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

2019-04-17 18:52许城
野草 2019年2期
关键词:善人防空洞禁区

许城

七月时节,经常引发雷公震怒也不足为奇,接连几场暴雨之后依旧不见晴天。傍晚时分,缭绕的迷雾将群山遮蔽,似乎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蜷缩在洞穴里的黄璨都觉得自己像刘大善人放出的屁,可一声爆响也是屁的灿烂……呵呵呵——就是灿烂!

黄璨闯入这片军事禁区犹如身陷囹圄,应该是咎由自取。进了洞房,黄璨与新娘伴着惠特尼·休斯顿嘶哑狂野的歌声品着拉菲凯洛干红,按耐不住便伴着强劲的节律嚎:Im lost without a cause……惊动了坐在楼下品龙井的刘大善人,仗着肚子里的三两茅台醉醺醺地闯入洞房。黄璨必须向刘大善人声明,他早就迷失了……刘大善人不想弄清楚黄璨究竟为什么迷失,喝令与他寸步不离的黄毓,必须让黄璨粉身碎骨,黄璨就变成了丧家之犬!

刘大善人是黄璨的岳父。

场面如此暴烈,新娘却稳坐钓鱼台,端起酒杯很优雅地品了一口,盯著桌子上的黑白照片笑。照片上只有两个字,魏碑体,镜框也是黑色的,上边还挂着遗像黑花,其实呢黑花上的一个祭字足可以将洞房变成灵堂……直到黄璨伺机逃离婚房,新娘都像看戏……呵呵呵——的确像看戏!

洞穴外依旧迷雾茫茫。

黄璨本来一口气能睡到天亮,可他正坐在地头上吃爹种的西瓜,一只蚊子爬上他那张蹦蹿着汗珠的瘦脸。蚊子行走起来自然艰难,却不甘心,干脆爬上鼻梁踩着同样激情的汗珠玩起了冰舞,一不留神跌落下来,误打误撞地闯进鼻孔,遭遇鼻毛的阻隔晕头转向又踌躇不前。黄璨用一根手指插进鼻孔咬着牙捅,蚊子毙命,又一咬牙坐起来,眨巴着惺忪的睡眼瞅着洞外发呆。

黄璨栖身的洞穴在半山腰上,却还在军事禁区之内。这里被划为军事禁区的时候,黄璨尚未出生,据说他爹服役期间,为了配合驻军完成一项特殊的任务在禁区里住过几天。待爹复员回到村子娶了妻也养了子,年年在村北那块责任田里种西瓜。还不大的黄璨与爹坐在地头上吃着西瓜,听爹一遍遍地说那次神秘也神圣的禁区之旅,雨后迷雾缭绕不说,黑天黑地的猫头鹰突然飞过去,咕咕咕地拉着长音尖叫几声就很恐怖了……黄璨听得一头雾水又恐怖之极,呱唧着眼瞅着爹不言不语,竟然忘记了手里的西瓜。正在摘西瓜的爹也忘了一地的西瓜就是满地的黄金,继续说就是禁区内外如何戒备森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自然有夸大其词之嫌,黄璨却坚信不疑,问爹军事禁区是干什么的,爹守口如瓶,那是军事秘密,是秘密就有不能泄漏的天机。

待黄璨去县中读书了,破解天机的欲望愈加强烈,却只能依据地图和教科书不断膨胀自己的野心。读大二那年,一个来自广西的漂亮女生自愿与黄璨情投意合,放暑假了两个人都必须形影不离。黄璨干脆带着漂亮女生乘动车、坐大巴,再穿越一片密林就要走进这片军事禁区了,漂亮女生也是突然间遭受一只蚊子的袭击,不住地扬起手拍着脸蛋子,像鬼一样喊叫着犹如一只瞎撞的苍蝇在密林中乱窜……好在离开密林经历一番跋涉就能走进一个小镇,待黄璨将小女生背回镇子,必须通过联想手机接收二大伯传递给他的信息,爹开着三马车拉着妈去县城卖西瓜的路上突然遭遇车祸。黄璨火速返乡,爹妈却躺在了灵床上。处理完爹妈的后事,再返回学校,广西女生又自愿与别人情投意合了,黄璨却依旧想破解爹留下的天机……这就是铺垫。

