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永森
那一天,也是一个又闷又热的夏天。那棵大柳树的叶子被太阳晒得泛着白光,全都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倒是树上的知了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大热天,叫的越来越欢,它越叫,人们不光热得慌,心里还燥得慌。
树下,早已堆了一群人,有坐着马扎的,有坐着砖头的,小六子不顾人们嫌他调皮捣蛋,一股劲的在人空里钻来钻去。只有许老师站在树荫的边上,不紧不慢的摇着那把蒲扇。小六子站到许老师的胸前不动了,只是缩着脖子偷笑。
许老师已经退休,听说他还当过校长,每月领四十多块钱的工资。画的画很好,毛笔字也写的很漂亮。人们到这大柳树下,不光为了纳凉,还为了听许老师讲天文地理,讲家乡的典故笑话。听许老师讲着,人们就感觉不到热了。人们听得上瘾,许老师手里的扇子却停住了,小六子一把抢过扇子:我还没凉快够呢,你怎么不扇了?
小六子狠著劲扇了几下,然后两手架着扇子看起来;许老师,你这扇子上的字曲里拐弯的念嘛啊?
许老师倒是很高兴的凑近小六子:你这调皮鬼,不光会调皮捣蛋,还想学点文化啊,好,听我给你讲讲,这是唐朝诗人孙元晏的诗,《蒲葵扇》:“抛舍东山岁月遥,几施经略挫雄豪。若非名德喧寰宇,争得蒲葵价数高”。许老师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完,小六子却瞪着眼傻了。
“小六子,别光傻闹,好好念书,等你也写首诗给我看看”。许老师像是玩笑又像是很认真。
那个年代,不是所有人家都买得起蒲扇。凡是夏天手持蒲扇的人,必定是上讲究的人,家庭的日子肯定也过的不错。那些日子过的穷的人家,面子还是要的。大夏天里家里一旦要来贵客,主人家就会四处借蒲扇,这是一件让东家非常难堪的事,借给他,可能这门亲戚就成了,不借给他,可能这门亲戚就黄了。给了他这个面子,自己就得受大半天的罪。可怕的是这种情况每年夏天都会出现。小六子的爸爸光着膀子摇着蒲扇,嘴里念念有词: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谁来借,四六不通。小六子忙问爸爸:嘛叫四六不通啊?“就是百嘛不懂”!小六子一听来了精神,抢过爸爸的蒲扇,就把这四句话描在了扇子上,随后跑到大柳树下摇晃起来。尽管蒲扇缺边少沿,可几行粗黑的大字还是很抢眼。大家瞅瞅看看,有的念出了声,有的光鼓动嘴,却不好意思出声。
许老师抿了抿嘴,把小六子拉过来:你这秃小子还行,不过,这样写就像骂人,你把最后一句改成“等——到——立——冬”,就是劝人了。
从那以后,家境不好的人家,知道自家儿女要定亲,省吃俭用也要先买两把蒲扇准备着。然后在扇子上题上诗,有的是小六子的原话,有的则是许老师的改稿。
反正从那以后再没有借扇子这事了。
许老师之所以这样教小六子,因为他也时常碰到来人借扇子这样的难堪。其实,许老师家里有好几种扇子,一把折扇是他在家中画画、写字时执用的,墙上挂一只团扇,是老太太用过的,花瓶里插的那把羽毛扇和条几上的大漆枣红盒子里放的檀香扇,是大地主父亲的遗产。许老师说,当年他的父亲还见过黑纸扇、雉扇、和绢宫扇、泥金扇等。这些扇子,街坊邻居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许老师用的蒲扇,是扇子当中的一种,也是最大众化的一种扇风纳凉的工具。蒲扇是用产于我国南方的蒲葵的叶、柄制成的,所以才叫蒲扇,亦称“葵扇”,也叫“芭蕉扇”。咱当地有人把蒲扇叫成“荷叶蒲扇”,可能因为不知蒲葵为何物,又看蒲扇跟湾里的荷叶长的差不多。
中国有“制扇王国”之称。随之形成了底蕴深厚的扇文化,与我国的竹文化、道教文化、儒家文化产生了密切关系。
因扇子的种类繁多,所以产生的时间有先有后。据考,羽扇最早产于西周,竹扇则产于战国晚期至西汉,团扇流行于唐宋时期,各类丝编扇流行于隋唐五代盛于北宋,到了元朝又有发展,檀香扇则始于民国初期。
在过去的时代里,扇子已成一种文化符号,从所执其扇,即可明其身份阶层、文化素养。众多书籍影视里屡有所证。但唯有蒲扇,才是平民百姓的符号,人们一把蒲扇随便揺,经济实惠、悠闲自得。
美好也有遗憾。最近我回农村老家找小六子有点事,电话里问小六子:最近忙嘛了?
“热死人的天儿,嘛也不干,躺在屋里吹空调呢”!走近村里,几位耄耋老人坐在大柳树下面,树叶不动,他们也不动,树上的知了用尖叫陪伴着他们。
我凑到跟前寒暄;“你们该拿把蒲扇在这里玩”。
“现在光有卖空调的,没有卖蒲扇的啦”!
我顿觉难堪。我知道,眼下村里大部分安装了空调,少部分仍安不起空调。我是不是在这酷热难耐的时候不该说蒲扇的事?
(作者单位:德州市房产管理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