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晓婷
摘 要:自我谈话是影响运动员目标认同的重要认知路径。对1位国际级运动健将进行为期26个月的追踪研究。对运动员“制定-认同-调整-再认同-实现目标”的全过程进行自我谈话干预。日常干预以半结构式访谈方式进行,通过情境提問诱发运动员关于目标的自发性自我谈话,帮助运动员不断明确目标内容,巩固目标内化;赛前干预以自我谈话结合表象训练,形成自我监控的外部视角;赛后干预以自我谈话促进对目标的反思和调整。基于对研究中自我谈话记录的主题归纳提出:与直接改善动作表现相比,自我谈话干预改善运动员目标认同需要一个较为长期的过程,其产生作用的关键并非自我谈话内容或形式的正确,而在于将外在目标通过自我谈话进行内化。心理训练有助于运动员形成明确目标、内化目标、增强对目标的控制,进而助其对目标形成深度认同,激发动机和潜能,实现竞技水平的提升。
关键词:运动员;自我谈话;目标;认同;控制感;心理训练
中图分类号:G 804.86 学科代码:040302 文献标识码:A
Abstract: Self-talk is an important cognitive path that affects the goal identification of athletes. A 26-month longitudinal case study of an international athlete was conducted using self-talk interventions. Self-talk intervention is carried out in the whole process of making-identifying-adjusting-identifying-achieving the goal.The routine intervention was conducted by semi-structured interview, and the athletes spontaneous self-talk about the goal was induced by situational questions, so as to help the athletes make clear the content of the goal and consolidate the goal internalization; Pre-competition intervention combines self-talk with imagery training to form an external perspective of self-monitoring; After the game, the intervention promotes the reflection and adjustment of the goal by self-talk.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subjects of self-talk recording in the study, it is concluded that: compared with direct improvement of motor performance, self-talk intervention needs a longer process to improve athletesgoal identification. The key to its effect is not the correctness of the content or form of self-talk, but the internalization of external goals through self-talk. Psychological training is helpful for athletes to form a clear goal, internalize the goal, strengthen the goal control of self-talk, and then help them to form a deep recognition of the goal, stimulate motivation and potential, to achieve the improvement of competitive level.