洞穴里闷热潮湿,也难怪黄璨心中时不时地会冒出一蓬蓬杂草。鼻孔又遭受不明原因的袭扰,伴着一声响亮的喷嚏,眼泪也噼里啪啦地流了出来,黄璨蹦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巾,消除了脸上的污浊移步来到洞外。

黄璨进入军事禁区的那天,凉风习习,多日奔波受尽了酷暑的折磨,走进禁区倒获取了难得的清凉。费尽周折,黄璨看到的却不是早时想象的样子,一条破损的小柏油路带着他走进一座小院,加上两栋不是很规矩的二层小楼就是军营了,继续探究看到的不过是穿凿在山上的防空洞,却像那两栋二层小楼一样空空如也了……毋庸置疑,这是一片被遗弃的军事禁区,地处偏远少有人涉足才得以保留,想想也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洞穴里有睡袋、食品、酒水和饮料,背包里装着防寒的衣服和应急的药品,备用电池也不可或缺。手机到了山间自然失去通讯功能,黄璨孤独地隐匿在山间又不能没有音乐,那他隔几天必须下山穿过密林,去那个小镇补充给养,还必须找一家小旅店住一夜或几个小时,将所有的备用电池充满电,却只是继续隐匿地铺垫。刘大善人决不会善罢甘休,那黄璨时刻观察敌情就很有必要了,好在他的背包里还有几样宝贝,地图、指南针和一架莱卡望远镜,至少降低了迷失方向、遭遇突袭的风险。

黄毓比黄璨大十岁,是不出五服的兄弟,曾在武警部队服役,复员后原想打通县公安局的渠道当刑警,又没有充足的银子和关系网络,幸亏遇到了识良才的刘大善人,除了予以高薪,还将追随他多年的小女秘书给了黄毓。黄毓也知道自己玩的是二手货,却不能不在意刘大善人送给他的婚房,也是市区黄金地段的一套大跃层,比黄璨的婚房面积只小几平米,也难怪身为保安队队长的黄毓誓死效忠刘大善人。

闺女儿没跟黄璨上婚床毕竟进了洞房,老话说,缝上的是布衣,也就是说,一块布被裁剪了就不再是布……呵呵呵——刘大善人跟着秀才爷爷学过一点四书五经,那他让黄璨粉身碎骨也在情理之中!可惜,黄毓兴师动众一路追踪,还是被黄璨甩掉了,却也不会善罢甘休。黄毓他爹诨号叫一根筋,一根筋养的儿子也不会有两根筋,那黄璨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一阵风呼呼地吹了过来,赶走了黄璨的睡意,从兜里掏出手机,触摸出一首很早前下载的歌曲:想要逃走得越远越好/忍得住不许自己认输/而这段情就像巴黎的日出……孟庭苇唱得不是那么动听,却符合黄璨的心境,又从兜里掏出耳麦连接上手机,再塞进耳朵,迈着狐步哼哼唧唧地往山下走来。

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引着黄璨走进昔日的军营,站在楼前盯着呈八字形的楼梯,黄璨嘿嘿地笑了两声,喊着想要逃走得越远越好,跑上楼梯在八字的顶部站立片刻又往下跑,来来回回地折腾着像一个淘气的孩童。究竟有乏力也乏味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楼梯绊了脚,黄璨稳住身子坐了下来,瞅着依旧被迷雾遮蔽着的群山现出了木鸡般的形容。

栖身在密林里的猫头鹰天一黑就蠢蠢欲动,形影单只却气势汹汹,铺展着翅膀从密林中飞过来,极速地在黄璨的头顶上盘旋,犹如饥饿时见到难得的猎物,尖叫一声向黄璨发起猛烈攻击。黄璨从耳朵上拽下耳麦,连同手机塞进裤兜,随手从楼梯上捡起石块咬着牙掷了出来,猫头鹰眼见着石块要将自己击落,再尖叫一声,铺展着翅膀仓皇逃离。黄璨不依不饶,追着猫头鹰跑出军营,狂奔在山间一不留神被石块绊住脚趴在了地上,猫头鹰早不见踪迹。忍着剧烈的疼痛爬起来,黄璨冲着防空洞口嘿嘿地笑了。猫头鹰不会藏身在防空洞里,黄璨却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呵呵呵——就冲进去!

防空洞里阴凉潮湿,还有一股股刺鼻的霉味弥漫着,地上的乱石和杂物就是行走时无法躲避的障碍。好在黄璨轻车熟路又有很好的心理准备,是障碍也不是障碍,只是眼前漆黑一片就变成了摸象的瞎子,却不想启动手机上的手电筒……不想……就是不想!

