营营长。你觉得怎么样?”史团长一股妒意涌了上来,说:“师首长决定了,我能有什么意见。”张政委听出了话音,说:“老史呀,你真没意见?可听你的话音意见不少啊。”史团长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把李光复拿走好啊,免得我一天到晚为他担心。再说了,我也领导不了他……”邓大武打断他的话,不高兴地说:“史团长,我怎么听你的话酸溜溜的。”史团长瞪了邓大武一眼,邓大武说:“李光复曾是你的战士,是在你的眼皮底下成长的,我就弄不明白了,对李光复的提拔使用,你总是质疑。做为一个老同志,应该是乐见新同志成长的,欢迎他们超过自己。可你……”史团长说:“我就看不惯李光复目空一切,独断专行。什么事他都敢做主,脑袋一发热,什么都敢干。”张政委看史团长固执己见,态度强硬,担心邓大武发火。哪知,邓大武听了史团长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史,咱俩对李光复的看法,真是大相径庭啊。李光复从班长到连长,再到营长,经常带着队伍在外单独作战,学会了自己管理自己、独立思考的习惯,练就了机智果断的作风和敢于承担责任的精神。这正是我们看中他、放心使用他的原因。每当遇到硬仗难题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就想到了他。这次我们到三角地区去作战,又要把最艰苦、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他。师里决定,这个独立营脱离你们团建制,由司令部直接统辖。”

夜色茫茫,李光复带着士气高昂的独立高炮营,向梅岭车站进发。那里,一场恶战正在等着他们。

〔特约责任编辑 李羡杰〕

猜你喜欢
敌机英子伤员
敌机不可怕 让民工吃饱更重要
独臂作家之死
军医教你战场上如何自救互救
钻石妙贼
巧计得绵羊
单兵扛导弹
敌机不支,腾空逃去
鲜花好看
蓝色生命线
蓝色生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