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小说的兴起及其评点的产生

2019-04-10 23:59魏佳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金瓶梅人情评点

魏佳

摘要:世情小说“变账簿以作文章”的创作理念带来了我国通俗小说编创方式的彻底转变,其表现的艺术技巧、对社会人生独特的关注视角使这类小说创作与理论成就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在看似日常琐屑的描写中,中国通俗小说的艺术品格融入了新的因子。

关键词:世睛小说 小说评点 “情”与“理”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有论“当神魔小说盛行时,记人事者亦突起,其取材犹宋市人小说之‘银字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后来的研究者或是将其称为“人情小说”或是称为“世情小说”;方正耀在《明清人情小说研究》一书中就将“明清时代以家庭生活、爱情婚姻为题材,反映现实社会的中长篇小说”以“人情派”命名;张俊在《清代小说史》一书中将“内容主要写世俗社会、日常生活,描摹世态,见其炎凉”的作品称作“世情小说”或“人情小说”。考虑这类作品反映的是世间百相、人情物理,“世情”的包含力较之“人情”更大,同时也体现了在“人情”这一主观因素外还有客观、现实的社会状态及其发展规律,故本文称之为“世隋小说”。

一、世情小说的兴起

(一)《金瓶梅》对世情小说创作的规范从明万历间到清朝末年,世情小说成了通俗小说最主要的类型,无论是从作品数量、表现内容还是艺术高度与讲史、神魔两类相较都毫不逊色。明万历年间,词话本《金瓶梅》的出现在世情小说史上有着伟大的开创意义。第一,表现内容的创新。讲史小说中的帝王将相,神魔小说里的妖魔鬼怪被普通人、平常事所取代《金瓶梅》以西门家作为反映家庭与社会问题的切入点,上至朝廷权贵下至市井小民三教九流,对社会状况、世道人心一一描摹构成了一幅世态人情的风俗画。第二,采用冷静、客观的叙述方式来展开故事。该书以一种疏离的眼光审视人性,秉持暴露的原则,将人性中畸形而狂烈的欲望(主要是钱、权、色雕向真实的手术台进行解剖;以一种近乎决绝而残酷的态度,撕破了历来小说中对完美、崇高、神异特质的崇拜,引导读者直面人性最黑暗、肮脏的一面。第三,以家庭为人物活动场所,以人物行为活动为主要内容的结构方式。与讲史题材的宏大、神魔小说的奇幻相比,世情小说对叙述的范围进行了减缩,但这并未影响作品的思想深度,西门家成为诸多矛盾的交汇点,鲁迅称之“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通过个体家庭的描述达到折射社会的目的成为世情小说的最基本的创作思维。

(二)世情小说作品的大量涌现

《金瓶梅》之后,《玉娇梨》《续金瓶梅》《醒世姻缘传》《如意君传》《绣榻野史》《浪史》《痴婆子传》《昭阳趣史》等作品大量出现,艳情成为最富于吸引力的创作热点。当一部分作品如《浓情快史》《灯草和尚》《桃花影》《巫山艳史》沿着艳情的道路前进的时候,“才子佳人”小说则以典雅唯美的方式来表现两性关系,作品如《玉娇梨》《平山冷燕》《宛如约》《定情人》等。清中期以后,世情小说中出现了堪称顶峰的《红楼梦》。如果说《金瓶梅》的价值是以其勇于开拓的胆识与勇气彰显的,那么《红楼梦》则是以其集大成的气度奠定了文学史地位成为永恒的高峰。该作以宝、黛爱情悲剧为线索全方位立体式地展现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小民社会各阶层的悲剧,表现范围之广博、批判之深刻前所未有,区别于《金瓶梅》所开创的“审丑”风格,浓郁的诗化气质使该书成为通俗小说乃至中国文化的结晶。其后续作、仿作如《听月楼》《风月鉴》《青楼梦》《绘芳录》《风月宝鉴》等,值得关注的作品还有《歧路灯》《蜃楼志》《花月痕》及蒙古族作家尹湛纳西《一层楼》《泣红亭》两部。

二、世情小说的特征

(一)因果报应框架下的俗世悲欢作家在因果報应框架内融入对人生、社会、人伦的认知,读者的人生理想亦得到充满现实性、功利性的满足,因此,因果报应的故事结构成为作家个性与读者诉求得以共存的形式。后来创作的现实也说明在因果报应框架下世情小说孕育出了新的意识——通过对人物,特别是对性关系的直接大胆的描写,融合成既具有慈悲救赎的崇高的宗教感,又表现出冷眼旁观的解剖者的冷静,这种美学特征直到清末的谴责小说中仍可找到踪迹。