Keywords: athlete; self-talk; goal;identification; sense of control; mental training
1 研究背景
1.1 目标认同的研究现状
不断追求更高的目标是竞技体育的本质特征之一。目标作为动机范畴内的重要概念,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应用中,一直是运动心理学家关注的重点。Nicholls等[1]提出了“任务-自我目标定向理论”,该理论被Duda[2]引入体育运动领域,成为运动心理学最重要的动机理论之一,引发了几十年来关于目标的测量工具、相关变量的大量的研究。根据该理论,目标定向是相对稳定但又具有一定可训练性的特征。大量实证研究表明:强调个人努力、以完成任务为目标的任务目标定向比强调社会参照、以超越他人为目标的自我定向更有助于运动员提高内部动机和改善在竞赛中的动作表现[3]。在此结论的基础上,运动心理学家使用目标设置作为一种重要的心理训练方法,来帮助运动员建立更有助于他们在压力情景下竞技水平稳定发挥的目标体系,一般被认为是以任务目标为主的体系[4]。Tod [5]的研究认为:目标对于个体而言是外化的,但在实践中又不能独立于一个内在的目的而存在。这引起了笔者对高水平运动队服务实践中一些现象的反思:在运动队备战过程中,常见情况是即使教练和科研人员共同帮助运动员设定了符合任务定向的目标,但运动员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却仍然会产生各种异常的状态和表现,很多时候目标并不能诱发动机,也无法转化为行动。例如,我国蛙泳运动员罗雪娟在雅典奥运会期间接受记者采访时,曾经自述:将自己看成是行将捕获猎物的猛兽。而此猎物就是奥运金牌。参照目标定向理论的观点,以上运动员关于自身目标的定位并非所谓的“好”目标,这是典型的结果定向、自我定向,但这并不妨碍运动员在该目标的指引下取得骄人成绩。在运动队训练的实践中,目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同时又确实存在“为定目标而定目标,有目标无行动,有目标无效果”的普遍困境;而在理论研究中,从文献检索情况来看,现有研究更多关注的是运动员的目标设定外化过程的研究,而对设定目标之后的认同或内化过程的研究却比较少见,在中文文献中尚未检索到相关研究。
1.2 自我谈话方式的研究现状
对目标的认同是一个典型的认知过程,而运动员在理解、思考和内化目标过程中的自我谈话无疑对其目标认同具有重要意义。自我谈话是运动心理学领域应用最为普遍的心理技能訓练方法之一,《运动心理学家》杂志在2018年3月出版的“运动中的自我谈话”专刊中对体育领域的自我谈话研究进行了系统的回顾、梳理与反思。Weinberg[6]认为:“过去20多年来,对自我谈话的研究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初步明确概念、出现测量工具的起始阶段,2000年以前主要关注自我谈话的积极与消极分类的发展阶段,以及近10年来围绕自我谈话概念形成多变量理论应用的第3阶段。”在关于自我谈话的诸多概念界定及其他角度的研究中,Hard研究的自我谈话多维结构模型及Theodorakis等[7]研究得出的任务匹配理论被更多的研究所采纳。该模型将自我谈话界定为与运动员言语相关的多维现象,包含自我决定、动机解释等6个维度;任务匹配理论则认为不同类型的自我谈话在不同情境中会对动作表现产生不同影响,只有当自我谈话的属性与情境匹配时方能对动作表现产生最佳的辅助作用。洪晓彬等[8]将探讨自我谈话与动作表现关系的研究归纳为4类,分别关注:1)积极与消极自我谈话效果的差异;2)激励型与指导型自我谈话效果的差异;3)不同来源自我谈话效果的差异;4)不同表述形式自我谈话效果的差异。近年来,也有研究[9]对匹配理论进行了检验,以此分析哪些内容或形式的自我谈话具有更好的动作表现改善作用。
在将自我谈话作为自变量或干预方法的研究中,采用的自我谈话干预或训练方式一般是诱发通过各种不同形式的启发(例如阅读积极内容的文章、对某情景按要求进行说明等)使研究参与者产生同样形式的自我谈话,再以动作完成过程中实际出现的有声的自我谈话或参与者回顾报告中的自我谈话是否符合启发形式来作为效果检查[6-7,10]。在现有研究中,对自我谈话进行测定的常用工具包括由观察者填写的STAGRS(自我谈话与手势评定量表[9])或自陈量表、TOPS(操作表现策略测试[11])、STUQ(自我谈话使用问卷[10])、 S-TQ(自我谈话问卷[12])、TOQS(运动思维生成问卷[13])等,也有采用观察记录方式对研究对象的有声自我谈话或记录运动员的回顾性自我谈话[14]。而因变量则多是在实验室中进行的任务操作,包括各种不同操作任务的表现及心理特征指标,例如,比赛焦虑、自信心、满意度等。也有部分对比赛情境中的自我谈话进行的研究,这些研究一般不会对运动员的自我谈话进行干预,只关注运动员回顾报告中自发性自我谈话的陈述,从中发现与动作表现相关的自我谈话的模式[4,15-17]。
