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书写与记忆叠加
——清代的《扬州慢》创作

2019-03-25 12:41张宏生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姜夔扬州

张宏生

(香港浸会大学 中文系,香港)

南宋淳熙三年(1176),姜夔到达扬州,感慨兵后景象,写下一首自度曲《扬州慢》。这篇作品在词史上地位甚高,好评如潮。前人所论,大多推重其善写“废池乔木之感”①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吴熊和主编:《唐宋词汇评》(两宋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769页。,“(“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百言,亦无此韵味”,②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798页。通篇写得“不惟清空,又且骚雅”③张炎:《词源》,唐圭璋:《词话丛编》,第259页。。确实能抓住此词特色。但是,对于这篇作品,在词的创作领域中,开创了将城市记忆与战争描写相结合的模式,以及这种模式对后世,尤其是对清人词体创作产生重大影响的状况,却较少有人讨论。本文拟对此略述管见。

一、姜夔《扬州慢》的基本模式及其在宋末的影响

姜夔《扬州慢》云: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④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180~2181页。

词前有小序,介绍了作词缘由:“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从中可以了解,这是由于北宋南渡之际,战火燃烧,扬州受到摧残,以往的繁荣不再,勾起了词人的满腔感慨,因此写下的作品。由此则确立了这篇作品的两个基本因素:战争背景和今昔盛衰。

战争背景很简单,是指建炎三年(1129)金兵攻陷扬州,给这座繁华的城市造成了极大的破坏。①夏承焘注此词年代,言建炎三年,金兵初犯扬州,其后绍兴三十一年和隆兴二年,淮南皆尝被侵。故论此词具体创作背景,亦只能大较言之。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页。而从今昔盛衰的角度看,这篇作品蕴含着明暗两个结构。

从明的方面看,是唐宋的对比。这是宋人常常体现出来的倾向,因为那是一个令不少人都为之骄傲和留恋的盛世,而又由于身世经历的相似,姜夔对晚唐诗人杜牧表示了特别的兴趣。词中对于唐代繁华的书写,都是以杜牧及其作品加以支撑的,“竹西佳处”“春风十里”“豆蔻词工”“青楼梦好”句,就分别出自杜牧之手。杜牧《题扬州禅智寺》:“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赠别》二首之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②分别见杜牧撰,吴在庆校注:《杜牧集系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344、614、1214、545页。在唐代,扬州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耀烈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③李昉:《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三《妇人》四,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1年,第1151页。唐文宗大和(827~835)年间,杜牧曾在扬州住过几年,对扬州的繁华有亲身体会,形诸笔墨,非常真切。正如清代诗歌批评家余成教所说:“杜司勋诗‘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扬州尘土试回首,不惜千金借与君’、‘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何其善言扬州也!”④余成教:《石园诗话》卷二,《清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771页。这是以杜牧眼中的盛,来映衬姜夔自己眼中的衰。

从暗的方面看,则里面又隐含着鲍照《芜城赋》的结构。芜城即扬州,从西汉开始,就非常富庶,一片繁荣。但经过吴楚七国之乱,拓跋焘南侵时的破坏,特别是竟陵王刘诞起兵叛乱,宋孝武帝在平叛时,有屠城之举,更受摧残。这些都对鲍照心灵造成极大的冲击,因而写下这篇杰出的赋作。全文明显分成两个部分,前面写盛:“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人架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是以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橹之勤,格高五岳,袤广三坟,崪若断岸,矗似长云。”后面写衰:“泽葵依井,荒葛罥途。坛罗虺蜮,阶斗麏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虣藏虎,乳血飧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蔌蔌风威。孤蓬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⑤鲍照撰,丁福林、丛玲玲校注:《鲍照集校注》卷一,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22~23页。两相映衬,对比鲜明,反映了非常深沉的感叹。这种写法,无疑影响到了姜夔。以今视昔,今日犹昔,这正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思路,和对杜牧诗的借用,相得益彰。

