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老母亲的一封信

妈妈：

请让我这样叫您一声吧！我早就想，饱含深情地唤您一声——妈妈！

妈妈，这是一封迟到的信。女儿不是善于表达的人，我对您的依恋和崇拜，羞于出口，只能用文字表达。即使这样，我也迟迟没有动笔，我怕自己表达不出对您的爱，更怕自己描摹不出您深沉博大的胸怀。但是今天，当我为你洗澡时，您日益佝偻的身躯，日渐干瘪的皮肤，让我突然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一个多么沉重的命题。我不敢再迟疑，哪怕词不达意，我也要马上写下这封给您的信——

妈妈，都说儿是娘的命，娘是儿的根。我儿的时记忆，几乎全都关乎您。我一直记得，每逢十里八村杀猪，您就要去讨一碗猪血喝。您捧着海碗皱着眉头灌下生血，那绯红的颜色、腥膻的气味让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您要逼迫自己喝这么恶心的东西？明明喝下去会反胃呕吐，为什么你还要一次次的自讨苦吃？后来我明白了，困窘的生活让您患上了严重的贫血病，您舍不得花钱看病，只能用这样残忍的土方子治疗。我不知道您喝了多少碗猪血，也不记得您喝了多少年，更不知道您为此吐过多少次，可是我知道，您凭着这样茹毛饮血的土办法，硬是把贫血病喝好了！您常说，您不能病，也不能垮，您垮了我们就没有娘了。妈妈，我现在明白，您是用对自己的残忍，成全我们一个完整的家。

妈妈，俗语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我没有当官的爹，却有为了我们讨饭的娘！当时的农村苦，耕田犁地、插秧收稻，为了多一点口粮，瘦小的您总是干着壮劳力的活儿。在出完生产队的工以后，您还要割一大背篼草回家，还得操持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鸡鸣就起，三更才睡是您生活的常态。即使这样，贫瘠的土地也没法养活我们五个孩子。记得有一年家里无米下锅了，从不求人的您看着我们面黄肌瘦的样子，咬着牙说：“必须去借点谷子回来！”您背着背篼就出门了，一走三天。当时我年纪小，没想过您没带一颗粮没带一杯水，是怎样熬过那三天的呀！三天里，我们兄妹几个，天天痴痴地望着您离开的那个山嘴。妈妈，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您出现在山嘴的那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勾勒出您弓腰背背篼的剪影，背篼很大，您很矮，背篼快要盖过了您的头顶，上面盖着一大蓬牛草。您就那样背着高高的背篼，一步一步走进了我们的视线……妈妈，我这大半生再没见到过比那更绚丽，更清晰，更动人的画面！

妈妈，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兄妹五人上学念书，对一个农村家庭而言，是不可想象的巨大負担。然而您再苦再难，始终没有放弃让我们求学的梦想。我上中学的时候，哥哥姐姐们的上学负担已经压得您和爸爸喘不过气来。但您仍然对我说：“别担心，只要妈在，砸锅卖铁也送你读书。”中学终于上了，可每一周壹角柒分的蒸饭钱却难倒了您。我永远记得，有一次，家里怎么也凑不出壹角柒分钱，不懂事的我跟着您的脚后跟转，我在后面哭，您就在前面抹眼泪......从那天起，你不仅一如既往出着壮劳力的工，还主动承揽了帮队里养水牛的任务，晚上更是借着月光带领全家人拣棉花挣工分。而且，您还学会了美容——专为出嫁的姑娘梳妆、修面。每逢十里八乡的闺女出嫁，您总是顶着星光上门服务。那根细细的棉绳，在您粗糙的手里绷直、拉伸、旋转。一根不起眼的棉绳，不仅为新嫁娘带去芙蓉面的美丽，更为我们带回一把麻糖、几个红顶馒头的幸福味道。

妈妈，您还记得吗？当幺弟也上中学的时候，供养我们上学的负担更加沉重。庆幸的是赶上了农村包干到户，已经年过五旬的您将力量迸发到了极致。三伏烈日，您坚持和父亲一起给制种水稻授粉;深秋露重，您三更天起床步行去恩阳赶早集卖生姜;寒冬凛冽，你想方设法买来园艺场的柑橘背到恩阳大集去买，哪怕只有三分的差价，你也乐此不疲。那些年，家里总是喂养母猪。母猪怀崽、下崽期间，您起早贪黑为母猪磨豆浆。看着您深深凹陷的眼眶，我们都心疼地让您歇歇，您却喜形于色地说：“一窝猪儿，就是一个娃儿的学费呢。”妈妈，很难想象，没上过一天学的您，在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年代，没让一个孩子辍学，还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两个中专生！小时候我不懂这份伟大。等我自己也成为了母亲，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才震撼于您与时代的“格格不入”——妈妈，您用您粗糙的双手，铺平了我们前行的人生道路;您用您柔弱的身躯，撑起了我们开阔的人生！

妈妈，谢谢您！谢谢您的无私付出，谢谢您的坚韧不拔，谢谢您的远见卓识！您常自豪地说：我们那一村，甚至那一镇，只有我家每个孩子都读了书，并且都有了工作。是的，妈妈，您值得骄傲，我们为您自豪，更为身为您的儿女而骄傲！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别，人生只剩归途。妈妈，我是多么幸运，幼儿时候能够得到您的孜孜哺育，不惑之年还能依偎在您身旁听您絮絮念叨。有您在，我就永远是您的小女儿……妈妈，虽然年过九旬的您，神志时清时混，有时也像小孩般执拗难缠，但女儿祈求你，请继续这样执拗的和我争嘴吧，请继续固执的蛮不讲理吧。只要您在我的身边让我继续做您的小闺女……妈妈，我爱您，到永远。

您的幺女：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