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神话研究

2019-04-01 02:14韩媛
牡丹 2019年5期
关键词:索斯酒神神话

“死而复生”母题在中西方广泛存在,本文将中国的刑天与希腊的狄俄尼索斯放在“变形神话”的范畴内进行讨论,探究神话与仪式共同组成的意义,比较中西方文化的不同走向,即中国文化强调抗争,西方文化受“酒神精神”的影响更深厚。

死亡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生命:植物短暂的青绿,动物有限的生命,甚至是天空那巨大的发热天体也无法抗拒每日“消失”的命运,可以想见,如此集中的死亡现象带给初民的震撼与惊恐。死亡是人类要面临的共同问题,世界各民族广泛存在的‘死而复生神话集中体现了初民对死亡与生命的思考。”

总的来说,“死而复生”神话,是放置于“变形神话”的范围内进行讨论。“死而复生”代表着一个非常庞大的神话体系。在有限的篇幅里,笔者选取希腊神话中的农神“狄俄尼索斯”与中国神话中的农神“刑天”来论述东西方“死而复生”神话中反映的不同文化方向。

神话文本可提供的内容是有限的,神话与仪式在宗教层面上具有某种关联,二者构成了人类学谱系中不可或缺的历史性内容。本文讨论的重点显然不在仪式与神话的关系,仪式与神话建构出的完整形式与意义才是目的。

一、刑天与夏耕之尸

神农、炎帝、柱、后稷、叔均等是广为人知的中国农神,刑天则是一个长期被忽略的形象,《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形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这则神话叙述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刑天与帝争神,二是包含有断首、干戚舞等因素在内的祭祀仪式。

《山海经》中的记录给了人们非常重要的信息:刑天,葬于“常羊之山”。《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大巫山,有金之山,西南、大荒之(中)隅,有偏句、常羊之山。”其中交代了常阳之山的位置。常阳之山是一个有神迹的圣山:“炎帝神农氏母曰女登,遊于华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常羊之山,生炎帝,人身牛首,有圣德致大火之瑞,嘉禾生,醴泉出。”另有《春秋元命苞》载:“少典妃安登,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之于常阳,人面龙颜好耕,是谓神农。”根据记载,神农母登常阳之山,有感而孕,生神农氏。所谓“常阳之山”就是神农氏所诞生的地方,所以,“刑天与帝争神”便不难理解。

宋代《路史·后纪三》更清楚地记叙了炎帝与刑天的关系:神农炎帝,乃命形天(刑天)做扶犁之乐,制丰年之咏,以荐厘耒,是曰下谋。所谓“耒”,如《大戴礼》所述“农纬厥耒、初岁祭耒”,是古代于岁初农业开始的时候祭祀农具,以祈丰收的礼仪。“神农乐名曰下谋”,神农乐即祭谷灵神农的舞乐。刑天不仅与炎帝有着族属关系,还是农歌(祭祀舞乐)与农具(祭祀农具)的制作者。

另外,《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故成汤伐夏桀于章山,克之,斩耕厥前。耕既立,无首,走厥咎,乃降于巫山。”“夏耕之尸”的典型特征是“无首”,在袁珂的解释中,“刑天”也就是“断首”之意。根据郭璞的注,“夏耕之尸”与“刑天”确实同属一类。所以,刑天断首的神话,笔者认为与古代杀谷灵(农神)以祈丰年穰的农耕仪式有关。二者被斩首的情节,放置于仪式中,无疑象征着对谷物收成时割穗动作的模仿,表达乞求丰产的愿望。更进一步来看,刑天在仪式中是怎样的角色,这一点,人们也许可以从“尸位素餐”这个成语中得到一些信息。在古代的祭祀仪式中,一般要找个东西代替祭祀对象,一般的祭祀行为中用来代替祭祀对象的是人,这个人叫做“尸”,其代替祭祀对象的行为叫做“尸位”或“尸袭”。尸在祭祀中还有另外一项重要的职责:负责安排用樽俎盛放的祭品。刑天也就是“尸”,既是谷灵,又是神圣职位的代表。

