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乡村选举书写

2019-04-10 23:59吕豪迈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新世纪

吕豪迈

摘要:跨入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乡村权力书写持续升温。乡村权力的博弈和追逐,成为新世纪乡土小说权力书写的兴奋点,特别是对权力争夺中的乡村选举闹剧的描述较为突出。当代乡土作家以文学姿态介入现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观察乡村社会的视角。它对我们认识国情,巩固农村基层政权,进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意义深远。对乡村选举书写的研究可为新世纪乡土小说的人物塑造、权力叙事和乡村风貌的描述提供帮助。

关键词:新世纪 乡土小说 乡村选举

跨入新世纪,中国的乡土世界日新月异,时代的转型和文化的转型浸染着中国的每个角落,广大乡村涌现出许多追赶时代潮流的农民英雄。与此同时,古老的乡村在变革中也出现许多矛盾,人性更加复杂多变,因之乡土小说中的乡村权力书写持续升温。乡村权力的博弈和追逐,成为新世纪乡土小说乡村权力书写的兴奋点,特别是对权力争夺中的乡村选举闹剧的描述较为突出。

作家梁鸿说:“在中国的政治体制中,村支书一级是非常嗳昧的政治身份,他不属于国家干部,可以随时变回农民,但是,他又承担着落实国家政策的重大责任。村支书算不上‘官,却是一方大事小事都有人找的‘大人物。”作家杨少衡说:“村主任不是官,却管不少事,在村民眼中,各级领导离得远,村主任对村民最要紧。修桥铺路,征地拆迁,宅基地安排,补助款发放,承包款收入,接待费开支,拿这个给那个,公平不公平,都靠村主任。”两位作家不约而同的一番话里,已经将村主任的身份、村主任在乡村权力中的地位讲得相当清楚。由此我们已经不难理解,为什么乡村权力书写中关于乡村选举闹剧的描述那么突出。

新世纪以来乡土小说中反映民选中出现问题的情节较多。从现象上说,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上级直接或间接或明或暗地插手操纵选举,影响和决定着选举结果;一种是竞选者明争暗斗。明争暗斗的表现有几种:利益引诱,送钱送物,贿选;出其不意制造事端,使对方临阵挫败,自己不战而胜;利用家族势力,比拳头,相威胁,甚至使用暴力。

刘玉民的长篇小说《过龙兵》中的主人公年传亮在海牛岛村主政三十多年,“改革开放”后艰苦奋斗创办企业,充分利用国家对沿海开放的优惠政策,再加上类似“走私”的行为,将海牛岛变成了积累超亿的富裕村。自己担着村书记兼企业董事长、总经理,在身患癌症的情况下,还要竞选村主任。他住院后还遥控指挥村里的事务,临选前又回村部署竞选事宜。因为一点小事把临时负责工作的副总鞠也凡撸掉,意在显示自己的权威不容触犯。此时,卓家与鞠家等小姓人家推举鞠也凡参加竞选。“选举战一上来就打得热火朝天。热火朝天不是表面。表面上一片平静,人们相互见了比平时客气多了,可转过身去,走到墙角或是进到屋里,就全是窃窃私语甚至杀气腾腾了”@。年传亮和鞠也凡在发表竞选演讲时互相攻击。年传亮说鞠也凡是“只临时主持过几天工作”的人,鞠也凡说年传亮是一个“身患重病、只能在医院遥控指挥”的人,结果他俩的票数都不过半。

第二次选举,双方都动了脑筋。年传亮要自己在银行当副行长的儿子晨军辞职回村竞选村主任,为的是“子承父业、世代兴旺”。“为了打动那些小姓人家和原先不受重视的人家,晨军代表年传亮和村党委、总公司,把三十多万元的救济金、补助金送进了家门”。另一方,鞠、卓两家“决定拿出十万块钱,全力以赴做那三十几户小姓人家的工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年传亮把班交到儿子手中。“要是让他交成了,咱们这些人就算是没有翻身的时候了!”为了赢得选举的胜利,卓家又推出了留学回村经办企业的智新参加竞选。而这个消息一出,村街就出现以“海牛岛村革命群众”名义发出的传单,攻擊卓智新是“大地主大资本家的狗崽子”。可见竞选是多么激烈。选举的结果,智新获胜。“结果公布,年传亮瘫在椅子上起不来”。“一想到村委会主任选举,眼前出现宣布投票结果时的情形,胸就如同压上一个石碾,心脏便野牛般地狂跳不止”。到死,“脸上却还带着笑,一种任谁也说不明白的笑”。