就文学创作而言,在南宋以前的其他文体中,这种结构模式并不算太新鲜,但在词里,围绕着一个城市去写,则还比较特别。所以自姜夔之后,就引起了作家们非常浓厚的兴趣。在《全宋词》中,除姜作外,还有《扬州慢》6首,今昔盛衰的对比和感慨,也是其主要的模式。⑥本文主要是就《扬州慢》一调而言的。事实上,南宋其他词人也有用别种词调写扬州的,如夏承焘所指出的赵希迈、李好古《八声甘州》,刘克庄《沁园春》,不过,这些也都是在姜夔之后了。见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第2页。值得注意的是,这六首词中,绝大部分是写琼花的。题材如此相同,其中应有一定的群体意识,但《扬州慢》本就是姜夔的自度曲,珠玉在前,受其影响也是自然。不过若从他们选择此一词调而又在题材上有所立异来看,则也不排除其中的争胜心态。如赵以夫《扬州慢》: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看冰花剪剪,拥碎玉成球。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香浮。似阆苑花神,怜人冷落,骑鹤来游。为问竹西风景,长空淡、烟水悠悠。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⑦唐圭璋:《全宋词》,第2664页。

词前有序:“琼花唯扬州后土殿前一本,比聚八仙大率相类。而不同者有三:琼花大而瓣厚,其色淡黄,聚八仙花小而瓣薄,其色微青,不同者一也;琼花叶柔而莹泽,聚八仙叶粗而有芒,不同者二也;琼花蕊与花平,不结子而香,聚八仙蕊低于花,结子而不香,不同者三也。友人折赠数枝,云移根自鄱阳之洪氏。赋而感之,其调曰《扬州慢》。”琼花以产于扬州者为贵,韩琦曾有诗:“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年年后土祠,独此琼瑶贵。中含冰麝芳,外团蝴蝶戏。酴醾不见香,芍药惭多媚。扶疏翠盖圆,散乱真珠缀。不从众格繁,自守幽姿粹。”①陈景沂:《全芳备祖集》前集卷五《花部·琼花》,《四库类书丛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5、73页。词的上片盛赞琼花的美丽和风神,以美女作比,则有杨贵妃的丰腴、赵飞燕的轻盈,千般风流、万种娇媚,都集于一身。下片则宕开一笔,回到序中所写友人赠花事。花香撩人,亦似慰人,让词人想象是花神怜人冷落孤寂,骑鹤而至。从词序中,我们知道,此花乃自鄱阳洪氏移根而来,然琼花以扬州后土祠最著名,故词人所见虽为鄱阳之花,却很自然地会联想到扬州之花,当然也就要急切地询问扬州的情况。那毕竟是一个多年来繁华富庶的地方,所谓“竹西风景”,不仅只是琼花开落,更深刻地寄托了扬州城市以至南宋国运的盛衰。可惜,那里只有“长空淡,烟水悠悠”。最后一句,明显从姜夔而来,是姜夔“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另一种写法。由此可以看出,赵作确实受到姜夔的影响,但又根据当时的情境做了调整。作为咏物词,写得不粘不脱,当然也是接受了姜夔词体创作的传统。值得注意的是,琼花身上也寄托着家国之思。据记载,南宋初年,“金兵渡淮,趋扬州,直入观,揭花本去,其小者剪而诛之”。有一老道在被毁坏的琼花旁觅一小根,“默祷后土,移植之花处,日往护之。越明年二月既望,夜中天大雷雨,某诘朝起视两庑,蚯蚓布地皆满,所植根旁,则勃然三孽,从根发出矣。自是遂条达不已”。②陈景沂:《全芳备祖集》前集卷五《花部·琼花》,《四库类书丛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5、73页。如此,则其中的今昔之感,也能和姜夔原作有所接续。赵以夫生于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卒于宝祐四年(1256),其感慨有特定的时代性。

同是写琼花,其中的立意,随着时代的变化也会有一些不同。如李莱老《扬州慢·琼花次韵》:

玉倚风轻,粉凝冰薄,土花祠冷无人。听吹箫月底,传暮草金城。笑红紫、纷纷成雨,溯空如蝶,恐堕珠尘。叹而今、杜郎还见,应赋悲春。 佩环何许,纵无情、莺燕犹惊。怅朱槛香消,绿屏梦渺,肠断瑶琼。九曲迷楼依旧,沉沉夜、想觅行云。但荒烟幽翠,东风吹作秋声。③唐圭璋:《全宋词》,第2973、526页。

