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茉
【摘 要】 经验与情感赋予文学以生命力,符号化则给予文学以物质形式。经验与符号的对立构成了文学的内部矛盾,而两者的分离会阻碍文学意识的真实表达。本文试图用矛盾分析法,结合当代“工业—商业”社会的文化产业现实,揭示当代文学在社会中扮演的消极角色。同时就科幻文学的现状及其特点,对文学的未来发展做出展望。
【关键词】 文学;经验;符号;文化工业
文学属于广义的“艺术”,它特有的辨识特征体现于体裁,比如诗歌、小说、论说文、戏剧和电影,并通过文字来安排具体事物,在这种安排中展示事物可能具有的特殊价值。所以,文学(艺术)就要处理客体对象以及环境,让它们为灵魂创造生动的然而转瞬即逝的价值。文学的素材间接来自实在,直接来自于心理领域的种种活动。心理活动是转瞬即逝的,当它被观念化并形诸文字时,就成为持存性更长的精神。在政治体的扶持下,它就可以发挥“塑造灵魂”的所谓“文教”功能。灵魂必须得到转瞬即逝的感性经验的充实才能持存下去,这意味着文学必须保持与经验世界的紧密关联。
文学作品具有一种魔幻的特性,它把自己假想为一个与世隔绝的领域,从世俗存在的境况中脱离出来。每一种艺术作品都必须描述它逃避现实性的境遇。尤其在知识所不及的地方,文学(艺术)走向前台。[1]所以,早期的艺术作品几乎都和神话、宇宙起源论有关。至此我们可以说,文学是这样一种观念化(符号化)了的情感,它由人与环境的关系所激发又超越于这种关系,并通过文字与符号获取自己的物质形式。
矛盾性就存在于这个定义之中。根据辩证思维,每一种事物都是其所是,同时又向非其所是转化。这就是观念与事物相分离的客观定义的原初形式。抽象地看,文学的社会作用源始地、也首要地在于使个人(哲人,amator sapientiae)所体验到的超越精神在诗性文字中完成它的大全性(universal)转化,以此为产生它的社会奠定秩序的精神基础。[2]文学在完成自身的符号化时达到它的形式顶点,但符号化的完成也是它逐渐走向自身对立面(丧失情感内容的文字)的开始。如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所说:“思想无内容则空,直观无概念则盲”。[3]字面论将符号加以实体化,成为关于对象的命题,从而使符号同经验相分离。[4]这时,字面的精神成果就开始阻碍人的自我意识最为真实的展开。
在和平安稳的年代,左右一个社会的感性经验变化得很缓慢,即便固化为文字的文学,也可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着与情感的联系,并在某种程度上维持着社会与心灵的秩序。比如赫西俄德与荷马创造的众神的世界,从公元前八世纪开始保持了四百多年的影响力,直到公元前五世纪末苏格拉底开始质疑城邦的神灵。然而在社会现实急速变化的年代(它可以是由生产力高速发展引发的,也可以是由革命、战争引发的),由于精神未能及时适应实在的激变,两者之间就会产生明显的断裂,尚未从旧情感世界中脱身的人类心灵与空洞的观念和盲目的实践结合起来。这个时期的文学很容易沦为某些知识分子的玩物和小众艺术品。举例来说,在民国初年列强入侵、军阀混战的年代,在以上海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经济发达地区,出现了言情小说的创作风潮。这样的文学虽然在小市民阶级中颇有市场,但和当时占全国人口95%的广大工农的生活是完全脱节的,因此随着国内社会危机的加重,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我们知道,文学情感从社会和活生生的具体现实而来。文学体现意识,社会体现存在,社会存在决定文学意识,文学意识反映社会存在。我们说的“反映”,不是抽象、机械地再现社会现实,因为任何意识都是关于某物的意识,也即注意力(Aufmerksamkeit)所指向的具体客体。具体的社会现实与这个社会的统治阶级、发展阶段、民族的历史文化和地缘政治条件是分不开的,需要我们进行特殊地、个别地分析。在如今这个社会现实急速变化的时代,矛盾的特殊性在于,当今社会是工业化的商业社会,商业就是它的意识形态,文化工业则是意识形态产品再生产的基础。商业社会的基本精神是理性的计算和筹划,[5]文学的启示性内容大大减少了,而相应地,个体言说急遽增加,趣味(Geschmack)的样式变得多元化。工业生产处于不断更新的动荡之中,这就意味着文学需要创造更多的刺激性素材来实现商业—工业联合体事先筹划好的趣味图景。[6]
由此导致的结果是,网络小说和电影,在还没有成熟地将新的经验符号化之前,就被商品类型化了,被吸收进资本可操控的固定模式中。虚假的同一性取消了真正的特殊性,代之以不断创造刺激与惊悚的感官感受的虚假特殊性。当然不乏富于思想内涵的小说与电影,但它们往往难以获得关注度,因为轻松与娛乐才是消费者唯一关心的,他们借此恢复劳动再生产的积极性。同样模式化了的影评和书评制度进一步锁死了它们的命运之门。另一方面文学不愿意完全成为文化工业的附庸。作为有建制学科和体制支撑的正统文学创作,由于过分强的自尊心,在心态上越发保守,而它们的影响力也越发局限于学术圈子。于是一种让人气馁的情形出现了:文化工业提供给人的是支离破碎的观念和日益离奇的特征表象;正统文学凭靠精湛的写作技巧和小众题材,在竭力区分于文化工业的同时,无节制地向专业化靠拢,而丧失了把握整全(也就是智慧)的能力。