综上所述,现有自我谈话研究的基本假设是:存在某种“正确”的自我谈话,或者至少是能够与情景匹配的“正确”的谈话。当这种谈话出现时,运动员的动作表现或心理指标会得到最为有效的改善,而自我谈话干预的目标是能够成功地诱发参与者在任务中的“正确”自我谈话,进而产生积极的动作表现。
2 研究问题的提出
在实际的竞技比赛情境中,赛场上的运动员常常无法描述自身的比赛体验,尤其是流畅体验。自发性自我谈话的回顾记录受到质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会因为运动员无法描述而错失很多“难以言说的”重要自我调节的心理活动。但无论是否能够通过事后回顾的方式加以捕捉,运动员在压力下和比赛中的关键时刻所认定的目标,和采用的自我谈话及在日常训练中形成的习惯密切相关。与目前多数研究把焦点锁定在关键时刻或比赛时刻的自我谈话不同,本研究认为:自我谈话对精英运动员的影响存在于形成自我谈话习惯的日常中,围绕目标进行的自我谈话干预并非直接影响动作表现,而是通过运动员更好地进行目标认同,进而对运动员的表现产生更为重要和深远的影响。自我谈话改善运动员的目标认同的作用机制是研究的重点问题。
3 研究方法(个案研究法)
3.1 研究进度
对精英运动员的心理特征及干预的研究多采用个案研究法,一方面是因为精英运动员数量很少,另一方面是因为训练水平越高,运动员的个性化特征越凸显,对其进行的心理训练也更具有针对性。本研究开始于奥运会备战,终止于全运会,为期26个月,研究进度见表1。
为了实现自我谈话干预与数据收集同时推进,本研究借鉴了行动研究设计的思路。行动研究是在教育领域常用的一种研究范式,认为研究、反思、行动是一个循环。在行动研究中,研究者也是研究的参与者,以比观察者角色不可能获得的方式与研究对象接触。
本研究是一项追踪干预研究。研究期间,笔者与参与者始终保持着平均1~2个月1次的半结构式访谈的频率。在与成绩目标密切相关的重要赛事前,干预频率会上升,而在调整期,干预频率会下降,其中:最长的时间间隔为110 d(此阶段是在2016年奥运会结束后无比赛计划的调整期),最短为3 d(全运会赛前),进行的自我谈话干预共20次,其中:教练共同参与为5次,运动员与笔者2人参与为15次。
本研究主要采用质性研究的方法收集数据和资料,对参与者在日常、赛前和赛后回顾的自我谈话内容进行了记录,并分别进行分析。
3.2 研究对象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是一名精英运动员(以下称为X)。笔者与X初次相识于第12届全运会前。在备战第12届全运会的过程中共同完成了比赛自信心和心理疲劳的监测与调控,取得了很好的效果。X也顺利在第12届全运会上夺得了人生中第1枚全运会金牌。全运会结束后,X入选国家队,并于2015年初决定冲击奥运会。笔者与X充分沟通后,X签订了《知情同意书》和研究计划书,研究就此展开。
研究开始于奥运会积分赛,笔者与X共同制定了备战2016年奥运会和2017年全国运动会(以下简称全运会)的成绩目标,其中包括为获得奥运资格的各分站赛成绩目标、奥运会成绩目标及全运会成绩目标;在完成初定成绩目标的过程中,根据X自身的实际表现又对该目标进行了调整:夺取铜牌,超额实现奥运会目标之后,又在当年的该项目总决赛上获得冠军,创造了该项目国内男子历史最好成绩。
2017年全运会年X一度成绩出现了波动,在4月的全国比赛上未完成既定的蝉联成绩目标,这是X 6年以来在国内比赛中首次成绩下降,也是整个研究过程中唯一一次没有完成既定成绩目标。随后,X又经历了突发的运动损伤,但最终在全运会上仍然实现了本项目的蝉联。在研究全程中,随着时间推移的初定成绩目标与修订成绩目标及各阶段成绩目标的完成情况见表2。
3.3 研究程序
自我谈话干预共实施20次,每次30 min左右,包括10~15个问题。由于参与者需要外出比赛,笔者与X经常不能在约定的训练时间处于同一地点,因此,有7次干预通过微信或电话实施。
在本研究的干预方案中,包括“日常训练”“赛前训练”“赛后回顾”3个部分,分别进行了9次、8次和3次。这3个部分从一个侧面为自我谈话干预的效度提供了证据。后期形成习惯后,3个部分能够代表本研究所要达到的干预目的,即“明确目标,细化感受”“内化目标,形成表象”和“学会反思,自我监控”。