李莱老是宋理宗景定前后之人,和周密的交往较为密切,大约经历了南宋的亡国,所以他的这首词可能写在宋亡之后。宋蒙战争中,扬州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地点。临安陷落后,太皇太后降元,有诏书至扬州,劝守官李庭芝、姜才等投降,不为所动。由于元将阿术昼夜攻打,最后独木难支,李庭芝、姜才被俘身死。词中所写,或者和这个背景有关。上片用杜牧伤春事,尚是沿袭姜夔的写法,而下片谈到建筑,尤其是谈到隋炀帝的迷楼,则传达出更为深远的历史感。唐代冯贽《南部烟花记·迷楼》:“迷楼,凡役夫数万,经岁而成。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楯,互相连属。帝大喜,顾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故云。”④冯贽:《南部烟花记》,陶宗仪:《说郛》卷六十六,顺治三年刻本,第5页上。北宋贺铸《思越人》:“红尘十里扬州过,更上迷楼一借山。”⑤唐圭璋:《全宋词》,第2973、526页。迷楼,可见其盛,亦可见其衰,描写中有着反思之意,这一点,又是姜夔所没有写出的。而从描写上看,情调显得较赵作更为悲苦,或者也和创作的时代有关。

所以,从姜夔创调,到南宋诸人的继起之作,看得非常清楚,在战争(或与战争有一定关联)的大背景中,历史记忆不断丰富,联想层面不断增强,这也构成了《扬州慢》的一种基调。

二、明清之际《扬州慢》的战争书写

元明两代,姜夔的影响较小,例如明代最为流行的词选《草堂诗余》中,连一首姜夔的词都没有选。总的来说,这一时期姜夔较受冷落。不过,到了清初,在词学复兴的大背景下,由于朱彝尊等人的大力宣扬,姜夔重又回到人们的视野中。

从元明两代的情形看,由于姜夔的作品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其整体文献流通状况不是很正常,但这首《扬州慢》却不大一样。这首词曾经被张炎的《词源》表彰,誉之为“平易中有句法”“不惟清空,又且骚雅”①张炎:《词源》卷下《句法》《清空》,唐圭璋:《词话丛编》,第258~259页。,而且被收在了宋代赵闻礼的《阳春白雪》中。因此,这首作品仍然称得上是流传有序,在明清之际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其书写模式重又得到重视,也是理有必至。

首先,明清之际的词人在书写扬州时,将自己作为了姜夔的后来者,而且,将姜夔所描写的南渡,也加入到自己的历史记忆中。如盛兆晋《扬州慢·平山堂,用姜白石韵》:

隋苑杨花,红桥芍药,勾人且驻离程。望蜀冈高下,但柏翠松青。自嘉祐、才人去后,平山阑槛,几换刀兵。笑二分明月,如何独在芜城。 风流渺矣,诵当年、乐府堪惊。对北固山云,南徐水递,无限关情。帝子迷楼何在,空梁句、枉自吞声。看玉钩斜冷,年年芳草犹生。②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全清词·顺康卷》,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9919页。

这首词将焦点聚集在文人身上。“嘉祐才人”指的是欧阳修。庆历八年(1048),欧阳修任扬州知州时,曾在城西北五里的大明寺旁筑了一座堂,由于地势高,在堂前远望,镇江、南京等地都隐隐在目,目及诸山与堂的栏杆相平,所以叫“平山堂”。这个“当年乐府”,很明显就是欧阳修在嘉祐元年(1056)写赠新任扬州知州刘敞的《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③唐圭璋:《全宋词》,第122页。但由于“平山阑槛,几换刀兵”,则“堪惊”的,就又不仅仅是从欧阳修而来的今昔之异,而是蕴涵着巨大的沧桑之变,其中当然也包括姜夔《扬州慢》所展示的伤痛。所以,这首词也就将从欧阳修到姜夔的文学书写都添加在一起了。“空梁”,隋代薛道衡《昔昔盐》中有名句:“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传说大业五年(603),隋炀帝将薛处死,临刑前曾问:“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④刘餗:《隋唐嘉话》卷上,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第3页。将隋炀帝迷楼事和薛道衡命运联系在一起,也是服务于以文人为中心的描写。在这里,作者似乎是有意将文人(此处是作为城市繁华的代表)与刀兵、帝王等(此处是作为外在的历史力量的代表)对立起来,揭示文采风流终究敌不过无情历史的残酷现实。将城市的特征物与外在的历史力量对立,或者也是姜夔以来《扬州慢》词所蕴含的一种富有张力的结构。