娱乐至死的无所顾忌和假正经融为一体。这当然不能过分责备作家们,因为学院哲学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样的情形完全可能在现实中发生:一批农民工在城市中心某公司门口集结,要求支付拖欠的工资;与此同时,在城东一家巨型影院里,数百名观众正在为《侏罗纪世界2》的惊悚场面发出尖叫;在城北的一间公寓房里,某作家协会成员正在苦心构思一部注定销量不超过500本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社会的各个部分和社会的总体进程隔离开来,似乎没有人能确切感知他身处的社会在整全的意义上是怎样的。
如此看来,当代文学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很大程度上是消极的,至少是自我欺骗的。当前的问题是要从已失去其意义的符号回到构成意义的经验,也就是说,提防文学畸变为教条——一种语焉不详也是软弱无力的商业化意识形态。一切伟大的作品都会在风格上进行自我否定,不然这种否定迟早要由时间流逝造成的扭曲来完成。刘慈欣创作的科幻小说《三体》三部曲,不仅震动了中国科幻界,还夺得世界科幻小说最高奖“雨果奖”(2015)。围绕着该小说,大量动漫、电影、话剧和音乐作品被创作出来。这部作品象征着某种新情感的唤启:中国接近完成工业化,已经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工业国,农业机械化进程使得数亿农民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命运被打破,难道中国的文学还要固守着描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僵硬传统,不抬起头来朝星空望去,大胆地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可能未来勾画蓝图么?
这种由科幻文学反映出来的经验有其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广泛涉及到和人类日常经验和常识相去甚远的自然领域。这和古代神话类似,主要体现人和环境的关系。而后现代文学对宏大叙事不感兴趣,沉溺于自我意识的小空间;正统文学标榜“文学就是人学”,散发出超级自恋的陈腐气息。科幻文学是“反现代的神话”,它是唯一能在启蒙时代给人们提供真实感的幻想文学,幻想并不完全遵从明晰的科学公式,循环和复制的现代命运在这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它以概率未来(平行宇宙)的方式告诉我们,某种价值仍能挑动人的好奇欲,让新事物显得是新事物。笔者并不认为,科幻文学可以免于被文化工业机械复制的命运,相反,它更加依赖资本密集的文化工业,尤其在电影领域。但它有助于新情感的唤启,带动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观念上的转变。这种解决方法远非一劳永逸的,只要矛盾存在着,那么解决矛盾的斗争就永远不会停歇。文学作为精神之超越的一种方式,在人类意识的存在张力之流中持存,这种存在张力随时可能因灵魂的懈怠和自我封闭而再度瓦解。[7]
与文化工业的结合乃是文学在当代和未来不可避免的宿命,这种角色只能说是适应了时代的需求却无法说它是真正善好的。就文学承载观念性现实的功能来说,它与哲学没有本质的区别,虽然在深度和抽象性上不如后者,但在理解现实的敏感度和传播的广泛性上却具有天然的优势。为此,文学若要实现它的崇高使命——使灵魂、经验和实在之间保持良好的互动关系,进而使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历史的秩序从秩序的历史中不断获得新洞见和感性经验的充实——便需要更富勇气地参与进存在的过程。
【注 释】
[1][5][6] [德]马克斯·霍克海默[德]西奥多·阿道尔诺. 渠敬东, 曹卫东译.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P14.P76.P133.
[2] 这与缺乏自我审查、人人皆可成为“作者”的所谓现代“文学创作”是根本不同的.
[3] [德]康德. 李秋零译.纯粹理性批判(第2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P70.
[4] [美]埃里克沃格林. 叶颖译.天下时代(秩序与历史·卷四)[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P90.
[7] [美]埃里克·沃格林. 朱成明譯.记忆——历史与政治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P367.
【作者简介】
王 茉(1968—)女,汉族,陕西周至人,中共西安市委党校编辑部讲师,研究方向:文化传播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