年传亮的追悼会,市、县、镇都有领导参加。曾在海牛岛工作过,后来任市委副书记及市长、现在是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范江南也来了。范江南当场问参加追悼会的县镇领导对晨军的工作是怎么考虑的。镇书记谢清听出范江南的意思,“心想如果让晨军当了书记主持海牛岛的工作,选举不白搞了吗?智新的工作以后还怎么进展?群众要是不接受闹出乱子来谁负责?便应声说:‘行,领导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们抓紧研究一下,拿出个合适的办法来。范江南说:‘什么叫合适的办法?晨军当个村的党委书记就那么不合适吗?”县长苗格非连忙道:“谢清啊,我看就不要顾虑了,村委会主任由群众选,党委书记没有说由群众选嘛……我看这个事儿你们碰个头,就公布吧!”就这样,没有选上村主任的晨军,由范江南的一句话当了村书记。在这里,无论是村里竞争对象的折腾还是镇领导的顾虑都无济于事,谁的官大谁说了算,下级不敢违抗,权大于法,情大于法。

阎连科小说《耙耧山脉》里《选举》一节,讲的是“村主任死了,要重新选村主任”的故事。“选村主任很严肃,乡长亲自主阵。乡长和村主任家有些亲戚,也没啥,就是村主任把十几岁的女娃许给了乡长男娃”。村主任临死前给乡长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我死了,有两件事求你,一是不能让我的女人改嫁……二是我家老大二十七岁,又识字,你一定让他当上村主任”。乡长就带着这封信来“还愿”了。乡长先带了饼干、红糖等小礼物去找了村里年龄大、辈分高的二爷,让他支持村主任的儿子当主任,又让村主任的儿子给很多户背去了化肥,这样就为当选奠定了基础。选举前二爷到各家去做了工作。选举的时候,外姓人是三个候选人,李姓人就村主任的儿子一个候选人。台上放四个碗,每个碗代表一个候选人,同意谁当村主任,就把一粒花生丢进谁的碗里。结果,外姓的三个碗里都没有多少花生。本来外姓人就少,票又分散,所以当选的是村主任的儿子。这就是乡长操纵的一场选举。村主任的儿子竞选成功,固然有“二爷”的功劳,但更主要原因是乡长直接插手、玩弄了权术。

杨少衡的中篇小说《啤酒箱事件》叙述的也是村委选举的故事。所谓“啤酒箱”就是用啤酒箱做的投票箱。张贵生和汤金山二人竞选村主任。张贵生是原村主任张茂发的女婿,张茂发在坂达村主政几十年,市县乡都有人替他说话,所以自上而下安排,交给负责坂达村村主任选举工作组的任务,就是要确保张贵生当选。“双方都做了不少努力,两位候选人走家串户,各自活动,各有一群亲友相帮”。临近选举,张茂发二弟张茂林又以庆贺孙女满月为名,在村中摆十几桌酒席,大宴宾客。“酒桌更多的还是笼络村民,为张贵生选前拉票。张茂发笑容满面,抱病出场与亲友乡人频频碰杯,请大家喝个痛快”。随后张茂发又给当副市长的弟弟张茂盛打了电话,“张副市长对张茂发和家乡特别当回事,即交代县领导关注一下他老家的换届。县领导能不重视?”几天后局面突变,汤金山出了事情。那天汤金山去乡里载货,张茂林的小儿子突然开卡车撞汤金山的车,属故意挑衅。而中午略饮小酒的汤金山无法自控,出拳还手,汤金山随被派出所警察带走。汤金山的名字虽被保留在了选票上,实际已经出局。在这种形势下,汤金山的弟弟汤金水溜到学校的选举现场,将已经装了票的“啤酒箱”浇上了自来水,等于破坏了选举。围绕如何进行二次选举,如何处置汤金水,工作组展开了讨论,争执不下。最终自然是张贵生当选。这是一场带有倾向性的选举,也是一场具有斗争性的选举。张贵生取得竞选胜利的原因,固然是张家人宴请拉票和制造事端使汤金山猝不及防败下阵来,但也与各级领导插手、施加影响密不可分。

