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夕阳,春风落日

2019-04-15 02:27邵伟萍
神州·上旬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犁田老牛天堂

傍晚,夕阳的光辉斜着伏在车厢里她的手背上。残旧的公交缓缓往前走,像顶着千斤重的空气拼命往前挤。慢走速停的车厢荡啊荡,荡得她红了眼眶还不止,偏要让眼泪拍的一声漾开在手背上才甘心。她早该有这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凑巧,让她还没有投入毕业的喜悦当中就掉入悲痛的泥沼,最后一面,最后一刻,她再也没机会赶上了。还记得月初,汽车开动的时候,车站被蒙蒙雨幕覆盖,如果她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岁月若能从头,她想她会抛开一切,在那个人身边再多待一个月,或者一天,即使是一分钟也满足了。

暮色渐重,她的心情渐沉。母亲第一次接过她身上的包,没有熟悉温和明朗的面容。暮色压住了平日小孩的欢声笑语和大人们闲聊时的轻松自在。只有一路的沉默和彌漫整个院落的逼仄空气。母亲领着她穿过长廊,走向爷爷的房间,一路上她低下头,掩盖着眼眶湿肿的样子。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两张小床,分属两位老人家,散发浓浓历史的味道。木头凹枕,缺角水杯,磨得光滑的木手杖,还有那根老牛鞭。唯有他,不见往日的矍铄,没有沉重的喘息,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灵柩里。

她只是默默的哭,忍着不哭出声。她只是悄悄地用衣袖檫一下眼泪,倔强地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哭。

一切葬礼形式都是悄悄地,下葬也是在夜深时刻悄悄举行的,不敢大张旗鼓。她知道,这时恰逢政府推行严抓土葬,实行火葬政策的高严期,为了保全爷爷的尸身,这个保守的大家庭在夜里赶往爷爷的生后之地。夜里的月光亮得人心惶惶,空旷的田野,渗透着某种近于哀悼的气氛。稻谷貌似一夜之间成熟了,饱满的稻粒谦逊地低下了头,田埂两边的,伸出身子来,被匆忙的脚步撩起,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夜里显得尤为明显;也有不结粒的,高高地抬起头,在风中东摇西晃。谁也说不清花朵和果实,哪个更有价值。然而所有的果实曾经都是鲜花,但不是所有的花朵都可以成为果实。自古及金,多少人,能实现英国作家史蒂文森所说的,很甜美、很耐心、很可爱、很纯洁地活到太阳西沉。

一大串脚步在一片平地停下,路边的野草嫩苗被镰刀给整齐活,夜幕中,一株株一棵棵倒下,铺就一地悲凉。打火机伸出火焰的舌头来,一伸一缩地,冥钱被舔燃,火势蹭蹭地向上爬,墓地的凄凉顿时更清楚地闪进眼里来。近处远处,熟悉的蛙声,各种不知名的小动物的鸣声,颇衬那哀乐。

她一言不发,庄重而冷静地看着灵柩渐渐落到黑洞里。一抔抔土啪的一声盖在棺木上,她的眼泪随着一抔抔土掉下来,模糊了视线,记忆中那个硬朗的爷爷模模糊糊似站在她的泪幕中......

爷爷好像天生就是犁田老能手。田地是农民的命根,耕种第一道工序就是犁田,省略这一步,再肥沃的土地也长不出粮食。作为家中唯一会这项技能的爷爷,义无反顾的成为播种的掀幕人。拉上他的老伙伴,农耕时节,田野便是他与牛共舞的天堂。光着上半身,亮出黑黝黝的臂膀,冒出滚滚汗珠的后背在阳光下闪出一片亮色来。身穿宽松的短黑裤,脖子挂一条泛黄的白毛巾。爷爷扶着犁,左晃右摆,挥舞着牛鞭,时不时吆喝着赶牛,喝口水就能把吆喝声拉得老长老远。那牛也知趣,低着头,奋力地拉着犁。一老人,一老牛,一片天。稻土顺着犁刀拱上来,翻卷出去,在阳光的舔吻下,散发粮食的清香。爷爷累了,他便知他的老牛也疲了。于是,田埂上多了两个身影。黄土顽皮地贴在长满大皱纹的脚踝上,竟毫无违和感,仿佛生来如此。农村的每一辈都在为发家致富辛勤劳作,即使是耳顺之年的老一辈也还不能踏入退休养尊之殿。一个老人犁田多辛苦她无法描述,只是每年大丰收的时候,她知道谁最欣慰。

人会送别很多东西,也会有一天,被送别。她的记忆里,爷爷在的地方,老牛必在。找不到爷爷,不在牛棚,就在后山坡那水草丰美的河边。是那老牛先走的,尽管爷爷挤出钱找来专业的医生,最后连奇怪的偏方也用上了,老牛还是两腿一蹬走了。也是那一天,爷爷闲置下来了,每天坐在牛棚附件的芒果树下。那里原是有一堆嫩草的,风吹日晒,终是枯槁了。他静静地,出神地望着,常常能坐上一整天。路过的都疑惑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但好像都明白他在干什么。

芸芸众生,总有人将福荫寄望于亡魂。与其说这是迷信,是封建习俗的残余,倒不如说是一种美好的期待。爷爷下葬后,家里请来神婆,望告以阴间之事。神婆也配合演出,极尽所能说美事。吃得饱,穿得暖,一切听起来滑稽倒也是让亲人心安些。神婆还很神奇的说起爷爷大孙子的事,让大家感觉“说得准”又感慨血脉飘零。爷爷的大孙子是她堂哥。大家叫他“哑路”,她也跟着叫他“哑路”。大家待他是不一样的,心疼却无能为力。她那可怜的堂哥,有话说不出,有话听不见,穿得整整齐齐,长得白白净净,讨喜的外观越发让人心疼。他本该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将来会成为负责任有担当的父亲。一场病,一包错误的药,毁人一生。命运无常,事已至此,唯有唏嘘。年岁渐长,这包药的后遗症愈发明显,他的神经已不同常人。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那一天,他谜一般就在大家眼皮底下消失不见。找神婆,贴寻人启事,登广告,有隐约的去向就集体往那奔,没去向就兵分几路,四处打听,能想到能做到的都做了,可是他就像故意玩捉迷藏一样,存心不让人找到他的踪迹。是生是死,至今成谜,爷爷的挂念,失落至今。

有人说,对岁月的回忆永远比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更加美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错过,那么多怀念。但是,怀念很沉重不是吗,怀念的,你永远触摸不到。上帝很吝啬,只给亲人一次缘分,走掉了就没有了。好好珍惜,下辈子,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

一落一生又一年,一死一生一辈子。我们都是走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路人,有人飞向天堂,也有人掉落尘世。每个生命的轮回,都会有生命给新生命让路。爷爷去世后不久,他的第三个曾孙降落人间,带给这个沉闷的家庭新的气象。

落日余晖,温暖新生。爷爷,你在天堂看到了吗?

作者简介:邵伟萍(1997-)女,汉族,广东茂名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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