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奢侈的历史“课”

2019-04-16 00:53聂俊珍
出版人 2019年4期
关键词:通史钱穆文稿

聂俊珍

《中国通史》是“仰·穆:钱穆珍稀讲义系列”之一,由钱穆讲授、叶龙记录整理而成。

钱穆先生曾三度讲授“中国通史”:一于北京大学,二于西南联大,三于香港新亚。

在北大讲授四年,前来旁听的学生众多,每一堂近三百人,坐立皆满,盛况空前。在西南联大讲授时,听课场面颇为壮观,乃至钱先生要上讲坛都无路可走,需踏着学生的课桌才能通过。尔后,钱穆先生辗转于中国香港,复讲“中国通史”课程。本书便是以钱穆先生在香港新亚书院第三度讲授课堂记录稿为底本,可视为“《国史大纲》课堂版”。

尘封多年的讲义,更精粹的讲述。这本书以传奇的方式整理面世,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贵史料。

文稿虐我千百遍,我待文稿如初恋

在文稿处理的过程中,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原稿口语化以及半文半白的文风如何调和;和《中国文学史》一样,《中国通史》因为是课堂记录,大量保留了口语化的特色。比如目录篇章名以及行文,“见性情而有趣味”,却不正统,大多是信手拈来的随性标题。此外,正如复旦大学中文系骆玉明教授所言,讲课跟著述不同,无法以个人专著的标准来度量。钱穆通史“各篇之间,简单的可以是寥寥数语,详尽的可以是细细考论,对均衡是不甚讲究的。而作为学生的课堂笔记,误听啊漏记啊也总是难免”。讲者已逝,无处可资修正;记录者叶龙又值耄耋之年;加上年代久远,记忆闪烁,其中参差、失误错在讲者,抑或记录者,已几乎不可考。

鉴于以上问题,我们定下了初步的审稿标准:以原稿为基础,以综合古史典籍为史实准绳,以诸家版本映照钱穆先生的自成一系,从情怀上诠释钱穆先生的“温情和敬意”。

第一阶段,对照叶龙记录手稿及《国史大纲》,确认内容正误,同时提送两次专家外审。在保证文稿的基本面貌、基本质量的前提下,提请专家老师有针对性地侧重审读。第二阶段,结合外审、政审意见,修改历史知识性错误,排查敏感性内容。钱穆先生任性敢言,常有率性之语,审稿的过程,也是“排雷”的过程。第三阶段,查阅相关史料,核查史实,确真证伪,查缺补漏。这一阶段是最耗费精力的。在确真去伪的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尤其是前期审稿中,哪怕有一丝疑虑,都必须审慎地斟酌,绝不能心存侥幸或者试图掩耳盗铃,否则等到最后发现,很可能前功尽弃,从头再来。第四阶段,文法核校,最后通览梳理。从篇章标题的适配性到逻辑文法,大到段落衔接,小到注释说明,等等,统一细查订正。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保证注释来源确定可靠,我们查询了大量权威性古史典籍、《辞海》等以及钱穆先生个人著作予以核查确认,同时参照各方意见予以调整,其中不少注释,来回多次,反复推敲,推翻重来。只求这文外的点缀产生些许兴味,满足“强迫症”读者对细枝末节的追求。

“没有创造的创造”

理想国创始人谈及《天才的编辑》这本书,曾说道:“一本书的价值,几乎完完全全来自作者独特的创造力,而编辑,只是协助作者释放他的能量。编辑不曾创造过什么,他只是参与了创造。”在《中国通史》的出版过程中,我所做的,就是在“参与”的过程中,尽力让自己更靠近作者。只有对作者产生认同,像“变色龙”一样尽量贴近和感知作者思想,才可能使成品更契合作者气质,也才更有可能呈现出作品所特有的品性。

治史一般讲究客观公允,忌讳先行主观。而钱穆通史,反其道而行之。当年《国史大纲》一开篇便开宗明义,情怀激荡;而今《中国通史》一脉相通。有如此情怀,才有如此见解。而讲情怀有没有错?只见偏激,不见深刻,当然错;但是钱穆先生显然不属于此类。钱穆先生的“情怀”说和“格局”论,令我一见如故。这种自发自然的认可和欣赏,帮助我在整个成书过程中,很快便“代入”进去。

钱穆先生的著作是必看的,如此前已出版的葉龙记录整理版《中国经济史》《中国文学史》,以及《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国历史研究法》等,可迅速了解钱穆先生的学术思想、史观和文风,把握这类稿子的“尺度”。经典史籍《史记》《资治通鉴》《三国志》《汉书》《唐书》《晋书》等,成了查阅必备。一定的文学典籍也必不可少。因为钱穆先生文史兼通,从史学角度讲文学,而讲历史也同样以文论史,“四书五经”、《左传》《世说新语》等等,张口就来。与此同时,搜罗市面通行的人气历史读本,了解“行情”。其他通史版本,包括张荫麟《中国史纲》、邓之诚《中华二千年史》、陈恭禄《中国史》、缪凤林《中国通史纲要》等。除上述之外,反观“民间写史”,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袁腾飞讲历史系列、高晓松“鱼羊野史”,易中天“品三国”系列等,他们的生动泼辣和钱穆先生的率性活泼,在“通俗”质地方面殊途同归。历史在不同“代言”的切换中产生了各种反差“萌”。

在一次次耳目相逢的交汇中,吕思勉《中国通史》的公允持正、傅乐成《中国通史》的客观条理、李舜臣《中国的历史》的简白有味、黄仁宇《中国大历史》的西方视角……这些人气经典读本,令我眼界大开,同时也更觉钱穆通史的特别。遗憾的是,限于精力和时间,很多书目只能暂时止于泛读。

除同类书外,闲暇之余,我会看一些相关的视频节目,如凤凰卫视专题片《我的中国心——钱穆》、《大师选择》《选择历史》等;其间,因缘际会,也去参观下国家图书馆难得一见的“甲骨文”展览,诸如此类。声色光影,耳濡目染,虽非刻意,人却无形中“活在了历史中”。

“任性”通史,“奢侈旅程”

这本书轻薄,极简,好看易懂,但并不是老少通杀、毫无门槛的。

钱穆先生在北京大学授课时候,以一己之力担起当时四名教授联手的“通史”课程,其识见,其学问通达,一般人不可及。也正因此,没有合适人选审鉴他的讲义,没有所谓现代“名人”来推荐他的稿子。因为一切起自一家之言,他人难以置喙。钱穆先生讲历史,内容涉及学术思想、政治制度、社会风气、国际形势各方面,讲述中他会习惯性地将年代、年号并用,历史人物古今穿插,历史演变中西对比……作为责编,我尽力复原现场讲述,保证原汁原味,让读者可以领略到大师风采一二。而读者,需要具备一定的历史常识储备,才能得窥门径。一旦得窥门径进入,则别有洞天。

从事出版行业至今,每一个项目结束,总会有各种遗憾的地方。尤其是这么一部通史经典,尽管抱着“一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的心态去做,到最后,仍然难免存在许多不足。所幸在整个成书过程中,我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建议和帮助,其中不乏一些热心读者。因为他们,这本书的遗憾才有可能最大化降低。有时,为了书稿整体通顺,“安全无虞”,对一些地方我不得不班门弄斧,进行一定的“修补”和处理工作。删改和保留之间的挣扎,一直贯穿于整个成书过程。对此,很多时候我是诚惶诚恐的:这样的擅自改动,是不是让文稿变得更好了,或者只是让它变得“正常”?没有什么比一本书更重要,编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它可以以更好的形态面世。

(本文作者为天地出版社综合分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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