每次干预开始均以半结构式访谈进行,笔者就训练课或具体的案例(其他运动员的案例)提出问题,引导X对近期需要完成的短期目标进行想象,并以“你想对那时候的自己说什么?或你觉得自己那时候会想什么?”等一系列問题引发X的自发性自我谈话,内容涉及到训练课目标(最短期目标)、阶段目标(奥运会、全运会目标)和长期目标(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运动员)。本研究所进行的访谈过程与自我反省类似,但在本研究的过程中,研究者关注的焦点并非在访谈过程中运动员当时发生的自我反省,而是在访谈中X所提及或回忆出的在训练/比赛中的自我谈话。换言之,访谈引发了X对自我谈话的反省,而研究者关注的是自我谈话本身在干预过程中逐渐发生的变化。不同干预阶段的具体问题见表3。
日常、赛前和赛后自我谈话的数据被分开处理,收集微信记录、电话记录和访谈文本中关于目标的自我谈话内容,共收集到7.4 h访谈录音材料、347条微信信息、3 400字日记和笔记材料。
3.4 研究的局限
在行动研究中,研究者承担着参与性观察者的角色,有利于深入研究细节,对于准确描述研究对象也很有意义,但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它可能带有偏见。笔者深受X的信任,这为笔者提供了获得X的更多心理活动细节和感受的可能性。同时,笔者认为这也会使自身在分析材料时带有前设。Gubrium等[14]在分析质化研究评价标准时主张“预先设定”要做到最少。因此,本研究的自我谈话干预并不是帮助X获得正确的自我谈话方式和内容,而只是诱发X的自我谈话,保持X在谈论内容上和方式上的充分自由度和可控性。
4 自我谈话与目标认同过程分析
4.1 日常自我谈话干预
在日常进行的自我谈话干预的问题主要是询问在涉及到不同目标时X会产生怎样的自我谈话,其目的是通过这些问题使X将自己关于目标的自我谈话引入意识层面,进行思考、回顾、设计和巩固,但笔者并不会对X的自我谈话内容做任何判断,也不会引导X怎样做。
在研究的开始阶段,X调用自己关于目标的自我谈话不易形成,经常不知如何回答问题,对回答问题时的对错会有顾虑,并且意识到在比赛和训练中进行过自我谈话,却无法回忆并表达出来,同时又因想回答“正确答案”的愿望而回避错误回答,从而使一些自我谈话内容没有进行记录。笔者对此进行了疏导,通常使用以下语句:“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如果想不起来,那么就晚些时候把你能想起来的写下来。”
在研究后期,X越来越能够清晰地回顾出自我谈话的内容,并且不再纠结于自我谈话内容的对错,而是能够接受自我谈话的内容,认为自我谈话的内容只要是为了实现比赛目标,就能发挥作用;并且即便问题并不直接涉及“目标”这个关键词,X进行的自我谈话也会紧紧锁定目标。例如,“疲劳/愤怒时对自己说什么管用?”这个问题曾经3次出现在访谈中,在不同阶段,X有不同的回答。例如:在2015年9月5日,在X的自述中,他认为:很少对自己说累,说到累就会感到更累。要看到大家都累,训练就是要累,此时不做到这些,比赛时就做不到。疲劳/愤怒时对自己说这些觉得挺管用。有时候骂自己也挺管用。在2016年3月11日,X又自述道:以前愤怒时什么都忘了,现在就会想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训练,最管用的想法就是想这些年艰苦地训练和控制体重,非常不易;另外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参加奥运会,作为一名运动员不一定要站上领奖台,至少要参加过奥运会。在2017年8月1日,X再次自述:“训练太累了,以至呕吐。这时对自己说,必须要熬过去,全运会赛场上必须要尽全力,告诉自己必须顶过去,必须得是条汉子,不留遗憾。”在这3段话X的自我谈话中,更多的是细节和感受,但作为自我调节方法的自我谈话却多次包含了用目标引导自己度过训练中的情绪波动,其中:X既提到了结果目标(参加全运会、奥运会),也提到了过程目标(体重控制、训练达到的极限状态)。从中可以感受到目标已经被深深地内化在X心中,那些用于情绪调节的自我谈话并不是被笔者的问题所诱发的,而是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中,被X自己的目标诱发出来的。随着研究的进行,在回答直接与目标相关的问题时,X能够越来越清晰地表述自我谈话内容。
4.2 赛前自我谈话干预