回响在防空洞里的脚步声甚是刺耳,黄璨觉得还不够,张开嘴很重地哈出一口气,又轻轻地收回,起起伏伏的声音回响在防空洞里,犹如恐怖大片里的魔鬼出场,身临其境,人鬼难分……呵呵呵——自我感觉也好!黄璨仰着头继续张大嘴制造恐怖气氛,扬起一只脚本打算稳稳地落下,却踩在了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上,极其惨烈的喊叫声随即也在防空洞里回响了。

黄璨忙着蹲下身来,从兜里掏出手机启动手电筒。一个小女子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勉强背靠着洞壁,身子却歪着犹如失去了筋骨。

黄璨见小女子脸色通红,呼吸急促,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烫得吓人。小女子突然遭受重创,极力睁开眼,原打算扬起手推开莽撞也无礼的黄璨,胳膊上却像坠着石块无力地落在了小腹上,那就再喊一声吧,眼和嘴却都不争气地闭上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还是救人吧!

黄璨将手机塞回兜儿,尽可能使用平和的语气喊着“妹妹”将小女子背了起来,小女子哼哼了两声,说不清想表达无奈还是谢意,头便无力地耷拉在黄璨的肩膀上。黄璨迈开步子又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咬着牙弯腰从地上抓起一个黑色路易·威登包。听到小女子很是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黄璨干脆将包挎在脖子上快步离开了防空洞。

天色越发暗淡,迷雾依旧嚣张。刚才与黄璨纠缠的猫头鹰又飞了回来,追着他走在返回洞穴的路上再咕咕咕地尖叫了一声又一声……黄璨收住脚盯着似乎誓死要与他对决的猫头鹰,要捡起石块再发起攻击,小女子又一声呻吟迫使他不得不迈开脚步向栖身的洞穴跑去。

雨在黄璨站在洞口的瞬间刷啦啦地飘落了,冲走了荡动在山间的迷雾。眼下本该是红日高照的时刻,裹挟着雨斜斜地冲击着黄璨的风不是很烈,却柔韧得像一条条蘸了水的鞭子。黄璨张开嘴本打算痛痛快快地喊一声,突然想起洞穴里还睡着一个有病的小女子。也是黄璨将头扭过来的瞬间,一个酒瓶裹着冷风嗖嗖地飞了过来,那是他昨天晚上喝剩下的半瓶威士忌。黄璨呀了一声将脑袋歪向一边,酒瓶蹭着耳垂飞了出去,落在洞穴外的一块顽石上,伴着啪地一声脆响酒液四溅,碎玻璃也欢呼雀跃……呵呵呵——恩将仇报啊!

小女子叫季琳。

昨天傍晚,黄璨将季琳背回洞穴,必须迅速施救,好在他一次次离开禁区采办给养时,没忘记补充皮炎软膏、创可贴、棉花棒、无菌纱布和消毒药水,康泰克、丽珠感乐和感冒通也必不可少。季琳还算配合地将药吃了下去,躺倒在睡袋里一直昏睡不醒。黄璨跟爹一样天生好干净,睡袋铺在一层厚厚的干草上,季琳昏昏沉沉地倒在防空洞里,身上的粉红色阿迪达斯休闲运动装和脚上的安踏板鞋都遭受了重度污染,可黄璨不能贸然地扒掉人家的衣服,只是脱掉了鞋随便扔到了一边,忍痛将她安置在睡袋里。一直昏睡着的季琳还不是黄璨的负担,她肯定是误打误撞的闯入禁区,又遭遇感冒病毒的袭扰,待消除了体内的病毒自然会与他各奔东西,彼此又是路人……就是路人!

