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玮
我承认,我对爱尔兰的食物一直持有怀疑态度,毕竟旁边就是以黑暗料理闻名的国度。
过去的十多年来,各大出版刊物纷纷将爱尔兰作为美食目的地大力宣传。无非都是说采购的食材多么新鲜,沿海地区涌现出了多少厨师天才,云云。美国文化美食杂志《美味》甚至还将某一年的“美食大奖”,颁给了爱尔兰的狂野大西洋之路。
这条大西洋沿海公路长达2500公里,从爱尔兰北部的多尼戈尔,一直到南部的科克,被称作“全球最佳自驾路线”。它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拥入海边大大小小的村庄,去体验最原始的风味和最纯真的风情。
然而在我的记忆中,在爱尔兰没有一顿饭吃得让人舒心,更不用提什么写篇游记来纪念的想法了。
记得第一次去爱尔兰的时候,我在晚餐时间挤进了无数个小酒馆,却没有一家能提供餐食,它们只提供酒水。这件事倒是一直让我记忆深刻。
机缘巧合,我又一次来到爱尔兰。这次的目的地是杜林,爱尔兰克莱尔郡大西洋岸边的一个村落。这里以爱尔兰传统音乐、考古遗迹和独特的海滨风光闻名。
有了前车之鉴,我怀着无所谓的心情,随便走进了一家小酒馆。菜单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写在最前面的是爱尔兰最常见的海鲜杂烩浓汤。
我点了黑布丁和芹菜泥烤扇贝当冷盘,巴伦特色蜂蜜烤大西洋鲑鱼当主菜。男友点了传统炖牛肉,他说想试试配上荨麻饺子和奶油马铃薯卷心菜泥,会有什么新味道。
菜单上的菜,无论是当地渔民刚刚捕捞上来的海鲜,还是文火慢炖一整天的猪肋骨,都写出了建议搭配的葡萄酒或爱尔兰精酿啤酒。这家小酒馆还有自制的杜林啤酒,这种独特的爱尔兰红啤酒有着顺滑口感,带有一点茶的味道。本地人常常打趣说,杜林酒喝多少都不会醉,反正喝下肚的是“茶”。
爱尔兰还是我熟悉的样子,小酒馆里热闹非凡,到处飘扬着音乐声,街上的人们快乐又热情。但唯一陌生的是,食物竟然变得如此美味,好吃得让人惊讶!每一口甚至都能品尝到准备食材的细心和烹饪食物的精心。
在爱尔兰,快乐无处不在,既在音乐声里,也在人们的笑容里。那天晚上坐在小酒馆里,我不禁感叹爱尔兰终于把快乐的拼图补全了,以后人们也能在美食里感受到快乐。如果能满足人们的胃,这个永远洋溢着热情的国家,肯定会散发出新的魅力。
“爱尔兰确实朝着美食之国前进了!”尼尔·休斯说。他是杜林海景民宿酒店的老板兼厨师。“提到美食大国,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意大利,会想到法国。但五到十年之后,我相信人们也会想到爱尔兰。”
之前我们并未料到,克莱尔郡已经发展成了美食天堂,所以我们和大多数游客一样,只计划在杜林住一晚。这个海边的小村庄并不繁华,最吸引人的便是村里的四间小酒馆。小酒馆里聚集着爱尔兰最优秀的音乐家,每天晚上都热闹非凡。大家端着酒杯,彻夜欢唱,尽情享受爱尔兰传统音乐的美妙。
“杜林是个有魔力的地方,”在小村演奏了16年的布莱克·奥康奈尔说,“不知道是风景吸引人,还是民俗吸引人,也可能二者兼有吧。坐在小酒馆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奇遇,可能昨晚和两个德国人畅聊人生,今晚会跟一个瑞士人和一个阿根廷人谈天说地。陌生的人坐在一起,却能感受到彼此心与心的跳动。”
第二天早晨,我们面朝大海享受着丰盛的早餐,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先不急着走了。
