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来勤
我自幼丧母,斗大的字也认不出几口袋的父亲,就是我的第一任老师。在我幼小的心目中,父亲既能在纸上、墙上画画,又能给走高跷、唱大戏的人化妆,还会做灯笼、搭仰棚、做花圈等纸扎活,既会木工瓦工、盖房砌墙,打家具也样样在行,更是四里八乡闻名的厨师,蒸煮烩炒、焖炖烧烤,烹饪馔肴无所不能,经他烹调的饭菜村里的大人小孩吃了还想吃。他曾是生产队养猪场的饲养员,把满圈满圈的大猪小猪喂养得个个膘肥体胖,一见他就兴奋得摇头晃脑哼哼唧唧直流口水。后来,父亲担任了生产队植棉组的技术员,把棉花侍弄得枝繁果茂花满眼,单产年年向上蹿,省市的棉花种植现场会都曾在我们村举行过。
我的孩提时代,家境甚贫,常有食不果腹之虞,但我的舌头还是很灵敏的,能尝出什么好吃什么难咽。一次,姐姐烙饼时将饼皮烙焦了,我只吃饼瓤而将饼皮弃之不食。父亲见状,捡起我丢弃的饼皮送进嘴里如啖佳肴,不住地连称“好吃好吃”,我茫然不解地问:“不苦吗?”父亲笑了:“吃灼灼馍拾钱呢!”哦?拾钱呢?我赶紧拾起丢在一边的焦灼饼皮,丢进嘴里,咀嚼起来,真希望能拾到一笔钱好改善我们生活的窘境,起码为父亲换一条腰带,因他的腰带已成了破布绺须须儿了。后来,我真的在路上或家中捡到过一分、二分的钱,就愈加相信父亲言之不虚。
有一年除夕,我將姐姐为我缝制的新衣服穿在身上,心中甚为高兴,手舞足蹈之余还不时地看着煤油灯投映在墙上的我的身影。父亲看到后一脸严肃,说:“小娃不兴看影影儿,看影影变狗哩!”狗是什么玩意?吃屎的东西!我不要变狗,要做人。
小孩的羞恶感是很淡漠的,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撒是寻常事。有次哥哥患了眼疸,疼痛不堪。我问父亲:“哥哥怎么会得那病?”父亲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爱在车渠(车辙)里尿吧!弄不好还会瞎眼睛呢!”什么,在车渠里撒尿会得眼疸?会眼瞎?听了这话,我再也不敢在车渠里撒尿了。
麦场畔有一棵低矮的老柳树,有一棵高大的白椿树,一年夏天,一阵狂风过后,白春树被连根拔起,老柳树却安然无恙。我问父亲,白椿树那么高怎么会被吹倒?老柳树那么低却没事?父亲说,那是人们移栽过来的,根基浅;再加上太高就招风,最容易被刮倒。老柳树是土生土长的,根基深;再加上低不起眼,风也就无可奈何它了。父亲还说,人要想把事干大干好,就得好好念书,就得走出小地方,走进大世界。当然,还不能太出头、太张扬,不然,白椿树就是例子。
到深秋了,故园杮树上的杮子真繁、真红,如谁有意点亮的一盏盏灯笼,照亮故园,照亮我儿时的梦境。我问父亲,为啥柿子开始时味道是苦涩的,后来味道是甜的?父亲对我说:“因为这柿子呀,所有的甘甜都是苦涩的汗水换来的。”
父亲是我心中的圣人,他的话哪怕全是谬论,童年的我也愿以真理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