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为十世班禅做安检工作

2019-03-28 09:09
中外文摘 2019年6期
关键词:班禅信众拉萨

□ 刘 辛

十世班禅确吉坚赞(1938-1989)

1985年9月,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中央决定派以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胡启立为团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国务院副总理李鹏为副团长的中央代表团赴西藏参加庆典活动。因我多年从事防爆安检技术研究和大型重要活动现场爆炸物检测工作,公安部领导安排我作为安全保卫组的一名工作人员随团赴藏。

8月16日,我们安保组先遣组从北京出发,经成都转机,飞越雪山、飞越冰川上空,最终到达海拔3600多米、空气稀薄的拉萨。那时西藏条件很差,从贡嘎机场到拉萨市里,吉普车要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走3个多小时。

当时西藏缺少蔬菜水果,我们的主食基本只有面条。由于气压低,又没有高压锅,60℃水就开了。面条放在锅里煮半天,捞出来就像生面条放在温水里泡一下拿出来吃一样。就连我们带去的方便面都泡不开,只好干吃。不仅如此,每到吃饭,盘子上总是落满大苍蝇,黑黑的一片。当地人说这些苍蝇生活在高原,不带细菌,于是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赶走苍蝇,再吃下面的饭菜。

防爆安检组人员不多,我和陶军生、单于广是从北京过去的,西藏自治区公安厅则安排了刘德才、贾利国、琼瑟三位同志与我们一起工作。庆典活动原计划在拉萨体育场举行,主席台都已经搭建好了,但我们对体育场进行安全检查时发现了一些子弹。并且在国外的达赖集团派出多名人员潜入西藏,8月25日,在他们授意下,有人将定时炸弹安放在拉萨市邮电局大楼外的窗台上,妄图把拉萨当时仅有的一台电话交换机炸掉,使活动期间电话不通。好在经过安全处理,没造成大的伤害。8月27日中央代表团领导到达拉萨后,根据当时的情况,决定庆典活动改在拉萨人民公园举行。

那时人民公园有一圈土围墙,改在这里搞庆祝活动,要重新搭建主席台,并全部进行安检,时间很紧,工作量很大。我们白天晚上都在加班,不但要对公园内场地和运进来的材料进行安检,有时还要给搭台师傅帮忙。由于缺氧,我们经常上气不接下气。一天凌晨3点钟左右,我们几个工作人员在对讲机里说自己又累又困、头疼难受,没想到被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中央代表团秘书长的王兆国同志听到了,他在对讲机里说太累了就休息一下,还派人送来了热咖啡。大家喝了热咖啡,困劲也就没有了。

为了能让活动安全顺利进行,中央曾几次调整方案,领导人视察、参观、慰问的时间表、地点、线路也随时在改变,我们要随时安检,任务量大大增加。

在人民公园举行的群众游行比原计划提前进行,少数民族同胞身着盛装载歌载舞,歌舞方队、喇嘛方队、农牧民方队等整齐地从主席台前走过。参加游行的群众兴高采烈,欢庆自治区成立20年来取得的巨大成就。当天队伍里还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狗和人一起游行。原来当时拉萨道路多为土路或石头路,常有牛、狗或在路上漫步,或躺在地上晒太阳,不给汽车让路,喇叭按再响也没用,汽车只好绕道走,或等牛、狗离开后再走。并且藏族同胞爱养狗,人参加游行,狗也跟着来了,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1987年底,中央决定安排十世班禅去西藏调研。1988年1月1日下午,天上下着大雪,我和北京市公安局的王君等人去十世班禅位于北京东总布胡同的家开会。刚一见面,他就对我们说:“今天过年,是放假的日子,但我们还要开会。为了西藏的事,大家要辛苦一些、要抓紧。你们是先遣组,要先去。”他给我们几个讲了西藏的情况、到西藏后的注意事项、先遣组的任务以及到西藏后可以联系的人等。

1月3日,我们先遣组就出发了,整架民航飞机上的乘客只有我们八个人。在拉萨,我们住在西藏自治区政府后院的雪林多吉颇章,即班禅行宫,当地人叫它“班禅楼”。这个院子很大,有不少千年古树,还有许多野藏獒。每当我们吃饭的时候,它们就都跑出来看,给一些饭、肉,它们就跑回树林里吃起来。