早餐是半自助的,有本地特色奶酪、淋有香橙糖浆的水煮无花果、加了肉桂和肉豆蔻炖得香喷喷的苹果、摩洛哥甜橙沙拉和自制酸奶。我点了个山羊奶酪菜肉馅煎蛋饼,吃到嘴里松松软软的,还有一种独特的清香。老板休斯告诉我们,店里用的蛋都是自家散养的鸡下的,西红柿和香草都是自家花园里种的。
“整个爱尔兰的餐饮业都在发生巨大变化,尤其是巴伦地区,网络真正为这个地区的发展铺平了道路。”休斯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屋外。“原材料的品质一直没变,变化的是人们对它的认识和利用方式。”
乍一看,巴伦地区并不适合作物生长。这个地区以喀斯特地貌闻名,整个区域的土地坑坑洼洼,粗糙无比,大块大块的石灰岩露出地表,连绵起伏的山脉已然看不出形状。但这一区域气候异常温和,是爱尔兰全境内生长季节最长的地区之一。岩石的裂缝间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北极、地中海和阿尔卑斯地区的植物能共生共存。
“尽管巴伦地区被岩石覆盖,但这里的巖石可‘肥得很呢。”休斯告诉我们,“这里产出的牛羊肉可都是上品。石灰岩温度较高,可以储存一定热量,岩石的缝隙中还长着许多草。到了冬天,人们就把牛赶到山区去吃草。这一独特的地貌特征也吸引了许多养殖户前来发展。很多人的目标都不是赚大钱,他们只是想做出美食。”
聊了没多久,休斯说要去捞海藻了。他算好了退潮时间,拿了把剪刀就出了门。
我们合计着,去附近的小岛看一看,或许会有不同的风景,品尝到不同的美食。于是我们上了渡轮,前往45分钟距离之外的伊尼希尔岛。这是阿伦群岛中最小的一个岛屿,遍布古老的石墙和城堡。岛上居民不到300人,大多只会说爱尔兰语。
休斯的妻子达拉说,要带我们去一家叫泰内德的餐厅吃午饭,说那家的螃蟹又鲜又甜,都是当天捕捞的。我们兴冲冲地上了岸,一上岸就被阿伦软糖店羁绊住了脚步,他们的招牌“天堂蜂巢口味”真的给了我们天堂的感觉。我吃了不少,打开了胃口,到了泰内德餐厅之后,迅速扫光了番茄扁豆汤和蟹爪沙拉。达拉诚不欺我,这是我吃过的最棒的螃蟹了。
酒足饭饱,我们踏上了回杜林的渡轮,中途还经过了著名的莫赫悬崖。幸好在船上没什么可吃的,45分钟的时间正好让我们消化消化,好迎接晚餐。
回到杜林,我和男友准备来一场“酒吧巡礼”—逛遍四家小酒馆,喝一杯就换下一家。
才走到第一家“麦克德莫特”,我们就惊呆了。一打开门,里面的人差点溢出来。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去,便乖乖待在里面,不敢轻易离开了。
这家小酒馆有120多年的历史,40多年前开始成为传统音乐发展的阵地,现在又成为了克莱尔郡餐饮业改革的先锋之一。
“我1976年来杜林的时候,小酒馆可没现在这么大,就一小间,每周只有一天晚上有表演,”小酒馆的第四代老板帕西·麦克德莫特告诉我们,“现在它可算是爱尔兰传统音乐的中心。”
当晚登台表演的音乐家叫塔拉·豪利,既是歌手,又是位爱尔兰风笛演奏家。她16岁便在杜林开始音乐表演了。克莱尔郡有自己独特的韵律和节奏,对豪利而言,这种韵律就是大西洋的韵律。
“每当我站在杜林码头,深吸一口气,都会倍感幸运。”豪利说。
“你看这眼前的海浪,每一朵浪花都不一样,它们翻滚的方式也不一样。这一点跟传统音乐是相通的。”
是啊,曲调的基础是相同的,但每一个音乐家演绎的方式是不同的,这便是它的美妙之处。我想,杜林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并保持鲜活灿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