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师父单田芳

2019-04-20 07:55安紫波
传记文学 2019年4期

安紫波

中共吉林市委宣传部

喜欢评书、学说评书,应当是每一位评书爱好者共有的特质。但是,在中国众多的评书爱好者群体中,能有一位像我这样幸运而快速地进入中国评书大师单田芳先生门下成为“入室子弟”的,应屈指可数。

现在,每当我回想起这段往事,仍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我在感叹人生“机缘”两字的同时,也在感悟先生给我留下的大师精神和艺术灵魂。

我与先生的师缘始于2010年的两次邂逅。

第一次邂逅是在2010年8月28日,吉林市人民广播电台举办“田野芳华”第五届广播听众月活动中,我以单派评书模仿者的身份与先生有幸同台。

第二次邂逅是在2010年10月28日,我意外地接到北京电视台文艺频道《经典回眸》栏目邀请时,以崇拜者兼模仿者的身份再次与先生同台。当时,自己也不知道传统评书里,什么叫定场诗,什么叫扣子,等等。当时录制现场要求的是即兴表演,每位嘉宾所说的东西都是现抓现演。由于栏目组工作人员提前了解到我是一个宣传干部,就把我硬推为1号嘉宾,先从我开始。就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斗胆打了头炮,没想到自己简单的几句开场白,竟然把整个书场逗乐了。最后,单先生穿底,他画龙点睛、引经据典,几句话就把上半场录制工作推向了一个高潮。节目录制完成后,我与先生家人互留了电话,缘分从此结下。

从我初次与先生邂逅,到2010年12月28日上午9时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正式完成隆重的拜师仪式,仅用了4个月的时间,这不得不说是历史机缘和先生对我这名普通宣传工作者的恩赐与偏爱。

有人私下说:“单先生能收你为徒,这是天上掉多大雨点儿啊,幸运地砸到你的头上。你可得好好珍惜它啊!”

拜师就得学艺,不能图一时的虚名。

2011年3月,我利用自己被吉林市委组织部下派到企业挂职锻炼两年的一个空档期,专程赴京到先生家开启了第一次为期45天的学艺之旅。

先生教我:“学艺先学做人,做人得懂规矩。你不像你那些师哥们,他们都有曲艺基础,你是纯凭热爱,‘硬挤走’曲艺门的。所以,你要先了解评书曲艺这行里的许多规矩,免得你出去,做出一些过格的事,让同行人笑话……”

先生光讲规矩兼点拨两个小段,就用了整整7天的时间。先生为了检验我的学习效果,还特意布置我写一篇学习心得体会,于是我就连夜写了《与师学艺七日有感》。先生看完后,没说任何话,就开始了后面口传心授的评书学习,比如技艺上的,如何用好定场诗开场,而后又如何稳稳当当地把书铺平垫稳,再接下如何下扣子,在哪个地方下扣子最好?在哪块该起“浪头”?什么叫“虎头豹尾”?怎么用气带声?人物开脸和刀枪赞如何巧妙地运用和把握,等等。另外,一名优秀的评书演员除技能之外,在台上台下还应当兼修的基本素养,等等。

先生多次强调: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评书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要求说书者是一个“杂家”,是一个“杂货铺”。观众要啥有啥,要火柴,有!要油盐米面,还有……既然进入曲艺门,就要勤学多练,要谦虚,要学会不耻下问,不要怕丢丑,要多到舞台上去摔打自己。

先生还强调:评书演员最关键的,还要有一个“悟”字。悟道,不悟,怎么能得道呢?其实,作为一名评书演员,你为评书熬了多少夜?付出了多少心血?熬白、熬掉了多少头发?多少日夜为它睡不着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天道酬勤,功到自然成,就是这个道理。不要急着早出名,早出名未必是好事。

我记得2011年电影《关云长》首映式时,先生被邀请到现场表演3段,分3次出场,每次出场表演只有1分钟,而且还要高度概括关云长一生的功绩。当时先生身体正有点感冒,但是他打完针后,还是非常认真地进行准备。想好一段词后,就让我给他掐表计时。第一遍是1分30秒,不行,重新斟酌再来。1分15秒,还是不行,再仔细斟酌后,再来。只到时间掐到1分零5秒时,先生想了想说:“这个可以了。到时,我现场稍微掌控一下节奏,应该没问题。咱们再来下一段。”

单田芳表演评书《虎牢关三英战吕布》

后面两段都是这样高标准来完成的。我当时就问先生:“每一段多出几秒钟应该没问题吧?”