体内的病毒尚未消除殆尽,季琳的精神已比昨天好了许多,形容却依旧很糟糕,不说被汗液和尘土折磨过的头发,也不说失去脂粉的脸蛋儿,只说身上的衣服……赤着脚站在睡袋上,季琳瞪着黄璨,连被禁锢着的乳房都激愤地颤动不已。黄璨必须做出必要的解释,也必须安抚遭受病痛折磨、醒来后像面对歹徒而坚贞不屈的小女子。

季琳听罢黄璨的陈述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说完谢谢却很不信任地看了黄璨一眼。黄璨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坐在洞口附近的一块石头上,伴着时不时地吹进来的冷风,瞅着洞外阴郁的天发呆。季琳找到自己的安踏板鞋,坐在睡袋上穿好,又拎起被黄璨随便扔在地上的路易·威登包背在肩上又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洞穴。

季琳的脸色很冷。

瞅着飘在风雨中的背影,黄璨咧开嘴还没笑出声,一股裹着雨的风又强劲地吹了进来,身上颤着却长舒了一口气,干脆站起身来走到洞穴的底部,从放在地上的背包里拽一瓶威士忌……黄璨知道兜儿里的卡越来越薄,卡里的钱是占地补偿款,还是与新娘进洞房前刘大善人扔给他的,一码事说一码事,亲兄弟还明算账……黄璨呵呵地笑着拧开瓶盖儿,嘴对嘴地喝了一口,又走到洞口附近坐在了石头上。

将洞房变成灵堂,黄璨只是无意中做了带有谐谑性质的铺垫,推波助澜或捅破那层窗纸的却是新娘。那张摆在洞房里的確很晦气的照片,缘于黄璨一次醉酒后灵感闪现,花钱请人制作的。神经依旧被酒精麻醉着,糊里糊涂地将照片塞进追随他多年的旅行箱,也没预测将来会发生什么。刘大善人将婚房钥匙交给黄璨,黄璨便拉着旅行箱先期入住。一场超豪华婚礼结束后,新娘与黄璨又热热闹闹地进了洞房,黄璨提议伴着惠特尼·休斯顿的歌声品一杯拉菲凯洛干红,新娘积极响应。待歌声和酒渐渐让黄璨入了佳境,便有了PK惠特尼·休斯顿的野心,伴着狂野也忧伤的旋律嚎叫时,新娘悄悄地打开黄璨的旅行箱,拿出那张的确十分晦气的照片摆在了桌上,那她必定早有预谋,也难怪自始至终都心止如水!

新娘叫水儿,乳名,学名叫刘芳,读大学时才改名叫刘芳菲,是刘大善人的老闺女儿。水儿与黄璨同一年去天津读的大学,人家学的是市场营销。刘大善人开始在村里弄小化工厂,发达了就进军县城的房地产市场,待他挣足了钱便膨胀了野心,将房地产公司设在了市区。刘芳菲……啊……黄璨还是喜欢叫她水儿,毕业后自然效力在刘大善人的麾下。黄璨在大学里学的是平面设计,靠着父母用命换来的钱完成了学业,去十四家公司应聘都没得到满意的职位,细究起来也在情理之中,一旦去应聘,遇到同学还不稀奇,问起身边的陌生人,十个竟有八个是学平面设计的……正在黄璨一筹莫展的时候,刘大善人向他发出了热烈的邀请。

刘大善人率领儿女们博弈房地产市场,却没丢下老家的化工企业,扩建必须占地,黄家的二亩责任田被列入了重点征占对象。爹妈遭遇不测,黄璨委托二大伯耕种,责任田依旧在承包期内,承包权就不会变更,那黄璨就是想当然的地主。

刘大善人第一次与黄璨谈判,开出的条件很丰厚,除了许以高价,还可以为他在房地产公司里安排一个职位。黄璨瞪着刘大善人就说出一个字:不!刘大善人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黄璨知道,那老小子也是一根筋,达不到目的决不会善罢甘休!

事情发生逆转缘于黄璨与水儿的一次邂逅。刘大善人不能征服黄璨,便派人回村利诱黄璨的二大伯。二大伯急火火地跑到城里找到黄璨,黄璨请二大伯在小酒馆里吃着红烧肉、喝着二锅头依旧坚定不移地说不。二大伯一口气喝掉半瓶二锅头,骂着村里又多了一个一根筋气哼哼地走了。流浪在大街上,黄璨本来是无所事事地溜达进一家咖啡馆,遇到水儿就是意外了。

黄璨与水儿同在天津读大学,却不在一个院校,放假了坐着动车一起回村,也常常说起爱情。水儿是个很矜持的姑娘,黄璨实在想听她发表对爱情的看法,便从售货车上买了啤酒与她一起喝,刘家人缺少乙醇脱氢酶是基因,一罐啤酒喝下去她的脸就红了,再喝一罐话也多了起来,说来说去,俩人从小儿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像兄妹,距离太近就没有了感觉。

