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刘占青
在尔虞我诈的民国官场,张难先算得上是一个政治另类,他特立独行,不与污浊势力同流合污,敢说敢为,为恶者忌,为清者敬。
1928年,张难先在担任湖北省财政厅厅长时,与当时的省民政厅厅长严重、建设厅厅长石瑛并称湖北“三怪”,因为这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对于“三怪”这个称号,张难先很是无奈,他曾说:“其实彼三人者皆以守常见恶于世。知守常之太愚也,笑甚;太迂也,怜甚。可笑可怜之人,当然为世所怪!三怪名词于此成立,而不知彼三人实极端守常者也。”当官场中贪腐欺瞒变得司空见惯大行其道之时,“守常”耿介也就成为不懂世故愚傻的代名词,在充满铜臭气的政治大染缸中变成了“怪”。
那时正值北伐过后,桂系白崇禧、李宗仁统治湖北,这两人的亲戚都做了油水甚丰的显官。汉口征收局长白崇墨是白崇禧的弟弟,武汉征收局长为李宗仁的嫡表亲,这两人仗凭权势,挂着局长的名,根本不去上班处理局中事务,坐吃空饷,影响极坏。张难先得知后,二话不说,将两人就地免职。
张难先
国民政府交通部长王伯群和贵州省府秘书长双清夫妇携带大宗烟土吗啡从四川途径湖北武汉,被扣留。由于他们都属于政府高官,不在张难先处置范围之内,他便将此事禀明了蒋介石,此等丑闻让蒋介石无比震怒,对两人进行了严处。这几件被查处的大案对不法的官吏形成了有效心理震慑,张难先的声名大震。有人曾问张难先,惩处这么多的官员,不怕得罪他们后边的靠山吗?毕竟,这些人政治能量大得很。张难先说:“我两袖清风来,两袖清风去,大不了辞职回家种田。”
1930年,张难先被任命为浙江省主席。浙江作为蒋介石的老家,可算是其政治大本营,能担任省主席一职的,基本都是他的心腹。能让张难先出任省主席这一职务,可见蒋介石对张难先是极为器重的。接到新任省主席上任的通知,浙江当地的官员士绅闻风而动,敲锣打鼓列队到火车站迎接张难先的到来。哪知扑了个空,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张难先的影子。正当众人纳闷以为省主席乘坐的专列晚点时,省府那边传来了消息,原来张难先早已轻车简从到达了省政府驻地。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让浙江地方官员感到这位新来的长官实在太怪。
按照以往惯例,省主席的官邸是在西湖边上的“澄庐”,当张难先看到“澄庐”时,他着实震惊不已。作为西湖最豪侈之别墅,“澄庐”造价为15万两白银。该别墅“滨湖,近市,屋虽不多,构造特异,共三层……阶梯俱为大理石砌成。客厅上端花板,尽罗马雕刻,中一最华丽之巨灯,购自美国,运费亦去3000余元,浴室及大小盆全以大理石为之。各室俱设暖气管,冬日之夜,等于夏畦。饭厅寝室,无不精致”。当时江浙作为中国最富庶的地区,尚有大量饥寒交迫衣不遮体者,更不用说整个国家战乱频仍,凋敝不堪。一向忧国忧民的张难先面对如此奢侈的住所,内心五味杂陈,他岂肯入住此等豪宅享受民脂民膏?后来,张难先让人在杭州城头巷为自己和家人租了一处普通民居居住。
张难先主政浙江期间,每每外出视察没有前呼后拥,豪车开道,尽显亲民风范。张难先懂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的道理,他喜欢微服私访,了解老百姓最真实的想法,倾听他们的心声。他时常提着菜篮到市场,与贩夫野叟、卖菜村姑“得话桑麻,询问丰歉”。有一回,张难先到浙江地方自治专修学校视察工作,省政府给校方打来电话后,校方从校长到老师都如临大敌,不仅让学生把学校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了一遍,还让全校师生在校门口迎接张难先。原本以为省政府会派浩浩荡荡的车队来到学校,所经道路也要清场,为保护主席的安全将闲杂人等赶走。结果校外一切如常,等了一会,省主席张难先和秘书乘坐人力车而来,让师生无不惊讶。
一次,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电令张难先要其安排自己的两个心腹蒋伯诚为省保安处长、周象贤为杭州市长。一向唯才是举不徇私情的张难先看到电报后马上予以拒绝。可蒋介石又连发数封电报坚持,张难先只好亲赴南京当面向蒋介石陈情拒绝的理由,他说:“这两个人在浙江名声极为不好,劣迹甚多,如此品行恶劣之人不堪重任。”并将有关材料递到了蒋介石面前。蒋介石对张难先说:“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他们虽有错,但不应一棍子打死,还是应该给他们为党国效力的机会。”看到蒋介石有意偏袒二人,张难先对蒋介石说:“如果主席执意用此二人,我只能辞官不做。”看到张难先如此固执,要“挂冠而逃”,蒋介石只得取消了对两人的任命。