到拉萨后,我们对住地、寺庙等活动场所以及车辆进行了全面安全检查,把发现的问题向有关部门作了汇报,采取了一些改进措施。

1月11日,十世班禅的专机到达拉萨,他第一件事都是去大昭寺叩拜唐代文成公主带到西藏的释迦牟尼像,并伫立在像前长时间高声诵经,祈祷众生安乐。

安保组根据计划安排,每天白天分组到各单位了解情况,有的去教育系统,有的去卫生系统,有的去寺庙,有的去居民区等,晚上向十世班禅汇报工作。

在西德记者的采访活动中,十世班禅向其讲述了我国的宗教政策,以及西藏的历史和发展,还不时夹杂一些笑话。十世班禅还询问了一些西德的有关情况,并与记者谈笑风生。

“文革”中拉萨的许多寺庙遭到破坏,不少文物丢失,有些喇嘛、尼姑生活困难。因此十世班禅准备向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各捐献5万元现金,给拉萨尼姑庵捐献2万元现金,用来改善喇嘛、尼姑的生活。当时拉萨所有银行的现金5元以上的纸币全部集中起来刚刚够,装在两辆吉普车上。26日,十世班禅在西藏自治区党委统战部会议室召集了各寺庙代表举行捐献仪式。我们对会议室提前进行了全面安全检查,当天早上又对会场进行复查,并安排武警看守。然后我们立即回到班禅楼对十世班禅等人用的车辆进行安检,查完后司机不能再离开车,直到十世班禅的车队开进会场,装有17万元现金的吉普车在武警和我们安保组人员护送下一齐来到会场。捐献完毕后,十世班禅针对藏独的言论,用藏语慷慨激昂地一口气讲了3个多小时。他引用了许多史料阐明西藏自古就是中国的一部分,现在应当在中央政府领导下尽快把西藏自治区建设好。并说:“独立没出路,独立不会有好果子吃!”十世班禅的讲话获得一阵阵热烈掌声。这是在事先没有任何准备情况下的即席讲话,十世班禅分析问题之透彻、引经据典之丰富,十分令人敬慕。

27日早晨6点,我们从拉萨出发去日喀则,天还很黑。汽车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颠簸前进,车尾摇摆不停,费了好大劲,终于爬上了5000多米高的雪山。山顶玛尼堆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挂了许多彩色经幡,大家下车,冒着寒风、低温,在齐膝深的雪中整齐站立,藏族同胞口中念念有词,对大山顶礼膜拜。下山时,车如飞,全凭司机师傅的技术、车的质量和运气。透过车窗,能看到一辆辆掉入路边近百米深的山沟里的汽车,令人毛骨悚然。那些车没办法去救,也不知在那里躺了多少时日了。好不容易从雪山上下来,我们又乘摆渡船渡过波涛汹涌的雅鲁藏布江,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来到日喀则。

在日喀则,我们住在德虔格桑颇章,十世班禅住在二楼,我们工作人员住在一层大殿,在地上搭了一个供十多人睡觉的大通铺。由于殿内没厕所,我们又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围了一圈草席用作临时厕所。1月的西藏很冷,夜间温度都在零下十几度。我们本想爬到外面的山上找干柴生火取暖,但山都是光秃秃的,找不到干柴,又怕引起火灾,只好放弃生火的念头,十几个人都挤在一起睡,互相取暖。睡下后,只要有一人起来都会影响其他人休息,于是大家商定,早晨6点前谁也不能起来。睡在我旁边的成元功同志当时已经60多岁了,每天不到6点就醒了,但他仍一动不动,想咳也不敢大声咳,就这么一直坚持到6点钟。

十世班禅特别关心藏民的生活:在西藏期间,他去牧场参观,指导牧民养好牛、养好羊,改善生活;他去居民家中,关心他们养兔、养鸡等,提高副业收入;他去工厂、药厂,关心西藏工艺品、藏药销售情况;他到武警部队观看武警战士的技能表演。他每次去这些地方,我们都要提前做好防爆安检工作。