那天,黄璨从咖啡馆里遇到独自品咖啡的水儿,借着与二大伯喝的那点二锅头又与水儿谈爱情,却喊她刘菲芳。刘菲芳依旧很矜持,可咖啡馆里不卖酒,黄璨只好自己说,说得刘芳菲脸红红的还不住地骂他讨厌。刘大善人一直派人跟踪黄璨,他手下的保安们个个都以军统特工为楷模,获取信息的刘大善人闯进咖啡馆,黄璨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刘大善人是个充满爱心的强盗,再与黄璨谈判就直言不讳,将水儿……不……刘氏房地产公司营销部经理刘芳菲许配给他,外加一套跃层婚房……够丰厚的了,黄璨主动约见水儿,水儿依旧矜持地笑着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说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从肩上卸了什么东西。黄璨也没想到,却乐呵呵地与水儿或刘芳菲去了民政局。刘大善人拿到黄璨签了字的征地协议书,也是乐呵呵地为他们张罗婚礼,却被黄璨……不……应该是水儿搅得一塌糊涂……的确是一塌糊涂!

雨依旧不紧不慢地飘。

季琳走了过来,打着一把折叠伞,肩上背着TAD背包,路易·威登包被她拎在手中,头发潮湿不像雨水淋的,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牛仔装,脚上的安踏板鞋也擦洗过……一切迹象表明季琳整装又要待发,可她的脸色很难看,除了依旧在体内作祟的小股病毒,还有难以遮蔽的忧郁,站在洞口前瞅着黄璨不言不语。

黄璨又将瓶口放在唇边喝了一口,哎了一声扬起手中的瓶子。

季琳站着没动。

季琳的确是误打误撞地闯进了禁区,躲进防空洞有慌不择路的嫌疑,事实上也的确是慌不择路,伴着猫头鹰凄厉的喊叫声,双脚踏进防空洞的瞬间,潜伏在体内的病毒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季琳的身体素质很好,除了承袭了父母的基因,后天锤炼也很重要,病毒一次次在体内发起零星的攻击战,却轻易地被强劲的抗体绞杀了。究竟连日奔走了多日,致使季琳精疲力竭也是自然,抗体的懈怠为病毒留下了入侵的缝隙,遭遇病毒猛烈袭击情况就很糟糕了。黑灯瞎火地闯进一间类似大房子的洞穴,季琳便昏昏沉沉难以自持了,TAD背包从肩上脱落竟浑然不觉,勉强走出来背靠在洞壁上,手中的路易·威登包再掉在地上人也变得有气无力,被黄璨背出防空洞好长时间,意识还不是很清晰。睁开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季琳的心境也只是出现极其短暂的平静,看到站在洞口处的黄璨突然发起连她自己都意外的攻击,可黄璨陈述的理由又让她心怀愧疚,必须离开……至少应该离开这块神秘得有些凄凉的禁区!

好在TAD背包还在,里边的内容丰富,缘于季琳决定出来走走之前的精心准备。换衣服之前,季琳必须洗去身上的汗味和风尘是习惯也是无法丢弃的必须。离开防空洞,季琳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被瀑布声引着找到一泓被绿树包裹着的清泉没费什么周折。待季琳沐浴完毕换好衣服,顺着原路要离开禁区,却被一道很深的沟堑拦住了去路。

呈弧形的沟堑几乎包围着半个禁区,像一条橡皮筋,被风吹着游来荡去的似乎总是无限度地延伸。当年,军区领导选择在这里设立禁区,首先看中的是地形,被沟堑包围着的禁区背后是连绵的群山,深有数丈的沟堑就是天然的阻隔。从沟堑上留下的痕迹判断,曾有一座桥横在沟堑上,却不复存在了,留下的也只是供人联想的残垣。

季琳爬过一座山才进入禁区,原打算顺着原路离开,地图和指南针在她行走在山间时不慎丢掉才有了跑进防空洞前的慌乱。再翻过一道山离开禁区不是很好吗?不好啊,山路曲折还不是绝对的障碍,至于究竟是什么阻隔了她返回的路,季琳又说不太清楚,却实实在在地横在眼前,似乎不只是在禁区里才有的感觉,所有的所有都应该归罪于一直折磨着她的坏情绪……呵呵呵——这就是缘由啦!