当时在民国官场,政府官员与黑恶势力相勾结沆瀣一气早已是平常事,政治生态乌烟瘴气。对此,张难先是嗤之以鼻痛心疾首。张难先刚上任省主席时,上海三大亨之一的黄金荣要为其接风,联络政治感情,为此专门派人送来了请帖,结果被张难先婉言谢绝。手下人对张难先说:“黄金荣政治根基深厚,在上海滩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连蒋主席都对其礼让三分,可得罪不起。”对此,张难先不以为意,他义正言辞地说:“封疆大吏,顾反须流氓地痞保护耶!现在风气之坏,即由士大夫不知自重,或多邪僻之行,奸民即乘问诱惑之,玩弄之,夹持之,支配之。于是邪正是非,道德法律,俱无形消失,世事即不可为矣。吾决不造此恶因也。”经此一事,吃了闭门羹的黄金荣对张难先颇为衔恨。
1931年,上海三大亨中的另一位杜月笙家的祠堂开祠,这在当时可算是轰动上海滩的一件大事。杜的徒子徒孙及国民党的党政大员都来给杜月笙道喜,蒋介石、张学良、何应钦、孔祥熙等头面人物还都送来了匾额以示祝贺,诸如“孝思不匮”“好义家风”“世德扬芬”“慎终追远”等。有人对张难先说:“杜月笙家开祠,您身为省主席也应当送块匾额道贺,就算是不以省主席的名义,也可以省政府的名义。”张难先说:“吾为省政府主席,省政府名义犹之本席名义。君等私人有交情者,可径送之,省政府未便贸然也。”就这样,张难先愣是没去给杜月笙道贺。
1938年8月,日军空袭武汉,湖北省府不得不西迁宜昌。时任湖北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的张难先亦在随迁队伍中,此时张难先的心情很差。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东北百万平方公里的大好山河落入敌手后,日寇气焰愈加嚣张,从华北、华东再到华中,日寇肆意逞凶,华夏大地生灵涂炭,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山河破碎无家可归的残酷现实让张难先忧心如焚。
在去往宜昌的船上,省府的官员为了解闷找人拉起了二胡,唱起了京戏。张难先知道后,就把省府秘书陈某叫来诘问:“你难道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国破家亡,你们还有心思拉二胡,唱戏?”陈某感觉张难先有点小题大做,满脸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关系?船上寂寞,有点娱乐,聊以解闷。”陈某的回答让张难先极为愤懑,他大声喊道:“你难道不懂得古人所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意思吗?这种无心肝的举动,我只是劝说,听不听在你们。”听完张难先的训斥,陈某只得叫停了唱戏。
作为辛亥革命的元勋,张难先原先对国民党是抱很大希望的。然而数十年的宦海沉浮让其对国民党极度失望,官员们一个个只知道忙着抓房子、票子、车子,一个个想的就是如何升官发财享乐,为一己之私利可以不择手段互相倾轧,鲜有为国家为民族为民众之前途生计考虑者。
解放战争后期,蒋介石打算让张难先担任政略顾问委员会顾问,张难先对此任命坚决予以拒绝,对于蒋介石邀其赴台也是不肯听从。当时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自知无法抵挡解放军的进攻,便决心在撤退前对武汉进行大破坏。张难先得知后,就和湖北省的社会贤达组成“武汉市民临时救济委员会”,竭力维护武汉的市政设施和社会安定,为武汉和平解放做出了重大贡献。不仅如此,张难先还与白崇禧进行了面对面的斗争。一次会议上,白崇禧夸下海口,说什么武汉的战略防御攻势固若金汤,共军打不进来,国军要做战略转移,但迟早还会打回来。出席会议的张难先听着白崇禧的满口谎言,很是气愤,拍案说:“莫再乱吹了,党国之所以搞到今天这种地步,就是你们这帮家伙造成的,你们是党国的败类。”
张难先虽生逢乱世,仕途曲折,却始终保持高洁傲岸的政治情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其最真实的写照,正直清廉嫉恶如仇成为其一生不改的政治本色,为后人赞颂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