其次,明清之际的词人填上了姜夔词中富有暗示性的记忆,如江尚质《扬州慢·广陵怀古》:

殿脚征歌,楼头劝酒,风流天子争名。骤惊涛入梦,已踏月无声。记往日、文选楼空,竹西歌罢,都付闲评。剩参军、一吊荒祠,再赋芜城。 迷离风景,算而今、鹤驭何轻。笑中散哀弹,分司俊赏,转眼成尘。底用平窥今古,兴亡恨、徒结青磷。只堤前芳草,年年多为愁生。⑤《全清词·顺康卷》,第863~864、5682页。

姜夔的《扬州慢》主要是唐宋对比,但里面又隐含着《芜城赋》的结构,江尚质此词就将这种记忆明确化。词一开始写“风流天子”隋炀帝的奢靡生活,这个“记往日”,既可以是今日之追溯,当然也可以是从隋朝往回看,所以有萧统的文选楼和嵇康的《广陵散》。词从六朝写到隋代,又贯穿唐宋,一直延续到当今的“兴亡恨”,今昔感,记忆叠加,内涵丰厚。最后一结,呼应开头,以隋炀帝搜集萤火虫满足游玩之欲,以及萤火虫与磷火并举(磷火也多在坟墓之间),将过往的战争串联到一起,写出浓郁的悲哀之情。

再次,如果说,江尚质的词是以古代的记忆为主,屈大均的《扬州慢》则主要写当代:

萤苑烟寒,雁池霜老,一秋懒吊隋宫。念梅花小岭,有碧血犹红。自元老、金陵不救,六朝春色,都入回中。剩无情、垂柳依依,犹弄东风。 君臣一掷,早知他、孤注江东。恨燕子新笺,牟泥旧合,歌曲难终。二十四桥如叶,笳声苦、卷去匆匆。问雷塘磷火,光含多少英雄。⑥《全清词·顺康卷》,第863~864、5682页。词写于顺治十七年(1661),是对南明往事的追思。开篇和江尚质一样,也从隋炀帝写起,言其在江都建筑离宫,夜晚游玩,捕捉萤火虫,放之为其照明事。但马上就转为史可法死难后,当地人不胜痛悼,为其设衣冠冢,葬于梅花岭下,接着又点出其殉国的原因在于困守孤城,周边诸将领各自保存实力,不相救援,导致不可收拾。下片发议论,说这是南明王朝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或有机会,但弘光皇帝重用阮大铖,只知佚乐,遂致无可挽回。雷塘在扬州市北,隋炀帝葬于此,但这句只是点出地点,实际上是写当时扬州城破后,将士、官吏、人民殉难者无数。如此,也和历史记载,如宋末坚守扬州的李庭芝等,呼应起来。

这首词虽然用了一些历史的意象,但主要还是书写时事。其意义在于,作者在历史的铺展中,增添了新的内容,为扬州的文学历史记忆添加了一笔,使得历史得以贯通。

但是,考察清代初年以《扬州慢》一调描写扬州的词,也可以发现,其中基本上没有对南明弘光元年、清世祖顺治二年(1645)“扬州十日”的直接记载。上面屈大均的词,写史可法殉国事,可算得上是有一定关系,但毕竟还不太直接。康熙元年(1662)王士禛司理扬州,倡红桥唱和,也只有淡淡的故国之思。或者,这在当时,还是一个应该避忌的话题。事实上,在后来清人的《扬州慢》书写中,这一段也往往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政治考虑可能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三、太平天国时期《扬州慢》的写实特征