十世班禅每次回到西藏,总会抽出许多时间给信教群众摸顶祈福。十世班禅坐在较高的椅子上,信众排成长队一个一个低头弯腰走过来,他在信众的头上轻轻拍一下或几下,有时还要送个金刚结。摸顶是很辛苦的,早饭后就开始,整个上午丝毫不能中止,中午稍微休息一下,喝点酥油茶、吃点东西,下午继续直到傍晚。一天下来,要为2万人左右进行摸顶,到后来十世班禅手都抬不起来了,只好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信众弯腰走过来,自己用头象征性地触碰一下他的手。就这样,天黑了往往还排有长长的队伍,有的老年人一天要排两三次队,他们认为被摸顶的次数越多越幸福。每次摸顶结束,十世班禅的手指头一个个都肿得像红萝卜一样,不能打弯、不能拿东西,由工作人员用药水慢慢洗、泡多次,经过好几天才会慢慢好起来。每次摸顶,被摸顶的信众都要捐钱给他。早些年有一种说法,信众对寺庙心诚不诚不是看捐了多少钱,而是看是不是把钱全部捐完了。你有一元钱全捐了,心诚;你有100元钱捐了99元,心不诚。西藏自治区政府一再告诉信众留够生活费,捐钱不要影响正常生活。就这样每次摸顶结束还总能收到十多麻袋纸币,十世班禅则将这些钱捐给附近的寺庙。

每次摸顶,我们除对场地、物品进行防爆安全检查外,对参加摸顶活动的群众都要进行全面安检。藏族群众喜穿藏袍、长统靴,佩带藏刀,冬天穿反毛皮大衣,这些都给安检工作带来很大困难。每次摸顶前几天,我们会张贴藏、汉文布告,进行藏、汉语广播,告诉大家不要带刀、枪和其他危险品到现场,此外还在入口处不停广播,并专门设有刀枪危险品存放处。即便如此,每天从两万名参加摸顶的人中总能检查出4-5支手枪、约250把刀或匕首。

十世班禅每到一个新的住地,我们事先都要进行安全检查,检查完后由武警和安保组的人分别在不同的位置上值勤。除此之外,十世班禅总会带一只德国牧羊犬随行。这只狗个头很大,是淘汰下来的警犬。他每次乘专机出行,起飞前先让武警战士将装在铁笼子里的狗抬上飞机货仓,再放点水和食品;到目的地后,再把狗抬下来。每到一个住地,这只狗就卧在十世班禅住房门口,没有十世班禅的许可谁也别想进门。

在西藏,十世班禅有时会吃火锅,锅是从北京带去的,肉是当地宰杀的羊。我们夹着羊肉,总想放到火锅里涮一下,十世班禅说:“水温低,涮不熟的,生吃最好吃!”说着,他夹了一块新鲜的羊肉,加点蘸料,就放到嘴里吃了起来。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夹了一小块慢慢吃下去,还真好吃。从此我们许多人也都开始吃新宰的生羊肉了。

不少人在西藏都有高原反应,吃不好、睡不好,头疼、难受。我的几位同事身体都不错,去西藏前还特意去医院体检过,但到西藏后有的人高原反应严重,浑身变成紫色,不能吃饭,更没法工作,只好立即返回内地。并且据大夫讲,有的人到西藏立即就有高原反应,有的人过好多天才有反应,每个人情况不同,表现的形式也不一样。有人洗脸流鼻血,咳嗽一下也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有的人天天需要吸氧;而我,每次从西藏回来体重都要掉好几斤。大夫说,人身上隐藏着许多病因,在某些环境下可能会集中、提前爆发出来。我的一位同事去西藏前在北京检查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在西藏工作两个月后感觉身体不舒服,回到北京又去检查身体,一下子查出七种病,有的病还挺严重,只好病休。

1989年1月,十世班禅来到西藏举行东塔灵骨安葬仪式。由于天冷缺氧,日夜操劳,仪式结束后,他已经疲惫不堪。1月28日清晨4时30分,十世班禅突发心肌梗死,引发心脏骤停,于20时16分圆寂。

十世班禅圆寂后,在北京、西藏等地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中国佛教界举行法会诵经悼念,在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修建了十世班禅遗体灵塔和祀殿。后来我每次去扎什伦布寺,总要到灵塔前停留很久,以表达我对他的深深怀念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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