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东 Jean GONONDO
地处非洲中西部的喀麦隆,素有“小非洲”的美誉,近年来成为非洲地区发展势头良好、局势相对稳定的国家之一。蒙戈·贝蒂(1932—2001)的名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他是喀麦隆乃至现代非洲著名的作家、思想家、政论家,非洲法语文学界的代表人物之一。
蒙戈·贝蒂1932年6月30日出生于喀麦隆首都雅温得以南60公里的阿克麦塔姆小村镇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受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响,蒙戈·贝蒂7岁时就失去了父亲,由母亲及其家族抚养长大。他从小便对社会现实有着独特的理解与思考,表现出理性思辨的一面,他经常与母亲争论有关社会、宗教、殖民主义等问题。充满思想与智慧的蒙戈在课堂上经常发表关于反对殖民主义的思想言论,后因过激言论而被所在的天主教会小学驱逐出去。1945年,蒙戈·贝蒂进入雅温得勒克莱尔中学学习,1951年中学毕业后只身前往法国,先后在埃克斯恩省和巴黎大学学习文学专业。在此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些法国左翼知识分子,受到法国左翼思想尤其是法国共产党作家阿拉贡等人的影响,开始从事文学创作。
1953年,蒙戈·贝蒂的处女作——短篇小说《无恨无爱》发表于著名刊物《非洲存在》上(署名伊萨·伯托)。小说讲述了反抗英国殖民者的茅茅起义时期游击战争的故事,描写了非洲人民的觉醒与反抗。这是他第一部具有重要意义的作品,从此开启了他的文学创作生涯。
1954年,远在亚洲的越南取得了反抗法国殖民者的奠边府战争的胜利,这使得蒙戈·贝蒂大为振奋,他从中看到了反抗殖民胜利的曙光。深受鼓舞的蒙戈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喀麦隆独立运动中,为把法国殖民者赶出祖国而努力奋斗。狂热的他采取了一系列更为大胆的举动,这引起了法国殖民当局的高度注意,他们将蒙戈认定为危险的马克思主义者,还在警察署备了案。这一时期,蒙戈的多数创作都包含着他强烈的反殖民思想倾向和坚定的斗争信心。同年,他最后一次使用笔名伊萨·伯托在《非洲存在》上连载发表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残酷的城市》。这部小说讲述了处于西方文化与非洲传统的夹缝中的主人公班达,尝试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爱人,并且经历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作品道出了社会底层人民的艰难处境以及他们对社会现状的不满与反抗之心。蒙戈对这些底层民众报以极大的同情与支持,因此小说虽受众不广,却得到了业内人士的普遍赞誉。值得一提的是,《残酷的城市》是西非法语文学史上第一部描写工人阶级反抗资产阶级的长篇小说,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
1956年,蒙戈·贝蒂创作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可怜的邦巴基督》为他赢得了广泛赞誉。小说被认为具有浓厚的自传色彩,以神父助手日记的形式讲述了20世纪30年代一个披着正义外衣、充当殖民者帮凶的白人传教士在非洲传道,却受到非洲人民坚决反抗的故事。因作品一针见血地描画出白人殖民者的丑态以及对白人殖民者和传教士强烈的讽刺意味,引起法国殖民当局的强烈不满,甚至明令禁止该作品发行。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住这部伟大作品的传播,它被不少非洲法语殖民国家编入学校教材,使得蒙戈·贝蒂名声大振。
1957年,蒙戈的《完成使命》出版问世。这是一部带有黑色幽默色彩的讽刺小说,描写的是一个接受了西方教育的喀麦隆青年在农村的滑稽经历:主人公让·梅扎未能顺利通过他的毕业考试,带着无尽的愧疚回到家乡,被安排去一个名叫卡拉的偏僻村庄迎接因不满丈夫虐待而出走的妇女回家。在卡拉,梅扎经历了一系列滑稽的不幸遭遇,使他对自己国家的文化有了更多的反思。该作品依然对白人殖民者予以猛烈攻击,同时对非洲社会现实中的传统落后习俗进行了客观的评论。作品获得了1958年的圣伯夫奖,但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议:非洲第一位诺貝尔文学奖获得者沃勒·索因卡称赞这部小说反映出了非洲的理想与现实,而“非洲现代文学之父”钦努阿·阿契贝却指责蒙戈理想化了前殖民者的历史。
总体来看,蒙戈·贝蒂1950年代发表的这些作品,对欧洲殖民者在非洲罪恶、残暴的殖民统治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鞭挞;同时也树立了蒙戈·贝蒂在非洲文坛乃至世界法语文坛的地位。
同一时期,蒙戈主要在法国中学教书,任教30余年直至1994年退休。在外漂泊期间,他一直心系祖国,时刻关注和思考着自己国家的命运。
喀麦隆摆脱殖民统治独立后,开启了阿赫马杜·阿希乔的统治时代。由于蒙戈·贝蒂与阿希乔政府持不同政见,故长期滞留于法国。整个60年代,蒙戈一直封笔停写。在这沉默的10年里,他转而研究政治,大量阅读政治书籍,不断思考喀麦隆的现状与未来,关心并帮助喀麦隆青年一代的发展,真正体现出了一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情怀。