清朝建立,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康熙以后,特别是到了乾隆年间,扬州各方面都得到发展,繁荣昌盛,欣欣向荣,重新恢复了生机。但是到了太平天国时期,扬州又遭到了严重破坏。据历史学家研究,“咸丰三年(1853)4月初,太平军占领扬州,4月中旬,太平军退出扬州。随后钦差大臣琦善、提督陈金绶、内阁学士胜保率军占领扬州。在这个过程中扬州城经历了极大的破坏:人口大量死亡,财产遭到巨大损失,建筑毁坏殆尽”,“太平天国运动对扬州衰落的影响是巨大的,它使得扬州依托运河的交通优势彻底丧失,漕运大受影响。作为扬州重要经济支撑的两淮盐业遭受重大打击,扬州的其他商业部门也因长江航路受阻而大受影响。作为扬州商人中资本最为雄厚的徽商在战争中丧失了大量资本,从业人员也大量死亡,使得扬州商业后继无人”。①薛冠愚:《太平天国运动对扬州衰落的影响》,《淮阴工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在这一过程中,《扬州慢》的书写又形成一个小高潮。

太平天国战争中的《扬州慢》书写,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以写实事为主,怀古的要素大大降低,因而是以当下的记忆,融入传统的记忆,使自六朝以来扬州的战争记忆,不断增加新的内容,使得《扬州慢》的战争记忆传统,进一步得到延续。如袁学澜的《扬州慢》二首:

井废胭红,钩埋苔碧,暝烟暗遍芜城。瞥陈隋冶梦,只鬼闪磷青。话仙阁、迷楼往事,乱蛩衰草,凄咽秋情。不堪听幽怨,红桥何处箫声。 樊川载酒,怅寻春、迟到心惊。纵玉局琵琶,金屏芍药,都付飘零。翠色蜀冈依旧,风流尽、野墓田平。更钞关灯火,繁华空逐云行。

险扼金焦,堑分吴越,百年阻隘犹存。数邗沟变乱,又几见孙恩。蓦兵舰、乘潮压垒,绮窗珠户,惊碎花魂。尽摧残歌舞,凄凉风月乾坤。 红羊劫换,渐淮商、盐榷牢盆。剩寂寞池台,阑珊士女,难醒春痕。箫鼓锦帆何处,余斜日、草掩朱门。问颓垣荒蔓,几多金谷名园。②袁学澜:《零锦集词稿》卷二,同治苏州护龙街中文学山房刊本,第13~14页。

词前有序:“扬州为六朝胜地,十里珠帘,二分明月。富擅盐策,艳吐琼花。自来乐易生殃,屡遭兵燹。壬寅、癸丑间,夷寇内讧,粤氛继起。红楼翠馆,都烬烽烟;玉柱金觞,委为尘土。香埋玉殉,吁可慨矣。运际中兴,平夷大难,城郭犹是,人民已非。休养生息,未逮百年;富庶殷繁,难期一旦。平山栏槛,莽作丘墟;巨室池台,稀闻钟鼓。歌姬乞食,名将归田。酒市筑声,无非变徵;花船弦索,尽是清商。对此螺桑,怆焉欲绝。为谱石帚此调,得词二阕,以继明远,赋怨而已。”点明创作缘由,同时明确将姜夔原作中明暗两个部分串联在一起。第一首尚是交织了多种记忆,从陈后主和张丽华的胭脂井,到隋炀帝的江都之行,迷楼往事,杜牧游春,欧阳修建平山堂,王士禛红桥修禊,跨越很大,都笼罩着一层哀伤的色彩,以见出当下的凄凉。蜀冈地势本高,这个历来有着杀伐之气的地方,现在已是“野墓田平”,和当年的“山与堂齐”对读,更加显得触目惊心。如果说第一首是今古并写,还是以往书写模式的翻版的话,第二首则主要是写目前的状况。其中有两处描写特别值得注意。第一处是写兵舰。扬州是清代的水路交通要地,攻守扬州,和船都有密切关系。1853年5月,太平天国北伐,即从扬州出发乘船到浦口登陆。1856年4月1日,秦日纲率太平军从金山渡河,兵分二路,夜袭江北大营,也和船有关。第二,词中写“红羊劫换,渐淮商、盐榷牢盆”,这是带有美化的写法。古人认为,丙午和丁未这两个年份国家将有灾祸。由于天干的“丙”“丁”和地支的“午”“未”在阴阳五行里都属火,火为红色;而“未”的生肖为羊,故就将“丙午”“丁未”出现的灾祸称为“红羊劫”。太平天国起事虽然并不在这两个年份,但由于其领袖洪秀全和杨秀清的姓氏,也就被称为“红羊劫”。事实上,“太平天国运动之后,原本资本雄厚的扬州盐商开始出现了资本不足的现象,商人们只得‘借力于钱铺,以支持弥补’。所以,当时有俗谚称‘钱行通,盐务松,钱行塞,盐务息’。与全盛时期相比,情形恰好相反。扬州盐务既衰,商利脆薄,于是钱业日疲,弊端日甚,买空卖空,积弊莫除。光绪年间,扬州钱铺‘半患资本短绌,故一经转运不及,即有倒闭之虑’。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淮南盐业极滞,‘扬州钱铺殷实可靠者,不过数家,市上现在银时虑不敷周转,全赖上海镇江等处通融挹注。’这种银根紧缺的窘境,制约着清代后期淮南盐场恢复生产的能力。盐务衰落后,扬州城市也日趋萧条”。①薛冠愚:《太平天国运动对扬州衰落的影响》,《淮阴工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但无论如何,词中特别写了“淮商盐榷”,即两淮的盐业,可见这个问题的重要。这也是写实,也是重要的历史记忆。