相对于日常的自我谈话干预,赛前的问题更明确地指向即将到来的比赛或阶段性目标。2015年5月,研究的第1次干预就是赛前干预,此时运动员并不能说出自己明确的比赛目标,对于比赛中应有的状态也感到茫然。但半年后,当X经历了接近半数的奥运积分赛,第5次参加自我谈话干预时,他已经能够回答出详尽的答案。
在X的2016年1月19日的自述中,他认为:自己不能浪费任何一次机会,每一次比赛都是机会,而在这个过程中要时刻注意饮食,控制体重。要在比赛中长见识,去接触高水平运动员,在对抗中了解高水平运动员的技术变化、了解自己,在比赛中将自身的技术充分运用出来,并且要排在前5名,取得比分。可见,X的结果目标是得分,过程目标是控制体重,关注点有对手的技术变化,也有对自身技术的分析,并且是比较积极的分析。在这段自我谈话中,包括了Hardy等[10]研究中的6个维度,也有很多从谈话内容上看并不是最佳的提示语,但却存在于运动员的赛前自我谈话中,并且紧紧锁定了目标。
赛前自我谈话干预的另一个发现是,当X的目标明确时,会有更为明确的自我监控视角的自我谈话,并且对X的自控产生积极的影响。2017年1月,X突然接到比赛任务,需要在2周内减去8.5 kg体重。2017年2月X到达赛区后,极限强度的训练使得X产生严重的心理疲劳和体力耗竭。在X的赛前自我谈话干预中,他自述:这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虽然并不知道自己能参赛,但是既然要参加就必须把体重减下去。可见,控制体重是该运动项目参赛选手的一个重要的自我控制任务。X在2周内减重8.5 kg,在比赛中打满5场,并获得冠军,这与X这些能够锁定目标的自我谈话不无关系。
4.3 赛后自我谈话干预
无论X在被询问时是指向可能发生的自我谈话,还是已经进行过的自我谈话,其本质都是一样的。即使运动员是在想象指向即将进行的自我谈话,也是根据已有经验在设想。运动员日常生活中不停地使用自我谈话在进行目标的认同。本研究在赛后自我谈话的干预上更关注的是X能否在自我谈话过程中产生反思和目标的调整,X赛前对自我谈话的计划与实际发生的自我谈话之间是否存在差别,以及这样的差别是否与目标实现有关。从收集到的资料来看,这样的反思和调整显然是存在的,并且随着研究的进行,随着X能够越来越清楚地表述自己的目标和进行自我谈话,X在谈话中流露出来一种对于目标的“控制感”特征,即知道应该如何表述自己的目标,知道何时需要调整目標,也知道怎么做能实现目标。
2017年4月19日的赛后干预是唯一一次目标未完成后的干预。在赛前有2月余X没有参加心理技能训练,赛后X对比赛中的自我谈话进行了回顾,他认为:自己在赛场上没有办法战胜对手,是因为比赛上场前对手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自己没有准备好。另一个原因是在赛场上尝试战胜对手无果后,在心理上产生了放弃的想法,随之在比赛中也放弃了继续用力。自我谈话中多为遇到的困难,却失去了目标,失去了战胜对手的欲望。但是,在全运会一定不能再有这样的情况,全运会的目标要清晰,必须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在这段赛后回顾中,X清晰地表达了自己失去目标认同时的感受:失控、放弃。以往锁定目标的自我谈话在这次比赛中成为了令自己泄气的引导语。同时,在回顾比赛中的自我谈话时引发了自己对于下一个目标的思考。无需指引,目标已经为他找到了改进的方向。
5 分析与讨论
5.1 对自我谈话干预的反思
Bunker等[15]在早期的自我谈话研究中认为:“人在思考事情的任何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与自己谈话。”这个定义相对模糊。Hardy等[10] 研究的自我谈话多维结构模型包括6个维度,并在后续一系列研究中对任务匹配理论进行了检验。在以上述理论为基础的研究中,量化研究与质化研究几乎各占一半 [18-20]。量化研究中所使用的测量问卷和在干预过程中的自我谈话例句会给研究者以“自我谈话是短小、明确的语句”这一直观感受,而定性研究中对自我谈话的引述既有整段的内心独白,也有简单明确的提示 [6,21]。换言之,自我谈话并非只是关键时刻的只言片语,也可能是一段默默发生在运动员心中的独白,尤其当自我谈话发生在赛前时,或发生在有较长的赛中休息时间的运动项目中。Chroni [18]认为:自我谈话可以是口头的或者非口头的形式,一个词语、一个微笑和一次皱眉等都可以是自我谈话的表现形式。其中体现了自我谈话形式的多样性。