《湖光山色》中的楚暖暖为了不再受詹石磴的欺负,为了不再让乡亲们贫穷,她鼓励丈夫旷开田参加村主任竞选。在选举的半月前,楚暖暖就开始联络村民感情。这些措施包括把村里几家最穷的人家的儿女招聘到自己公司做事;在码头和村边搭建卖货的小棚子,供摆小摊儿的人家使用;让游客去他人田里采摘;买铅笔、橡皮、文具盒送给有小学生的人家。这些实事虽小,却温暖人心,果然起到了好的作用。接着,楚暖暖又让旷开田写了竞选保证。竞选保证列举了发展经济、增加收入的几条办法,保证每年每户的收人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三百到五百元。有人对旷开田说:“冲这几百元钱,这一票是你的了!”选举日期临近,暖暖就去村里那些生活贫困的人家串门,拉些家常话,替对方出些挣钱的主意。詹石磴呢?一是靠请乡里来主持选举的人吃饭喝酒;二是来劝旷开田放弃选举。暖暖先是答应了,可临到选举开始,开田就是不说退出的话。结果是旷开田当选。这是一场正常的竞争,这竞争靠暖暖的胆量、智慧和努力争取,采取一些措施,做些必要的联络活动而获胜。应该说,这是一种温和方式的竞争。

还有暴力方式的竞争《天高地厚》中,荣立伟的当选,就是由家族势力荣汉俊和荣汉林哥俩儿操纵村里民选的结果,荣立伟和杨广田两人竞选,村里人并不想再让荣家人当村主任,荣家人已经有一个村支书了,如果再当村主任,那别人还有说话的地方吗?可选举前荣汉林的哥们挨门下通牒,“谁要是不投荣立伟的票,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可结果偏偏就是老实巴交的杨广田落选,而荣立伟当选,乡里只得默认,村民们无可奈何。“村东头的立本老汉没投荣立伟的票,家里过冬的柴垛就被人点了火,差点把房子烧掉”。

《炸裂志》中,村主任选举时既有贿选,也有暴力,还有荒唐的“换票”,那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孔明亮一方用车拉着货物送礼,朱颖一方则干脆直接撒钱。选举前孔家大动干戈,用拖拉机去县城买了麦乳精、饼干、香烟和甚好的酒,回来分类装兜,往各家送。每到一家,都说些诸如“要选村主任了,还是请你家都投我的票”;“等我这次选上后,首一桩事,就是给你家划一块大的宅基地”……而那些接受了礼物的人家,也极肯定地说:“反正我们除了你明亮,打死我们都不会选她当村主任。”

选举前一天,朱颖从省会回到了村里,见人就发钱,“她一路发钱走过去,少者一百,多者三百或五百……从村街这头到那头,不知道她到底发了多少钱……又一路撒钱消失在一条胡同里……”这时人们就悄悄对朱颖说,“还是你当村主任好。”孔明亮见到朱颖说:“你以为村人会选你?”朱颖回答:“他们不选我,他们是选钱,现在我有很多钱。”选举会上,该朱颖发表演讲时,她站在那儿就是不开口,待到沉默把台下的吵嚷压下去后,“她忽然从口袋取出一大把有数万元的钱票从台上扔下去”,并庄严地承诺道:“我当上村主任了——要让各家的钱都花不完,就像我这样从家里朝门外撒。”接着,是人们疯狂地捡钱抢钱,是掌声电闪般雷鸣,经久不息。投票的结果是,朱颖得了八百二十票,孔明亮有四百一十票。孔明亮给朱颖下跪,恳求她把村主任让给他,答应跟她结婚。宣布票数时把两人的票数颠倒了一下,孔明亮当选村主任。“台下先愕然,继就掌声了。你掌他也跟着掌”。