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坏情绪,季琳回到黄璨栖身的洞穴前,两片薄嘴唇一直紧紧地闭着,听到黄璨哎了一声也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那张鹅蛋脸上依旧覆盖着一层与时下的天气很融洽的冷色。黄璨没有得到回应又将瓶口放在了唇边,头却仰了起来。

雨依旧不紧不慢地飘。

月色很好!季琳的情绪不好,被镀了银光的鹅蛋脸上难以剔除一层冷色,两道柳叶眉时不时紧皱着仰起头来,呆呆地瞅着游动在天上的月亮出神。

黄璨的情绪还行,与季琳坐在洞穴前的顽石旁认真地调制鸡尾酒。季琳的脖子酸了眼睛也疼,暂时放弃月亮,看一眼的确很认真的黄璨也只是抿着嘴笑笑就罢了,脸上依旧铺着一层不薄的冷色。彼此间隔着的不只是一块顽石,究竟是什么季琳觉得没有追究的必要,就像她坐在格子间里,总是有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神圣和豪迈,却充满灰色又不能遗弃。

黄璨选择的洞穴也不错,洞穴前有密密匝匝的植物庇护着还不行,山体形成的過程中受到外力的影响成就了一个坳,犹如哪位神仙随意跺了一脚……呵呵呵——够了吧?季琳再看一眼依旧很认真地调制鸡尾酒的黄璨又咧开嘴笑了,可她看见那张也铺着一层冷色的瘦脸,忙着收住笑低下头来。

季琳也觉得很牵强,却似乎是突然间遭受了莫名其妙的强烈冲击,劳乏也随之而来还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一旦坐在格子间里便会出现很多病的嫌疑,心律不齐、头晕脑胀、肝区也时常刺痛……忙着去医院哀求医生用核磁、彩超做全面鉴定,结果显示一切正常……真的正常吗?一颗心总是高高地悬着,那就回那个狭小也宽阔的家吧,可惠特尼·休斯顿的歌声倏然变成了噪音,咖啡留给她的也只是难以消解苦涩,还有精心调制的鸡尾酒……一切都失去了应该有的滋味,留下的只是挥之不去的坏情绪……坏情绪?的确是……为什么呀?有深究的必要吗?可存在就是存在……呵呵呵——季琳咧开嘴笑了,可她看一眼依旧很淡定或很冷漠的黄璨,必须极速将嘴闭上,彼此之间的山石或石桌究竟坚硬无比啊!

接下来,季琳必须继续承受坏情绪的折磨,回到家又难以忍受狭小和宽阔纠缠在一起的苦痛,用两杯朗姆酒做铺垫闯入街市,被不黑的夜色笼罩着走进酒吧、咖啡厅和KTV……待体内的酒精消耗殆尽,又遭受新一轮袭击……没事找事儿啊,季琳通过手机向主管倾诉自己的身体不适,恰好又该她休假了,买一张机票飞到一座遥远的城市,再乘坐动车和班车走进一个个小镇,最后在山下的那个小镇落了脚,依旧无法消除坏情绪的折磨,心中也有了的确难以解释的纠结,那就继续往前走吧……走……走了很久很久,却……离开吧,可……季琳觉得有很多应该留下的理由,也有很多应该离开的必要,纠结在一起就是障碍……呵呵呵——为什么呀?季琳仿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黄璨,的确不是伪装的目光却难以融化眼前的冰,又忙着仰起头来,月色依旧很好,静在这一刻倒成了难以规避的煎熬!

黄璨突然站起身来往山下走去,季琳相信他还没有离开禁区的打算,独自游荡在山间该是不错的享受,却只是应该,也是梦想,梦想变成现实很快就会乏味……一旦……可现实……呵呵呵——季琳盯着在月色中渐渐变小的背影,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头却不由自主地仰了起来。

顺着一条崎岖的山路走上两个多小时,黄璨便绕开沟堑离开了禁区。准备离开洞穴前,黄璨没有见到季琳的影子……影子,就是影子!季琳将洞穴还给了黄璨,往往是半夜醒来,出于好奇或无聊或别的什么原因,黄璨离开洞穴去废弃的军营和防空洞,被密匝匝的植物遮蔽着的山坳都没有放过,却抓住不到季琳的影子……抓?是抓啊,就像小时候捕抓欢蹦在院子里的小鸡儿们……呵呵呵——坐在那栋小楼前的八字楼梯上,黄璨咧开嘴笑着瞪大眼睛搜寻着,看到的却不只是季琳的影子,爹妈、二大伯、刘大善人和黄毓……水儿突然影子一样从他眼前闪过,像在梦中,黄璨觉得是梦就没有在意的必要,那他与季琳也遭遇在梦中……难得糊涂啊!