(二)常情琐事背后的理想追寻讲史类小说常常流露出英雄末路的无奈,人物悲剧命运的不可知造成了与现实人生的疏离感。神魔小说同样也在提醒读者作品中的描写只存在于幻想中。世情小说一改前习,将笔触深入了生活的点滴,日用家常、人情事态都是现实的反映,它们不再是遥远的历史与神秘的传奇,而是每个人都正在经历的生沽。

(三)人物性格的时代性由《金瓶梅》中对权势、金钱、美色疯狂追求的西门庆到《平山冷燕》中的洛阳才子平如衡,《玉娇梨》中的苏友白,《赛花铃》中的红文畹,再到《蜃楼志》中不喜读书但风流美貌善于经商的洋商子弟苏吉士,这一系列的形象随着世情小说创作的推进发生了许多有趣的变化,即从无赖奸诈狠毒的恶棍到德才兼备的风流才子,再到具有商业头脑的青年才俊,时代的发展、读者审美趣味的转变都在人物形象身上留下了烙印。

三、世情小说评点的特点

世情小说评点出现后我国通俗小说最主要的类型都各自有了评点,从较早出现的《醋葫芦》《欢喜冤家》《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到《续金瓶梅》《吴江雪》《铁花仙史》《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汲《雪月梅》《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合锦回文传》等众多作品的评点大致体现如下特点。

(一)暴露人性丑恶,宣扬教化、果报《珍珠舶》作者感慨:“每见今世险刻之徒,往往弃友落难,阳为排解,阴实从中取利。更或假意说盟说誓,专等堕入局中,即便手有田产,则利其膏腴;有妻妾,则乱其闺阁,交道至此,岂不深可痛惜!”作品激发了评点者极大的共鸣,该书夹批中写道:“此辈今日颇多。”最后竟然发出“说到人情剑亦鸣”的呼喊,可见暴露是为了实现劝诫,如果不能引发自省那就毫无意义。《欢喜冤家》一书就是通过描写两性隋爱(包括混乱的性关系)来表达果报和劝惩的思想。所以评点者强调说明“天道好还……好色的死于色,行凶的自罹凶”。进而明确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人当不断警醒的主题。

(二)人情世态的悲悯文学不但可以给人带来痛苦、愉悦,它所散发出的宽厚、温暖的力量更成为人类精神的有力支撑。《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一百回孝哥出家后,有月娘与长老的一段哭诉:

月娘便道:“师父,你度托了孩儿去了,甚年何日我母子再得见面?”不觉扯住,放声大哭起来。

夫死家散,老来失靠,吴月娘极大的不幸引起了评点者的同情,“吾为月娘孤苦伶仃,则肝肠数断,为西门庆度脱苦海,则眉眼欲舒,阅者着眼”(夹批)。对西门庆的评价没有简单地以“淫棍”“无赖”等语否定,而是站在更高的高度对他作为一个人,从肉体到灵魂的毁灭过程中体现的悲剧性进行思考,进而探讨救赎之路,这种深切的悲悯与关怀远比谴责有价值得多。

请看《珍珠舶》中金宣对资助他考上进士的妻子的一段感叹:“只今年交耳顺,犹然伯道无儿,埋骨倩谁?还乡何日?羞杀进士两字,徒作春风一梦。然幸夫人相慰晨夕,不然似此穷居惯懑,我已成疾弃世久矣。”评点者用“此景何堪,语亦摹拟逼肖”来概括这种凄惨孤寂的心态。无子以伴晚年是人生的悲哀,在战争离乱中的凄惨之状则更令人同情:“只听得炮声如雷,店门前经过男男女女,无不扶老挈幼,背着包裹,啼啼哭哭,争去逃难。”看似不动声色的“光景逼真”四字评点蕴含着无尽的同情。正是这些温暖人心的力量在展示了世态人情丑陋的同时闪现着光芒,给人以希望,这种慈悲之心是世隋小说评点中最动人之处。

(三)较为辩证的人物评价署名“娥川主人”编的《生花梦》评道:“俞四做贼,转得了便宜,然俞四后来亦是知恩报恩的人,今之衣冠中不能为俞四者正多,普天下贼心人都看俞四榜样。”偷鸡摸狗之流居然还怀有报恩的善念,对他的评价就并非是简单的“好”或“坏”所能包含的。人物分析的辩证性是随着作品对形象刻画的不断成熟而发展的,在世情小说出现的初期这种辩证的评点就已经初现端倪。“伏雌主人”编的《醋葫芦》评点中就有这样的议论:“古云:小人无才不能作小人,吾谓妒妇无才亦乌能为妒妇?”“天下惟至恶人一变即能至善。”着眼睛于具体的环境与事件的来龙去脉,理性地认识人物的言行思想,做出较为辩证的评价,我们已经可以看出评点者对评价客观性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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