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的暮色之美

2019-04-16 03:32王跃文
时代邮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王跃文齐齐金铃子

王跃文

有道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虽然称不上百分之百的“仁者”,但除了读书喝茶,把我划入“乐山”一族,还是名副其实的。

也许我骨子里早藏有一股隐士的暮气,我特别爱山。见山就亲,并不在乎它是否有名,或有仙。山须有树。无树的山使人不亲。我不能说珠穆朗玛峰不是山,但那山只令人敬畏,对我而言,除了屏息仰视,不敢生任何亲近之心,否则就是亵渎。有树的山就仁厚了、柔和了、有呼吸了,你会觉得山与你同是宇宙间之生命,众生平等,你能与这样的山亲昵。

我住在麓山脚下,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傍晚去爬山。上山往往正是绿野烟寒时分,待下山已经暮色四合。我独独领略了麓山暮色之美,然而难言。

麓山的树好,大多是枫树、松树和樟树。人在树下走,参天枝叶间露出碎碎的天。

暮色中的树比白天显得更为深黝,郁郁团团浓如泼墨,一阵风来,枫松樟齐齐摇曳,齐齐作响。我会指着山中某间屋子痴人说梦:这间屋子硬要送给我住,那我就不讲客气了。爬到山顶时偶有阵雨,飒飒而落,时疏时密,然而你决不会想着避雨,因为衣服反正早已湿透,既因为暮霭,也因为汗水。当然,这种时候肯定不是冷天,不然再健壮的人也吃不消的。

下山时暮色苍茫,树缝间透出远处隔江闹市的灯火。山上愈显得静。暮色无论怎样浓,树色总要比暮色重,好像比赛一样。如同中国画中讲究的墨分五色,暮色中的物事颜色同样丰富得各有韵味。树根处最黑,树梢处稍亮。大树反而颜色浅,小树躲在下面,黑漆漆的一小疙瘩。

下山途中,衣服早被山风吹干。人的脸在暮色中发亮。间或嗷的一声,那是猫头鹰的叫声。还有各种虫声,最响亮的有两种,一是蝉,一是金铃子,当然只在夏秋季。它们的声音都有跟踪人耳朵的本事,渐渐地,声音越逼越近,脆亮得简直咄咄逼人,突然一下子又远了,真好像在捉弄你。

我爱麓山,麓山的傍晚更是迷人,我尤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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