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神木 叶城清明

2019-04-08 01:15安谅
检察风云 2019年7期
关键词:叶城浮尘烈士

安谅

想象中的南疆,该是满目戈壁、荒漠、土丘。即便是绿洲,想必也疏疏朗朗,星星点点,难成气候。但到了温宿,即阿克苏境内,走过大片的沙漠,走过零星的村落,蓦地,就看见前方一个绿色世界,横空出世一般,令我惊愕许久。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天山神木园吗?

走进神木园,更觉得这片园林的非凡和奇绝。迎面一棵银白杨巍然挺立,雄奇壮美,绿荫如盖,枝干壮硕,竟已有1000年的树龄,我真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的还在继续。

一棵山柳,几乎已倒卧在地,扭曲变形,却依然衍生了四根树干,构成了一个门洞,宛若一道人生的门槛,跨过去,就是豁然开朗的新天地。

一棵青杨,风雨剥蚀,浑身苍白,虬结交错,古朴瑰丽,有五处枝干柔韧地相连,很自然地形成了“五环”。环环相扣,令人叹为观止。

再看一棵古树横躺着,根部已全部裸露,呈奄奄一息状,树干龙蛇一般,却在那头蓬勃地生长着。原来它的树皮担负了根的使命,汲取了水分,喂养了那一脉树干。还有一棵“母亲树”,自己彻底倒下了,但硬是又绽放了三根树干,茂密葱茏,直入云耸,俨然如母亲竭尽毕生心血,用伟大的母爱,在托举着自己的孩子。

这让我想起了汶川地震的那一幕。废墟下,人们终于挖开了沉重的水泥板,发现一个年轻的母亲用身体呵护着自己的婴孩。婴孩酣睡着,而母亲已逝。她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孩子的新生!

在这占地600亩的土丘上,这样的形态各异的奇树目不暇接,这样存活了上千年的古树竟有上百棵之多!要知道,这并非江南,即便江南,也难以找出这一片神奇的园林。

这些树或者将军般威严,胸口中了箭似的,仍直挺挺地站立,凝然不动;或者匍匐在地,似危在旦夕,却绝处逢生,向天穹昂首。它们在荒漠戈壁中书写着大自然的造化,乃至生命的顽强。

是的,这是顽强生命力的最典范的再现。在它们的履历中,一定经受了太多的磨难。风沙、冰雪、干旱和人为的浩劫,如此种种,也消磨不了它们对生命的追求,哪怕一息尚存,都要展示自己的阳刚,让生气勃郁,也令天地侧目。

是的,我敬畏和钦佩这些古树。未见它们怨天尤人,也不闻它们哀鸣悲嚎。它们始终缄默,历经再多苦难也不呻吟。它们不屈不挠,与恶劣的环境抗争,以赢得一份生存和灿烂的权利。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些杨树、榆树、柳树、白蜡树、剪梅,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我向你们致敬!你们让我这样人到中年的男子汉,再次懂得了什么叫生命!什么叫意志!

谁也没有给我提醒,我自己想到叶城去,去看看这个古城,去祭祀烈士陵园的烈士,在这一个清明时节。

这天浮尘弥漫。微小得肉眼几乎无法瞅见的尘土,裹卷起来,遮天蔽日,连平常灼亮的太阳,都像一枚小小的陈旧的硬币,暗淡无光,抛在灰蒙蒙的大地上,无人捡拾。我心里却很亮堂。目的地在远方等着我,似乎我们早已有约。

车子沿喀和公路疾驰,一路车辆稀少。这条刚启用的新路,标志标设原本也是簇新的,但经尘沙侵扰,已略呈倦怠。

这一路令人欣喜的是,得以观赏到了春天的杏花初绽。在莎车阿尔斯兰巴格乡境内,公路两侧时现高低不一的杏树。有的单棵孤立,有的成群结队。花蕊或粉嫩或洁白,远看就像树枝上挂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雪霜。高大一些的,与青杨树一起比肩而立,又稍低矮,并显柔美,宛若站在兄长们的行列。也有的掩映在成片的青杨林中,却洇出一番鲜艳和生动。也看到成林的巴旦木了,花骨朵已站立枝头,也一样的粉白,不久也将芳香四溢。喀什的四月,美丽刚刚开始。