已有研究并没有说明自我谈话的长度限制,那么自我谈话由单句组合形成一段内心独白时,这种形式是否为自我谈话?笔者认为,从广义而言,没有理由否定内心独白是自我谈话,因为这符合自我谈话概念最重要的特征。在本研究中,笔者认为运动员在回忆比赛或训练中对自己说的话应当符合自我谈话的基本属性。在本研究自我谈话干预的设计和实施过程中,笔者并未对自我谈话的长度或句式予以特别限定,也未将运动员回顾中的大段内心独白与短小明确的提示语进行区分。原因在于,本研究的重点并非自我谈话的具体形式,而是这些自我谈话是否有助于运动员科学地设定目标与认同目标,以及经过干预后,运动员是否能够在他使用的关于目标的自我谈话中形成某种相对一致的逻辑。
正因为重点存在差异,本研究中所采用的自我谈话干预与目前其他的常用自我谈话研究范式也存在一定的区别。目前的自我谈话干预研究多数是由研究者对自我谈话的形式和内容有控制地、有目的地、非常明确地进行干预,并记录这种干预的即刻影响;而本研究既没有直接干预自我谈话的内容,也没有直接改变自我谈话的形式。笔者只是用一些问题对运动员的自我谈话进行了多次半结构式访谈,而并没有向运动员提供一种“正确”的方式。访谈的问题诱发运动员的反思与自我调整,这种间接的干预给了运动员更多的自主权和控制权,而笔者观察和记录研究对象自发性自我谈话中包含着的思维方式,这些逻辑恰恰会体现在运动员比赛中实际问题的解决上。
与本研究中的自我谈话可能存在混淆的另一个概念是自我反省或自我反思。自我反省指的是仔细理解自己的思想、感觉和行为,指示自我监控的能力[22]。Ayduk等[22]认为自我反省的视角有2种:即自我沉浸视角与自我抽离视角。前者是个体将自己重新置于情景中,以当事人的视角重现事件发生的过程;而后者是个体从超越自我中心的观点看问题的过程,即个体能够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当时的自己, 将过去的自己作为客体来审视。一般认为,自我抽离视角的自我反省在降低负性情绪及改善归因与决策等方面都有一定的积极作用[23]。本研究中进行的自我谈话干预有助于运动员进行自我反省,反省的内容是其自我谈话的内容,但在干预中方向性或目的性比自发的自我反省更加明确,是通过提出问题引导运动员针对目标实现对自我谈话内容的重构。本研究中的自我谈话干预是以自我谈话作为媒介,引导运动员针对成绩目标进行的自我反省。
5.2 对任务匹配理论的反思
Theodorakis等[7]将任务类型变量引入自我谈话与动作表现的相关性研究中,提出了自我谈话的任务匹配假设,成为近10年来自我谈话研究中被检验最多的理论。该理论认为:任务类型是自我谈话与动作表现相关性的调节变量,指导性自我谈话对改善精细任务和结果导向任务的动作表现更有效,而动机性谈话则对力量型和耐力型运动项目更有效。该理论提出后受到众多研究者关注。作为自我谈话领域唯一相对完整的理论模型,任务匹配理论基于内容对自我谈话进行了分类,使得后续研究在操作上的一致性显著提高,也使得研究的重复、干预方案的借鉴和研究结果之间的比较成为可能[6-7]。然而,在对任务匹配理论进行检验的过程中,不稳定的研究结果反复出现,支持与反对的结果各半。元分析虽然总体支持该理论,但仅有32项研究的62个效果量,且结论说服力不强,这说明对该理论还有进一步检验的必要,也显示出在自我谈话与动作表现的相关性关系中,可能存在其他的研究思路[6,19]。此外,基于任务匹配理论的研究多为在实验室开展的研究,着重研究通过实验诱发的自我谈话对动作表现的影响,而相对忽视了自发性自我谈话[23-25]。可见,从其他视角对自我谈话的作用和意义予以研究会是有益的补充。
本研究中诱发的自我谈话多数与目标相关,按照任务匹配理论的分类,属于动机性自我谈话,但其中也不乏有指导性自我谈话的内容,例如,在回顾运动员控制体重的过程中,X的自我谈话中提及:控制体重时提醒自己不去进食,避免接触食物,训练结束后直接休息。笔者并未基于任务匹配理论对所收集到的自我谈话进行归类,从本研究的目的而言,并不是对任务匹配理论的检验,而是基于新的视角开展的研究。首先,本研究更关注的是自发性自我谈话,而非实验诱发的关于具体任务的自我谈话;其次,本研究并非关注干预的即时效果,而是关注自我谈话在目标内化过程中所起到的长期效果;第三,本研究并未对自我谈话内容和形式进行明确的干预,而是在询问的过程中由运动员自己通过对自我谈话内容进行反思和自主地调整来达到改善目标设定和认同的作用。笔者希望能通过这种干预,找到另一个不同于任务匹配理论的视角研究自我谈话,将其作为目标设定和认同的一种手段。
