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阳煜
在今天,如果将国际大都市视为对一座城市的最高赞誉,那么从两个世纪前开始,纽约就是国际大都市的“定义者”,是各大城市全球化的参照标杆,也是城市治理与区域规划的最佳典范。
纽约市的成长过程,与纽约港(New York Harbor)的作用密不可分。尽管对今天的纽约来说,空港、信息港使得海港、河港的作用淡化,但这座城市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离不开纽约港的贸易活动。而纽约港的初步发展,主要得益于腹地贸易。
回溯到荷兰人在此设立贸易点、因交易海狸皮毛正式建城的1624年,这片土地的名字还叫“新阿姆斯特丹”—放眼四周,最显眼的地标只有脚下奔流的哈德逊河。这条由北至南、绵延500多公里的大河,将纽约港的发展与纽约州的内陆腹地连接起来。
而今,矗立在哈德逊河口自由岛上的自由女神像,每天俯视着港口川流不息的轮船,一定会惊叹于上帝赐予的自然禀赋:哈德逊河入海口的狭水道,水深30多米;布鲁克林大桥所跨的主航道东河,大部分河段水深在18米以上,最深处近33米。作为天然优质深水港,纽约港面对的海域宽阔,极其适宜远洋贸易。
在世界港口航线图上,纽约港就位于北大西洋西岸城市带的中心地区,与欧洲的距离相对接近。除了繁忙的大西洋航线,纽约港还从通往美国南部、西部及加勒比地区的贸易航线中,获取了大量贸易收入。
和美国东北部的其他港口相比,纽约港的冰期更短,这保证了通行船只数量。同时,位于长岛和康涅狄格州海岸线之间的长岛海峡,水深湾阔,保护着纽约港免受来自海洋飓风的侵袭。
即便如此,早期纽约港的优势也不是最突出的。首都华盛顿附近的巴尔的摩和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也属于大型海港城市。直到美国独立战争结束后的18世纪晚期,它们的外销商品的市场规模,还对纽约港形成压制。
纽约港培育出有别于其他港口的核心竞争力,是从纽约州挖掘通往伊利湖的伊利运河(Erie Canal)开始的。
在伊利运河开通之前,美国东海岸的纽约、巴尔的摩(马里兰州)和诺福克(弗吉尼亚州),都有成为经济和商贸中心的可能。而在伊利运河开通之后,纽约成了进入美国中部大平原的捷径;以港口和货运立足的巴尔的摩和诺福克,彻底失去同脱颖而出的纽约角逐一线城市的可能。
伊利运河为什么重要?因为在铁路贯通美国中西部之前,谁能借水道越过绵亘于北美洲东部的巨大山系—阿巴拉契亚山脉,谁就能将运输成本降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阿巴拉契亚山脉自加拿大纽芬兰起,向南延伸3000多公里,于美国东部沿海地带和大陆内部广袤低地之间,形成天然的屏障。19世纪之前,人们从纽约乘坐马车前往900公里以外的底特律,需要花上一个月时间。
纵观北美东部的河流,东西走向的主要水路只有五大湖-圣劳伦斯河。尽管五大湖水域广阔,相互间也有河道相连,但在伊利湖和安大略湖之间的尼亚加拉河上,一道尼亚加拉大瀑布就阻断了商船航道。
在美国中西部,固然有南北走向的密西西比河,但从该河顺流南下直抵新奥尔良市,然后经海路绕过佛罗里达半岛转运至美国东海岸,成本也不菲。比如一磅盐在沿海为1美分,运到内陆则售价6美分。
相对来说,美国明尼苏达、威斯康星、密歇根、俄亥俄等州,北抵五大湖同英属北美殖民地进行贸易,要方便得多。如果英国通过贸易联盟方式引诱,那么美国沃野千里的中部大平原原料产地,与东海岸工商业地区间的纽带关系将会愈发疏远。
幸而,1825年伊利运河全线贯通。
这条凿穿山脊、淌过沼泽的人工运河,从伊利湖边上、尼亚加拉河南口的布法罗,连接到哈德逊河中上游的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中间有83个水闸。货船到达哈德逊河后,沿河南下便直抵纽约港。这样,美国中西部大量的经济作物,得以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东部,返程则装载工业品和物资回去。
伊利运河的通航,促进了美国中西部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同时给纽约港带来巨大的经济价值和商业利润。譬如,從布法罗到纽约,陆上运费曾达每吨100美元,而经运河运输只要10美元。伊利运河9年内所收的通行费,就超过了建设费。运河后来扩大、加深,成功抗衡了铁路的竞争。
从更宏观的层面来看,伊利运河使纽约先于全美进入工业时代,也使得中西部各州逐渐步入大工厂时代。工厂主们为了获取更多劳动力,喊出了“解放黑人”“废除奴隶制”的口号,为日后蔓延全国的大规模冲突乃至南北战争的爆发,埋下了伏笔。
由于中西部工业的发展,原属蓄奴制的中部肯塔基州和密苏里州,在南北战争爆发前保持中立,而邻近俄亥俄河谷工业区的弗吉尼亚州西部20余个郡,也在战争爆发后脱离代表南方庄园主利益的弗吉尼亚,独立为日后的西弗吉尼亚州,并加入北方联邦。正是工业较为发达的这几个州的态度,削弱了南部邦联的实力,助推了后者的败局。
可以说,伊利运河的挖掘,孕育了纽约这座国际大都市,带动了五大湖工业区、矿区和城市带的逐步形成,间接地在一场难以避免的内战中,促进了一个国家的进步。
工业资本主义的加速崛起,也为拥有天然深水良港的纽约打造“全美制造业中心”,缔造了有利的大环境。1860年,纽约的制造业产值升至全国第一;19世纪五六十年代,纽约人口增速达到历史最高点,“大苹果城”(the Big Apple)成为外来移民眼中五彩缤纷的繁荣之都。
作为19世纪欧洲移民踏入美国的首站,当穿越大西洋而来的商船终于驶进纽约港,船上的欧洲人很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整个美利坚,都是纽约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