雨后的迷雾依旧很嚣张,太阳隐在厚厚的云层里,潮粘的气流冲击着黄璨,蜿蜒在密林中的小路在黄璨的脚下必须变成一把能穿透密林的刀。他的背包瘪瘪的,兜里的卡也一点点变薄,可他必须走出禁区补充给养,消解郁闷和孤独的威士忌不能少……至于季琳的下落,黄璨觉得的确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就像他与水儿,遭遇未必就是缘!

黄璨脚下的路时断时续,慢慢地被荒草掩盖了,好在手机指南针能帮助他确定行走的方向。读大学时,黄璨曾和同学们徒步在荒山野岭,激情时还比方说像余纯顺……呵呵呵——一个肯定被很多人忘记了的探险者,那样徒步穿越罗布泊,不畏惧死亡却最终消失在大沙漠中,激情消失后都不再提刚才的誓言,死亡毕竟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密林里也险象环生,掩藏在杂草中的蚂蝗、蛇、蜥蜴……尤其是蛇会瞅准时机向黄璨发起猛烈攻击,有的可以用手掌将其击毙,有的必须掏出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将其斩杀,比如眼镜蛇……弥漫在密林里的雾气究竟影响了视线,黄璨的额头与一棵落叶松发生猛烈撞击。摸着灼疼的额头,黄璨背靠在树身上,放在额头上的手不由得扬起来扇动着眼前的迷雾,叹一口气将眼睛紧紧地闭上,却咧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可能是那只一直与黄璨过不去的猫头鹰又飞了过来,同样遭受雾气的折磨不说,善于夜间飞行,遭遇光亮便如醉酒般颠簸不定难以自持,盲打莽撞地落到树冠上又觉得不合适,咕咕咕地拉着长音尖叫一声,飞下来竟然在黄璨的头顶上盘旋。黄璨倏然睁开眼睛,两只铺展着的翅膀从眼前掠过,猫头鹰的尖叫回荡在静静的密林里依旧令人心颤!好在猫头鹰也不知道黄璨究竟是何方妖孽,带着不能诉说的悲苦和迷惘展翅跌跌撞撞地飞到空中。瞅着猫头鹰仓皇逃离的背影,黄璨咧开嘴打算用笑声消解存于心中的懊恼,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惊扰了,嚓嚓的声音牵引着他转移了目光,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影子……影子……怎么又是影子?!

走……往前走是不二的选择,黄璨咬了咬牙将耷拉在胳膊上的背包帶拉上肩,凭着脚的感受在荒草中寻找着被遮蔽的小路往前走去。

雾气依旧很重。

行走了大概四五分钟的样子,黄璨突然发现那个影子又出现了,忙着追了几步掩身在一棵樟子松后边,影子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还是女人……穿着迷彩服、戴着迷彩帽,肩上同样背着TAD背包应该是全副武装……呵呵呵——好啊……黄璨咧着嘴不经意地笑出了声。

现身在密林中的人是季琳,被笑声惊扰,忙着收住脚回过头来,却没有发现掩身在樟子松后边的黄璨。

黄璨见季琳的背影迅速被迷雾遮蔽了,原打算咧开嘴痛痛快快地笑几声,可隐身在云层里的太阳是不等人的,离开密林还要走一段长长的山路才能抵达那个小镇。黄璨觉得与季琳一前一后地走在密林中倒还不错,至于她是离开禁区,还是像自己去小镇上补充给养都无关紧要……就接着赶路吧。

路不平坦又时隐时现,季琳与黄璨一样走得同样不顺利,就怕遍地的荆棘突然摇动起来,随即窜出一条蛇死死地纠缠不休。黄璨遭遇过,却没有失去理智,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英勇地将毒蛇腰斩两截就是胜利……季琳呢?黄璨听到一声惊叫,一条眼镜蛇也缠着了季琳的腿,张开嘴吐出血红的信子要发起猛烈的攻击,两个人却都不能动弹了。不是怯懦,也不是见死不救,黄璨的双脚被藤蔓死死地缠住不放,咬着牙将双脚稳稳的戳在地上才不至于趴倒在地……这就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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