从本研究自我谈话干预的实际效果来看,运动员通过自我谈话外化的方式进行目标认同,即使不考虑自我谈话的内容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不区分自我谈话是动机性为主、还是指导性为主,所产生的效果都不可忽视。流畅体验可能是难以言说的,但使运动员尝试从旁观者视角回忆和描述自己在比赛目标实现状态时的体验,即使难以言说,仍然能对目标的内化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基于对任务匹配理论的反思,本研究认为,从长期来看,并非某种与任务类型相匹配的正确的自我谈话形式直接影响了运动员的动作表现。对于高水平运动员而言,自我谈话可能是作为一种思维外化的心理技能训练,有助于形成科学的、合理的、个性化的目标设置过程,从而对运动员产生积极的引导效应。
5.3 自我谈话在目标内化中的作用
认知失调理论[23]认为,当个体认识到自己的态度、或者态度与行为之间存在着矛盾,就会产生认知失调,导致心理紧张。个体为了解除紧张会使用改变认知、增加新的认知、改变认知的相对重要性、改变行为等方法来力图重新恢复平衡。运动员如果能够充分认同目标,使得目标与自身运动技术水平现状之间产生认知失衡,就会产生改变现状的动力[26]。在竞技体育追求最佳运动技术表现的过程中,运动员需要形成怎样的目标,如何认同、内化这些目标。这是本研究关注的重点问题。
从日常干预的“明确目标,细化感受”,到赛前训练的“内化目标,形成表象”,再到赛后回顾性干预中的“学会反思,自我监控”,本研究中的运动员在一次次对关于目标的自我谈话的表述、回顾与反思中实现了自我提升。国外的有关研究[27]认为:自主需要是人的3种基本需要。国内现有研究也证明了控制感对于运动员心理疲劳的调节等具有重要意义[28]。在运动队中,多数情况下运动员的目标是借助于教练等的指导或帮助来制定的,这个目标在一段时间内会成为运动员努力实现自我的一个部分。将指导性目标转化为运动员自主性目标,不仅是目标的认同和内化,也是自我的内化和形成过程。目标本身就是运动员自我的一个部分,而对目标的认同,就是对运动员身份、运动员自我的认同。
在常用的自我谈话干预中,研究人员力图为运动员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然而有统计概率证明,正确的方式在高水平运动员群体中的应用常遇到一般规律与个体化特点之间的矛盾。但干预并非因此失去意义,恰恰相反,对于将很大一部分时间用于身体功能训练,而很少进行思维练习的运动员而言,自我谈话本身可能就具有意义,即自我谈话意味着运动员不断尝试表达、思考、反省,意味着对自身理解的不断深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获得了对自身和目标更清晰的理解、体验和控制感,也满足了自身在运动训练中的自主需要。
本研究中的X在2年的时间内经历了多次运动损伤、目标调整、暂时失利,但最终仍然锁定了自己目标的主线,完成了任务,既没有在高目标实现后失去对较低目标的追求动机,也没有在失利和运动损伤后放弃自己。全运会结束后,X又结束治疗并投入新一个周期的备战。在X的身上,锁定目标已经成为了一种心理特质,而积极的自我谈话已经超越了内容与形式,跟目标牢牢锁定在一起。
6 结论与反思
本研究使用的自我谈话干预是一种将自我谈话进行外化的干预,其中日常干预以情境提问诱发关于目标的自发性自我谈话,有助于运动员不断明确目标,进行目标内化;赛前干预以自我谈话诱发运动员建立良好的动作表象和结果表象,形成自我监控的外部视角;赛后干预以自我谈话促进对目标的反思和调整。当运动员能够更加清晰地描述自己对于目标的感受和体验时,就会形成更清晰的自我角色,更强的控制感和自信心。
本研究是单被试追踪研究,因此,研究中发现的这种自我谈话干预对于目标认同的影响是否能够推广仍有待进一步研究。目前,笔者已经开始在更大的样本上实施类似的干预计划。同时,笔者也在思考,如果将对自我谈话内容和形式的干预与单一的自我谈话诱发相结合,对运动员产生更明确的方向性的指引是否会产生更好的效果?又或者加入评价性因素后,会让运动员对自我谈话干预产生拒绝甚至反感,因而背离初衷?这些都有待后续的研究进一步探讨。
在運动队进行的心理技能训练通常有助于运动员做出更正确的选择,但在对运动员长期自我谈话干预的过程中发现,运动员能够做出最正确选择的不是身边的人,而恰恰是运动员本身。自我谈话干预有助于运动员认同目标,有助于最大限度地激发运动员自身的潜能,在运动员陈述、思考和调整目标的过程中实现运动技术水平的提升。毕竟只有运动技术水平的提升,才能使运动员真正具备解决赛场上的困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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