二、狄俄尼索斯

狄俄尼索斯在一般意义上总被认为是希腊古典时期的神,但是,考古的发现带给了人们不一样的认识:酒神节日上所使用的工艺品——生殖器、有着类似阳具形状把手的杯子以及半牛半人的雕像,这种东西在东南部欧洲也有发现,大概来自公元前6世纪至公元前5世纪。在科奥斯岛上,人们挖掘出一个早在公元前15世纪就已经建造的狄俄尼索斯神殿,神殿被使用超过1000年,里面发现了酒神的女祭司。陶制的妇女雕像,雕塑中的妇女身着盛装、乳房袒露,脖子上与腰上缠着蛇,呈现出舞蹈的姿势。所以,类似的狄俄尼索斯节日早在古希腊文明之前已经存在,而且延續了相当一段时间,狄俄尼索斯与史前的女神宗教是有联系的。女神宗教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对“丰产”的崇拜,这一点对本文的讨论至关重要。

在希腊神话中,狄俄尼索斯,这位来自色雷斯的神,是一位被记恨的神。他的母亲是塞墨勒,这位被善妒的赫拉撺掇的女子,坚持让自己的情人——天神宙斯现出原形。显现为雷电的宙斯接近塞墨勒,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宙斯的雷电飞来,使她在生育的阵痛中把婴儿从腹中提早生下,自己却在那霹雳的打击下丧了命”。怀着狄俄尼索斯的塞墨勒香消玉殒,宙斯从灰烬中救出了狄俄尼索斯,将其缝入自己的髀骨,后来,“命运女神使这戴牛角的神发育完成”。

狄俄尼索斯首先是“塞墨勒之子”,根据赫丽生的观点,塞墨勒便是大地女神,出于对雷击的神圣的认可,而且她是被雷电击中的神圣的母亲。所以,人们可以将塞墨勒之子形容为“地生的狄俄尼索斯”。最著名的是他的祭祀仪式。

希腊、埃及都把植物的生长衰败,描绘成神的死亡与复生,希腊有狄俄尼索斯,埃及有奥西里斯,这是一种非常广泛存在的状况。狄俄尼索斯其实是一个多面的神,他不仅有多种名字,更有着多重的身份:既是植物男神,也有证据表明他是谷物之神,最后它以酒神的身份被铭记。

几乎所有的希腊人都祀奉“树神狄俄尼索斯”(金枝)。正如其他的植物神一样,狄俄尼索斯也经历了死亡并复活的过程,祭祀的人们在节日里撕裂并吞食他,当然,他大多以牛或者羊的形象出现。妇女们保存了种子或者他的生殖器,对种子进行唤醒。神话中,狄俄尼索斯因为各种各样的遭遇被残害肢解,宙斯委托阿波罗救治狄俄尼索斯,让他再次以充满活力的形象新生。

西方的文化深受古希腊文化的影响,特别是酒神精神。

三、关于“中间物”与东西方文化

刑天与狄俄尼索斯在本质上都是自然物的代表(谷物、树木、葡萄),其“死而复生”是大地丰产力的象征,对于原始人来说,最重要的两件事是食物与后代”,食物与后代对个体与族群的意义是巨大的。其都与生命力有关。刑天与狄俄尼索斯神话叙述的背后蕴含着生产、丰产、增殖的文化期待。

在这类神话的叙述与构成中,都遵循着“生(生殖)—死—生(生殖)”的结构。其结构本质就是周期性。怀特在其《数学导论》一书中指出:“整个大自与化中,至少在宇宙论层面上,所有的文化都相信宇宙性活动的重复。生命和时间本身也周期性地更新。所以,“死而复生”神话背后不过是寒来暑往、季节循环的仪式化。