先生听后,并没有反驳,而是非常认真地说:“作为一个评书演员,首先要学会尊重对方、尊重观众(听众)。人家邀请方规定你表演每段1分钟,必然有他们的道理。咱们尽量不给人家对方添麻烦。既然咱们答应人家了,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克服各种困难。我的名气到了,时间超一点,人家可能不好意思说什么,但咱们(评书演员)必须要严格要求自己。只有这样,人家反过来才能尊重你……”

2011年4月,先生带我到中国传媒大学为在校研究生上课,出发前,先生先叮嘱我,说:“你跟我学评书有一段时间了,这次带你到大学礼堂去,主要是让你看一看评书的舞台表演。虽然大学的礼堂可能不大、人数也就一二百人,但是它绝对不像咱们师徒二人在家,面对面的这样授课。评书演员要学会现场的掌控能力。你注意多观察就行了。谁说现在年轻人不喜欢传统评书?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你现场感受一下吧。将来有机会,带你到更大的舞台去看一看。”

那次授课共讲了两个小时,整个课堂掌声不断。而且先生在舞台上的表演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饱满,浑身充满强大的感染力。回到家后,先生问我到现场的感受。我如实把个人的观点说了出来。先生也没否认,只是补充道:“我为什么一进场,大家都全体起立,鼓掌欢迎我啊。因为他们都听过我的书。人的名树的影。我不用热场,直接开说就可以。但是你去了,就不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先生告诉我:“评书表演分冷场和热场。热场好办,那冷场怎么办?你不能硬热脸贴冷屁股。这就需要评书演员丰富的舞台经验与技巧。一个成熟的评书演员,从一出场,你就得进入角色,从侧台往台中央走几步,走的同时怎么侧脸面对观众,在哪个点鞠躬施礼,你都得在实践中慢慢摸索和锻炼。另外,我在授课时讲的那些故事,就像几颗珠子。你要学会用一根线去串联,把它们串成一串精美的项链。这样,你就成功了……”

至今,先生在中国传媒大学上课的场景,都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甚至我都能复读出他所讲的全部内容。

45天的学习结束后,先生在我临行前又特意叮嘱我:“吉林市离北京比较远,你经常往返吉京两地也不现实,我告诉你一条学习的捷径,你一定要放下机关干部的架子,潜下心来向当地一些有经验的老先生和民间艺人虚心求教。只要你真正虚下心来了,你登门拜访的这些老先生,即使不能倾囊而出,最起码他点拨你几句话,也能让你少走几年的弯路,你就能比别人成长得快一些。做评书演员就得肚囊子宽,其他传统的优秀艺术形式,比如京剧、二人转和武术里的精华,我们也要学会借鉴和汲收。”

2013年9月,本文作者夫妇在北京钓鱼台宾馆与单田芳先生合影

2012年3月,我利用业余时间创编、录播了60集传统评书《话说龙潭山》,由吉林市人民广播电台全频播出。在正式录制之前,我带着自己创作完成的15集评书书稿来到北京先生家里。先生是一篇一篇地过。我先讲一回,先生接着讲一回,而后,先生集中提出具体的不足之处,还亲自示范。最后,先生告诉我:“你就按着这个路子写吧,肯定没问题。”

回到吉林市后,我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创作,起早到电台录制,用时100天完成了60集作品的创作和录制。先生还专门给录制了作品的开篇。现在看来,这部作品还显得非常稚嫩,有太多的缺失之处,但我当时的水平和能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先生明知我存在许多问题,还仍然鼓励我继续前往。

2014年8月,在史艳芳老师的鼓励下,我在沈阳老北市正式登台,举办个人第一次评书专场。先生从私下得到反馈消息还算可以,于是又一次当面叮嘱我:“学我者生,像我者死。你已经登台了,我的一百部书,从现在开始,你随便挑着在书场说,但是你考虑没考虑这个问题?你说完我这一百多部书后,人们认可的还都是单田芳,而不是你。现在怎么办呢?以前,说书行业里有这么一句话是,会说的不会写,会写的不会说。你既然是一名宣传干部本身能写,现在又能说了。我建议你沉下身子,创作自己的作品。你写完了,拿我这儿来,我给你捋一两部书后,你基本就明白评书这个路数了。未来你既能说又能写,可能就比同行人进步快一点。这样,你就有自己标签式的作品。”

2015年底,由我创编、主讲的《江城往事》(6集)在吉林卫视《天地长白》栏目中播出。现在我已整理创作完成了 北方民族题材的《群芳谱》《谈古论古话江城》,还有马上收官的以明代吉林船厂为背影的《亦失哈秘传》《遥看江东雨蒙蒙》等近两百万字的作品。它们都是丰富历史、补充历史,甚至有纠正个别历史点的鲜活民间文艺作品。

先生对我的评书授艺除了基本技巧上的口传心授,更注重那些看似评书之外无形东西的传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无形的东西甚至超越了传统评书技艺上的外在要求,而积淀形成了“单派评书”的一种理念、一种精神、一种追求、一种使命,甚至是“单氏评书”传承人应当遵守的一种内在的气节和风骨。

一部优秀的评书作品,它不光艺术上需要时间打磨,还需要个人情感与文化灵魂的注入。先生始终教诲他的弟子:双脚真正插入泥土中,才能让脚下的土地赋予你创作的灵魂。实事求是地讲,先生弟子们现在创作新评书、播讲新评书的能力与水平肯定与先生要求还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但是随着他们生活的历练、阅历的丰富、知识面的拓宽,再加上无数关心和关爱评书曲艺事业的老师和书迷朋友的鼎力支持,不远的将来定会再绽放出新的艺术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