1972年,喀麦隆通过全民投票成立联合共和国,国家进入了新的发展时期,蒙戈·贝蒂也重新踏入文坛。同年,他完成了《喀麦隆的残酷之手》。这部作品深入剖析了喀麦隆被殖民统治的耻辱以及去殖民化问题,对喀麦隆现状进行了批评,一针见血地指出已经独立的喀麦隆及其他殖民地国家仍未完全摆脱法国的殖民统治。虽然该作品一度被当局查禁,但这并没有阻止蒙戈继续创作的信心与决心。1974年,他连续发表了《延续》和《铭记鲁本》两部长篇小说。《延续》讲述的是一个无助的非洲女子柏柏图阿在社会习俗的束缚下被压迫致死的悲惨故事,表达了对社会现状的不满和对陋习的愤恨之情。《铭记鲁本》讲述了爱国热情高涨的主人公鲁本为喀麦隆民主自由不懈奋斗的故事。为了反抗法国殖民当局,鲁本联合广大群众创建了工会,组织罢工,还组织群众开展游击战。不过,由于反动势力过于强大,年轻的鲁本并没能够完成自己的理想,最终被敌人杀害,活动也以失败告终。小说再现了喀麦隆民族运动的场景,蒙戈借以呼唤广大喀麦隆青年像鲁本一样勇敢地为自己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贡献力量。《延续》《铭记鲁本》与后来出版的《铭记鲁本Ⅱ》共同组成了蒙戈·贝蒂的“喀麦隆三部曲”。
1978年,蒙戈·贝蒂与他的法国白人妻子奥迪勒·托博纳一起创办了评论类双月刊《黑色民族,非洲人民》。该杂志以真实记录非洲民族的现实生活状况、无情谴责帝国主义的殖民行径、弘扬非洲优秀民族文化传统为主要宗旨。至1991年停刊前,该杂志发表了不少优秀作品,其中包括贝蒂本人的《滑稽倒台》(1979)、《纪尧姆·伊斯梅尔·泽瓦塔玛的两个母亲》(1983)、《纪尧姆·伊斯梅尔·泽瓦塔玛的复仇》(1984)、《致喀麦隆人的公开信》(1984),以及1989年与妻子合著的《黑人文化词典》等。在这些作品中,蒙戈关注了种族矛盾、文化冲突、环境保护、制度弊端等一系列社会发展问题。作为《铭记鲁本》的续篇,《滑稽倒台》延续了原著的风格,讲述一个傀儡充满戏剧性而滑稽的倒台故事,热情讴歌了国家独立后人民的反抗运动。纪尧姆·伊斯梅尔·泽瓦塔玛系列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年轻的非洲小伙子娶了一个法国白人妻子,回到自己的祖国后却面临着诸多的矛盾与冲突。作品鲜明地反映出不同种族、不同民族之间的思想文化隔阂与差异——而这恰恰也是蒙戈·贝蒂个人的真实写照,他与法国妻子有着诸多与小说相似的经历。
整个七八十年代,蒙戈·贝蒂仍然致力于喀麦隆的自由民主斗争。通过他的作品能够感受到喀麦隆人民的困扰,认识到喀麦隆的发展状况和面临的问题。蒙戈·贝蒂的家国情怀使他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更成为不少年轻人的学习榜样和精神偶像。
1991年,蒙戈·贝蒂结束了长达32年的在外流亡生活,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祖国。虽然久居他乡,蒙戈却一直不懈地致力于推进祖国的发展,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言,这位好斗的激进分子在不断寻求非洲人民的尊严。
步入晚年的蒙戈·贝蒂仍笔耕不辍。他1993年出版的《法国抵制非洲,重归喀麦隆》记述了自己回到祖国后的种种遭遇以及所看到的国家弊病。1994年,已经下决心定居喀麦隆的蒙戈在经历了一些商业活动的失败尝试后,于雅温得创办了一直营业至今的“黑人书店”,该书店旨在传承非洲文化,宣传教育知识,提升国人综合素养,促进喀麦隆发展。黑人书店经营各类图书,直到现在蒙戈的夫人每年都会从法国回到喀麦隆照管几次。同时,蒙戈·贝蒂还在家乡阿克麦塔姆组织开展农业活动,以促进当地发展。这一时期,他还通过号召群众、创立组织、示威游行、发表文章等形式支持喀麦隆英语区反对派领袖约翰·福卢·恩迪,受到政府的阻撓与压制。作为回应,他创作了一些小说,其中包括《疯狂的故事》(1994)以及未完成的《烈日灼爱》(1999)、《黑白颠倒》(2000)等,这些作品成为他最后的绝笔。
2001年10月8日,蒙戈·贝蒂于喀麦隆经济首都杜阿拉病逝,享年69岁。他以自己的笔触与行动为祖国和人民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纵观蒙戈·贝蒂的创作生涯,可以说他代表了喀麦隆文学乃至非洲法语文学的最高成就。他的作品始终坚持现实主义原则,坚定地反对殖民主义,促进喀麦隆的独立和非洲地区的自主与繁荣。虽然具有法国与喀麦隆的双重国籍,但蒙戈·贝蒂一直将自己视为非洲人、喀麦隆人,并执着地为喀麦隆的发展尽心尽力,不愧为一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作为喀麦隆文坛两颗最重要的明星,蒙戈·贝蒂与费迪南·奥约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政治主张,但他们都对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抱以极大的热情和无比深沉的爱,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喀麦隆的独立自主而奋斗。费迪南·奥约诺是喀麦隆伟大的政治领袖,而蒙戈·贝蒂是喀麦隆伟大的“持不同政见者”。古今中外有不少“持不同政见”的爱国知识分子,如“俄罗斯的良心”索尔仁尼琴、中国的“民族魂”鲁迅等,蒙戈·贝蒂无疑也是这个队伍中的重要一员。他不仅在文学作品中表达对殖民者的不满,更以实际行动投入反殖民运动的斗争中,始终关心着喀麦隆乃至非洲的民族解放事业。正如伦纳德·S·克莱因对他的评价:“贝蒂紧紧跟随非洲政治发展的进程,这是没有任何一个其他非洲作家能够比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