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诗

黎桂良

你平生最爱两件物：一是酒，二是诗。即使在被流放时，你也深信，酒能浇愁，诗能抒怀。

公元758年，你被兵丁押解沿江到了江夏。年轻时，你曾在江夏住过，如今，你已年过半百，面对熟悉的江景，感慨万千。兵丁押着你，正要赶路，而你向兵丁禀报，说你在江夏遇到旧友宋之悌，想请旧友到酒楼一聚。兵丁起初不答应，只有当你以碎银打点兵丁时，兵丁才答应。

宋之悌乃宋之问的弟弟，与你相交甚笃。你受永王案牵连入狱时，宋之悌的儿子与郭将军一道，都曾为你奔走辩护。于是，皇帝不杀你，而将你流放。对此，你颇为感谢宋之悌和郭将军。

你和宋之悌一起来到江夏酒楼。宋之悌说：“皇上将我贬到吴越为官，此次见面后，我将东行。”

“宋兄一路保重。”你向江边敞开胸怀，“你看，这里的江水，清得像碧蓝的天空，滔滔滾滚流向那遥远的海洋。你沿江东下，不用几天，就能到达吴越。”说完，你举起酒壶，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同时也为宋之悌满上一杯。

“我顺长江而下，没啥，”宋之悌一饮而尽，“但你是逆长江而上，要一路保重啊。”

“此地一别，我们将要相隔千里。说句心里话，我真的舍不得。”说完，你同样痛饮一杯酒。

你和他吃饱喝足后，还叫来店家，买来纸笔墨，趁着酒兴，含泪在纸上挥毫写下一篇《江夏别宋之悌》：“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宋之悌也叫来仆人，将两件衣服和一封信转呈给你：“李兄，这是家住长安的前宰相张镐托我送给你的衣服和诗信，你收下吧。”

你擦干眼泪，收下衣服和诗信，说道：“他日若再遇张丞相，我定当拜谢。”

宋之悌乘舟东去，你被押着，乘舟西去。行舟途中，你想起楚国的屈原和汉代的贾谊，一边口吟《离骚》和《吊屈原赋》，度过一段船上生活。那天早晨，你和同行者终于抵达三峡。

三峡也是你熟悉的地方。二十多岁时，你仗剑出蜀，经过一次三峡后，就再也没从这里走过。年轻时走三峡，你对未来充满憧憬，心情十分愉快，如展翅的大鹏;如今你是要往流放地去，心情十分沉重，如折翅的大鹏。三峡东西数百里，两岸连山，水流湍急，且有一座黄牛山。翌年春，你到了巫峡，对同行者说道：“巫山上有座神女峰，我过去经过这里，可却没有上去过。今天我经过此，一定要上去看看。”

在兵丁的押解下，你登上神女峰，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彩霞顶上。极目远望，晴空万里，向下俯视，已看不见自己停泊的船只。望着这壮丽河山，你将在流放中积聚的抑郁之情释放：“这座山多高啊！南望，仿佛可以看到舜的墓地苍梧，东望，我们能感受到大海的气息。”说完，同行者看见你久违的欢笑。

此时天气乍暖还寒，山谷中到处是白色的积雪。月亮升起时，猿猴长啼，寒风吹叶，一副凄清景象。你不禁想起司马道人。当年，八十高龄的司马道人曾对你说道：“你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你的言论，不忘苍生，志在匡济社稷。以你之才识，当此盛世，自是鹏程万里。”你念着“鹏程万里”四字时，悲情又涌上心头。你对同行者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回船去吧。”

你从巫山下来不久，郭将军飞马赶来，向所有流放犯和兵丁宣旨：“……战乱初平，我朝子民宜休养生息。朕体恤子民，特大赦天下：死刑犯改流放犯，流放犯全部赦免。钦此。”大伙山呼万岁后，郭将军来到你跟前，亲切对你说道：“太白，众臣向皇上呈交关中大旱的奏折，皇上阅后才下诏大赦囚犯。快离开这里吧。你还是远离官场，归隐山林吧。”你谢过郭将军，便上了一叶扁舟，顺长江而东下。

随着小船的行进，巴山渐渐消失，楚地的轮廓展现在眼前。傍晚，水雾渐渐浓重。不多时，前面出现一片灯火，你念道：“我终于回到江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