周期性时间的存在是“死而复生”神话产生的基础,天与地则是“死而复生”神话的前提,大地出产了谷物,孕育着生命;天则提供了孕育生命的“水汽”。陆地上的水域则是一个暧昧不明的交界地,生命从这里诞生,太阳的起落又使让这里许多生命又从这里进入大地母亲的怀抱。

在世界各民族中,都存在着一些共同的“中间物”:石、树(小茴香杆、橡树、槲寄生)、鸟、熊、蛇、日、月。所以,人们确实不是非常惊奇,古老的希腊存在着用圣石建立的神庙,东方也有着土石崇拜。

中间物正如硬币一般,有着不同的两面:一面表达着生育、生殖力和生命的维系,另一面则体现着死亡、衰败与再生。狄俄尼索斯与刑天的神话结构,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文化方向。

狄俄尼索斯的祭祀仪式本质上是一个悲伤的葬仪,其与死亡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狄俄尼索斯作为一个劫后余生的胎儿,他是孱弱的、是无力的,需要依靠父亲的力量(髀骨)帮助自己。

深受希腊文化影响的西方,发展了其“死亡、衰败与再生”的一面。狄俄尼索斯的酒神仪式从根本上来讲,就是一场悲哀的葬仪。刑天的神话体系中,有一点非常突出,刑天的“死亡”其实是一种象征性质的,其核心指向正与狄俄尼索斯相反,指向“生生不息”。

所以,人们不难理解,作为生殖力代表的女性,在东西方呈现出了不同的面貌,似乎从希腊神话开始,女性就代表着邪恶、罪恶,神话中那场著名的父子争权,盖亚冷眼旁观自己的孩子伤害自己的丈夫,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更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还有“美狄亚”,这位亲手杀害自己孩子的女人……以《圣经》的两个经典女性为代表,构成了欧洲中世纪对女性的两种认知态度:《旧约》中的夏娃是诱惑亚当吃下“智慧果”的恶妇;《新约》中的圣母是领受圣胎的童贞女。这两个看似极端矛盾的形象实际是一体的,其核心是将女性视为淫欲和诱惑的尤物,所以人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中世纪稍晚出现了女巫,代表着一种邪恶的令人不安的力量,同时,在西方文化中又出现了巫婆:干瘪的身体,枯萎的手指,伴随着邪恶的诱惑力。她们或者在精神或者在肉体都被剥夺了“生命力”,而代之以邪恶与枯萎。

西方文化深受“酒神精神”的影响,在古希腊悲剧中,命运作为一种强大的力量,支配着人与神,其超越人力、凌驾神力之上,人与神都要服从命运的安排。任凭俄狄浦斯如何逃避抗争,也无法避免“杀父娶母”的既定命运。“酒神精神”让西方文化更多地转向了个人内心。

在中国神话中,女性形象更为明亮夺目,人类之母女娲,以蛇身人首的形象为人所知,“蛇”作为一种动物,其冬眠春出,与其不断蜕皮的生理特性,给先民造成了一种其不死的错觉,根据人类学家的考察与神话学家的研究,其形象与旺盛的生命力息息相关。据《山海经》记载,羲和与常曦氏,同为帝俊的妻子,分别生下十个太阳、十个月亮,共同维护宇宙的运转,其非凡的生殖能力由此可见一斑。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女性也被赋予了更多优秀的品格,譬如娥皇与女英,既有才智更能以德报怨,受到广泛的喜爱,这种女性形象比比皆是。

四、结语

“死而复生”神话在中西方广泛地存在着,从“死而复生”神话开始,中西方文化走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西方文化发展了其“死亡、衰败与再生”的一面,其内核是“酒神精神”;而中国文化则发展了其旺盛的生命力的一面,每到危难时刻,中国民众都以刑天的抗争精神激励民族,与恶劣的自然条件争生存,與外敌的入侵做斗争。

(兰州大学)

作者简介:韩媛(1991-),女,山西运城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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