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兰笔记（十九）

文 /宁 锐

花气扑落 2010年1月10日

山谷诗“花气熏人欲破禅”，其谓水仙也，何如兰乎？阳明先生谓岩中花树，“幽明开落不在心外”，亦何如孔子曰“芝兰生于深林”也。

盆中春剑幽吐清氛，其昂然之态，顾盼之情，遗然之姿，仿佛画中景，又若行将扑落，挺出画外矣。写兰一枝，题涪翁句于上，以助花气也。

白白与红红 2014年1月13日

在岁末北京漫天的雾霾中，云龙素荷奋力开出净洁的花朵。我似乎又有了养兰的理由，他们是安抚我疲惫心灵的知己，是纾解我抑郁的帮手，是孤军奋战的堂吉诃德的伙伴。

永昌蝶花开已数日，移来与云龙素并置，一粉一白，一蝶一素，相映成趣。严蕊词“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道与兰花双姝亦正是。燃沉香一线，沏白茶数碗，默对眼前幽草娉娉婷婷，坐看窗外浓霾苍苍茫茫，恍然身处南国山岚云霭，不觉失笑，此自欺之乐也。呜呼吾民！且与兰草一道静观其复。

兰花斋主为兰忙 2015年1月15日

每当走近年关，总是凌乱不堪。眼前兰花烂漫，心头三座大山。

三山者谁？一者，平日散漫拖拉，年底书稿积压，于是废寝忘食，奋笔疾书闭关；二者，虽然每值花期，兰凡开一枝余对花即写生一纸，年终盘点，兰画成品还是寥寥无几，一旦画展临近又焦头烂额；三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交易账、人情账，陈芝麻烂谷子账，尚且不少；索画者、求画者及允诺为人作画者，亦自可观。

本来皆好事也雅事也，事到临头尽成烦心事也，兼之一众兰草嗷嗷待哺，家中老幼更须关心，于是乎辞旧迎新的美感近乎缥缈，堪为一叹！尽管如此这般，终自认做甜蜜之苦涩，幸福之负担。遂再戏作一首自嘲：

兰花斋主为兰忙，忙为债主还饥荒。年关闭关风流事，雅斋雅债笔底偿。

寻花问柳 2010年1月30日

汉上兰友汉华告余将寄兰草来，老种集圆一丛，随附竹叶及美花石斛两株。余心大悦，石斛一物，慕名久矣然未尝种过。

昨新华至，语之：“随兄且去寻花问柳。”新华惶惑，余乃笑曰：“花是兰花，柳是衰柳。咱去小区转转，试看有无枯柳衰枝。朽木虽不可雕，乃培植石斛之良材也。”

隆冬城市，搜寻朽木实非易事。吾二人手持斧锯，漫步小区林间，上下俯仰，左顾右盼，东薪西伐，宛若寇贼。可惜衰柳竟难求，绕道半晌，一无所获，失望而返。及经一老楼拐角，一排刺柏赫然入目，其中一棵已然腐朽，并有火烧之痕，似被雷电击过，二人相顾一笑，截柏而归。朽柳既不得，焦柏可代也。

今晨起而花至矣，喜不自胜，逐一拾草端详，然后选盆、斫木、挑砂、采苔、种草、造型、淋水，时光转瞬即逝。午后，梁子、张鹏及俊东相继而至，余遂以新花逐盆展示之。

张鹏语曰：“石斛最妙，此物可滋阴壮阳，延年益寿，来日沏茶下酒！”众大笑。鹏复正色道：“手植此等神物，睹其抽芽放花，感同造化之妙，此之谓生涯幸福也。”诚哉斯言。

绮云仙 2014年1月26日

云燕姑娘请余为其兰苑题匾，伊报之以幽兰。

这是一丛漂亮的莲瓣兰，长途跋涉，兰花不那么精神了，但依旧光鲜可人。此花为少见的水红色莲瓣官种水仙，红花有喜色，仙瓣可提神，余兼取花主之意名之曰绮云仙。

《淮南子》云“男子树兰，美而不芳。”刘勰引此而发明曰：“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此皆为文者言，于兰事自不足据，然须人有情而兰始芳，又得其理焉。男子不必无情，而女子固多情者矣，其兰焉能不好？选梨皮朱泥大方签筒盆一件，将绮云仙植入其中，碧叶幽芳花含笑，朱盆红朵喜迎春。

招隐 2015年1月30日

出自闽西的几株寒兰下山草初开，寒味极佳。株型秀拔飘逸，叶片细长舒展，三莛灯芯秆高超叶面，着花共计十五朵，朵朵正格，颇具骨力，鲜翠厚糯，琅然清圆，近乎古书所载之“官种水仙”者。睹花如有白驹出尘意，为之名曰“招隐”。

午后，刘恒老师与王学圻先生先后至，做客畹庐。小妹置“招隐”于茶席间，聊天赏兰，谈笑风生，幽香阵阵。王学圻健朗而健谈，年届古稀而身心皆似青壮，其岁长于刘师，而旁人以刘师为老。或谓此即文人与艺人之所由分。

夜静人散，伏案为招隐造像，题诗曰：

桑者悠游三山外，寒花逸豫九畹中。莫寻古道求嘉遁，且伴幽香趁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