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中茶挂之意趣

无尽意

我有两间茶室，常用的那间设计就一个原则——简单。所以四壁是直接刷白没做其他处理的。每次喝茶的时候，找一条觉得合适的茶挂换上，坐下来，边看边等炭火把水烧开，若无杂务如此便可消磨一日时光。

前几天，到晦庵喝茶。晦庵是斋号，也是主人自号。晦庵的茶室外接天光，光影极好。我到访那日，鹿城刚从连日的冬雨里放晴，风冷云白，茶室光色变幻。主人领着我看他的茶挂收藏，宗峰明本、大愚良宽、一休宗纯……然后在一张小棋桌上泡茶喝。

茶挂，又叫挂物，指的是张挂在茶室里的字画卷轴，在日本茶道中尤被重视。日本将宋代点茶从中国学回后，经数百年的嬗变而成今日独树一帜之形态。国人常自谓今日日本之茶道完全是模仿宋点茶而来，包括许多日本茶道家也有类似的说法，如：日本的茶道形式完整保留了在中国已失传的宋代点茶法等。其实，这些说法都不太经得起推敲。日本茶道无论从技术细节或精神内涵，都与宋茶相去远矣。

在中国，茶与宗教实践关系并不紧密，更谈不上以行茶为修行之法。无论是有据可考的“普茶”“茶宴”或无据可考的“禅茶”，其与茶的实质关系都基本是生活化（艺术生活化）形态，与精神世界的连接并不强，更遑论信仰世界了。而日本，则完全把茶道的生活化外衣褪去，以信仰为内核以艺术为表现，走出了与老师完全不同的茶道之路。日本茶道家是把茶道视为修行佛法的具体法门的，他们把禅宗的修行方式分为寺院禅和在家禅，在家禅法就是茶道（具体可参看久松真一之论著）。

既自视为宗教修行，很多知名茶寮便都营建在寺院中，并依循佛教的世界观与审美观来指导茶事实践。茶室里，最重要的区域是称作“床之间”的类似壁龛一样的空间。表现茶会意涵和主人用心的茶挂和插花等物就是摆放在此处，客人进入茶室之后先要做的就是参拜床之间，以虔诚的态度认真观赏挂物、插花体会主人的用心，同时借由这一系列仪式化的举动安稳心绪扫除杂念生起清净心。

大多在茶挂之。上留下墨迹的日本僧人所写的亦是一手干净朴实的字，并无太多技巧可言。然心中无杂念笔下无俗气，看着平淡无奇的僧人字，往往有一股出尘脱俗的味道。笔者并非书画鉴赏家，也就不在笔墨上作长篇大论了。

因之，茶室挂物不能用普遍的欣赏艺术品的方式来看。客人参加茶会，观看茶挂不是抱着欣赏字画艺术的态度而来的，所以并不需要张挂名贵的书画。茶会上通常会张挂僧人墨迹，如果有必要，主人会张挂高僧大德的墨宝。就茶挂而论，字画的内容和作者的德操比作品的艺术性更重要。若是以鉴赏书画艺术品的角度来观赏茶挂的话，往往不得其门而入。虽师从于中国，但日本人对构图、笔墨技法的掌握与使用与国人是不太一样的，其审美观点也有极大差异。例如在中国古代书画史上不太被重视的南宋画僧——牧溪，在日却被奉为水墨之父。若单纯地认为毛笔源自我国，毛笔书法绘画也应以中国传统来鉴赏评点的话，会有说不清、看不懂的感觉。

大德墨宝难得，持有者当然倍加珍惜，不能得者便搜罗些别有趣味的古笔残章和歌短册装裱悬挂之。茶道家们在装裱茶挂这件事情上也是相当用心，甚而有为了更好地配合茶挂的裱装而将床之间拆了重建的故事。日式裱装分：一文字、风带、中回、上下几个部分，通过材料和颜色的组合，与作品本身配合辉映。同时，配合装裱会使用不同材质造型的轴头。常见的材料有：象牙、鹿角、骨、斑竹、红木、铜、瓷、木胎大漆;工艺又有铜錾花、斑竹嵌木、青花瓷、单色釉等。

笔者曾见独立朝纲一轴，裱装素净，唯画面上方缥青色中回部分有一组花台清供图案，有如花押，如此巧思如今国内装裱不曾见过。又曾见萬花工笔一轴，满花绫子装裱浑如一体，不禁赞叹，其与瓷器纹样中的“万花不落地”有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