叶城烈士陵园,位于县郊东约6公里处。8000多平方米的布局合理,气势不错。只有几个人莳弄着花草。我带着我的一批同事,站在陵园的广场上。

仰望高高的纪念碑,那碑文龙飞凤舞的字迹,十分熟悉。那是毛泽东主席的笔迹。中国的烈士陵园,几乎都是这样的一行字体:“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庄严而凝重。纪念碑底部周边长19.62米,碑高10.20米。喻意着对印自卫反击战正式开始于1962年10月20日。

叶城,这座因电影《冰山上的来客》耳熟能详的山城,是阿里边境的后备基地。20世纪60年代,在我出生那年,中印边境冲突升级。人民解放军在中印边境的东线、南线、西线发起了自卫反击战。西线指挥部设在219国道上的康西瓦,即和田皮山的喀喇昆仑山腹地。叶城即是指挥部的后勤保障基地。战争就意味着有死亡。后来在小学的课本上,我第一次知道了滚雷英雄罗光燮。

战斗胜利后,烈士们被安葬在叶城县,当时有几十处坟茔,烈士们在这里安息。除了罗光燮,还有王忠殿、司马义·买买提等战斗英雄。

我在敬献鲜花并向烈士深深鞠躬之后,在汉白玉石的浮雕和一处处墓碑前,默诵着一位位烈士的名字和他们的碑文。在碑文中得知,这些在我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牺牲时竟然都只有十九岁、二十岁。太年轻的生命,却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这些年轻生命的飘逝,令人心疼,也让我沉思许久。

这个陵园是生动和实实在在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对上海支援叶城的分队指挥长说,我们应该多多支持这个陵园,让其发挥更大作用。

在方方正正的墓碑前,我忘记了浮尘。清明的心境,正愈益澄净。

我们见到了一位老人,维吾尔族老人。他羸弱的身子,瘦削的脸,高鼻深目,留着山羊胡,白色的,耳朵长长的,紧贴着脑门两侧。他戴着朵帕,穿着深色西装,面色随和而善良。

他是这里退休的守墓人,守墓守了35年。他也是中印自卫反击战的老兵。他转业,干了一段村支书,就被组织安排到这里守墓。当年他耳边曾响起一些疑问和规劝,老人却二话没说,就担起了这份责任。他说,他们是自己的战友。他们在战斗中倒下了,他们光荣。我为他们守墓,也非常值得,也是一种光荣!

他在这片冷寂的墓地,结婚,生子,到老。烈士们的亲朋好友来祭拜,他总是热情相迎。直到,他到龄退休,他在墓地出生、在墓地长大的大儿子,顶替了他,也承担起了这一神圣的使命。

他陪同我一路祭扫,说这里大部分是汉族兄弟,他守墓,也是促进民族团结。我们本是一家人呀!我泪眼模糊,握着他粗糙的手,久久不放。

他今年72岁了。民政局的同志介绍说,老人有一个宿愿,就盼望尽早到北京,去瞻仰毛泽东他老人家的遗容。这样的愿望,实在算不上什么奢望呀。

我再一次握住了老人的手,我承诺,我们将给予支持,为老人了却心愿,这也是一个纯朴而又真挚的心愿。

与老人依依惜别。走了几步,回首望去,老人与他正当壮年的大儿子,也在凝望着我们,那目光滿是笑意。

人都是一辈子,人生的价值究竟应该如何衡量?

那些逝去的和活着的人,今生相识,该有多少激情等待迸发!

出门时,一批新受聘的警察,整齐地排列成方阵队形,正向烈士们深深地鞠躬。

叶城,此刻,浮尘正在消散,带着温暖和明净的阳光,正在杏花一般悄悄地漾动。

编辑:姚志刚 winter-ya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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