新世纪乡土小说中,对乡村选举书写极为全面、深刻。对权力博弈和追逐中人性揭秘极为透彻入骨的当属李洱的长篇《石榴树上结樱桃》,通篇以计划生育和村委选举为主线(计划生育的叙事服从、服务于村委选举)展开叙述。那种竞选者的竞争是一种计谋式的竞争。小说中“人人都在表演,人人都在施计,一计套出一计,一‘秀衬着一‘秀……直到末后,‘政治这个更大的主题才挣出了表面的纷杂,有文化、有背景、有象征,几乎是揭秘式地呈现在你的眼前。原来那个草地上吟诗的光棍羊倌是‘卧龙先生,善解人意俯首听命的团支部书记才是最后通吃的枭雄”。其中这个光棍羊倌叫李皓,他虽是个跛腿,却心明眼亮,洞察村里的一切人和事,是村里“诸葛亮”式的人物。在村委将要选举之际,竞有几方势力向他讨教,拉他进入自己的阵营,而他却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直到最终进入村委班子。团支部书记名叫孟小红。她胸中隐藏着想要当村主任的“宏伟”目标,在孔繁花面前像丫环似的百依百顺,做出许多让繁花高兴的面子活,背地里却笼络人心。特别是在为了“迁坟”之事两村争斗中竞跳进坟里,以表现自己维护本村利益的决心。她背着繁花给在原紙厂躲避计划生育的姚雪娥送饭;背着繁花提前将村委选举的一切事宜安排停当,包括会场布置和文艺演出。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伪装得严严实实,“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而当自己胜券在握,去家看望病中的繁花时,连“支书”“村主任”也不喊了,开始直呼“繁花”了!须知,这时村主任的选举还没有正式进行呢!孔繁花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平时对她百依百顺的“丫环”小红竟是这样的深藏不露,这样的阴险可怕。她只顾惦记着把姚雪娥的“肚子”拿掉,以免影响自己的连任。她带着丈夫殿军在村里东逛西逛,“就是想让别人知道殿军赚大钱了,她不会贪污村里一分钱。别人要是知道殿军其实是个穷光蛋,她就完蛋了。她就是比包青天还清官,别人也会怀疑她是个贪官”。

她总是以“签字报销”的许诺来笼络人心。但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不知道她周围的人都在暗地里“磨刀霍霍”,准备在村委选举时“搏杀”一番,人人都是乡村谋略者。听听最后取代孔繁花的孟小红平时是怎么说的:“旧戏里的小红都是丫环,我就是个丫环命。在咱们的班子里,我就是你使唤的丫环。”孔繁花对小红一直处于欣赏和信任之中,直到选举前一天孟小红突然直呼其名,她才感到有些别扭,选举当天,孟小红演讲,称自己是官庄村人民的女儿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中国的社会变革与中国现代化建设离不开农民,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最艰巨的任务在农村,这个特殊的中国国情,决定着文学特殊的关注对象仍然应该是农村和农民。为农村提供精神动力和文化支持,帮助农民实现全面进步和人的全面发展,充分表现农民在建设小康社会中所发挥的主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表现他们身上蕴藏的道德精神、人格精神和进取精神,表现他们的新气象、新面貌、新作为,无疑是时代赋予文学创作者的历史责任。当代乡土作家对乡村选举的书写,是他们对这个时代进行的严肃的乡村记录和美学再现,表明他们以文学姿态介入现实的高度责任感。乡村选举的书写,“给我们提供一个很好的观察底层社会的视角,它对我们认识社会,认识国情,进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意义深远;对我们巩固农村基层政权,全面提高农村基层干部的执政能力和领导水平,提供了生动翔实的形象化教材”。对乡村选举书写的研究,可为新世纪乡土小说的人物塑造、权力叙事和乡村政治风貌的描述提供帮助,有利于文学敏感地发现社会、描写社会,进而影响社会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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