就写实性而言,蒋春霖更为突出。蒋春霖是江阴人,道光二十八年(1848)后曾先后在两淮地区任盐官,咸丰末年曾居东台、泰州等地。这些地方和扬州距离很近,太平天国在扬州一带的战争,他算得上是亲历者,感触自然也很多。因此,这位被誉为“词中老杜”的词人,就用自己的史笔作了细致的描写。他的集子中有不止一首《扬州慢》,写扬州的兵火。如《扬州慢·癸丑十一月二十七日,贼趋京口,报官军收扬州》:

野幕巢乌,旗门噪雀,谯楼吹断笳声。过沧桑一瞬,又旧日芜城。怕双雁、归来恨晚,斜阳颓阁,不忍重登。但红桥风雨,梅花开落空营。 劫灰到处,便司空、见惯都惊。问障扇遮尘,围棋赌墅,可奈苍生。月黑流萤何处,西风黯、鬼火星星。更伤心南望,隔江无数峰青。②蒋春霖撰,刘勇刚笺注:《水云楼诗词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0页。

词写于咸丰三年(1852)。这年十一月,“金陵逆遣江西败退之贼援扬州,又令安徽湾沚之众由芜湖泊高淳湖,图窥东坝。兵勇击胜之。是时向大臣驻金陵,派兵围镇江。琦大臣营扬州,督攻均急。镇、扬二城之贼久困,金陵首逆遣伪丞相赖汉英等领江西败回之众,奔夺江北三汊河,纠合仪征贼党同援扬城。副都统萨炳阿率马队,总兵瞿腾龙、都司毛三元率步队冲其前,副将松龄等由中路水道截其后。贼退踞仪征,我军困扬城如故……。先是奉明诏,以扬城围贼穷蹙,必歼除罄尽,无俾旁突滋扰。是月,赖汉英率贼党复由三汊河进扑,步步为营,死战不退,东路参将冯景尼之勇先溃,参将师长镳、盐知事张翊国等之勇骇散。扬城贼众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夜全股突出,与赖汉英等由东南退窜赴瓜州”。③杜文澜:《平定粤匪纪略》卷二,同治十年京都聚珍斋本,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五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第41册,第103~106页。词题说“报官军收扬州”,可见蒋当时并不在城里,但扬州往日的兵火,可以调动他的历史记忆,并赋予现实感。“过沧桑一瞬,又旧日芜城”二句,写得意味深长。这个“沧桑一瞬”,是形容扬州在太平军占领下所经受的摧残,发生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这个变化的结果,是“又旧日芜城”,于是使得历史记忆叠加到现实之中。所谓“芜城”,当然注入了六朝兴衰,“障扇遮尘,围棋赌墅”就是其具体的情形。但“红桥风雨”四个字,也隐约将清初扬州所遭到的劫难点了出来。因为“红桥”始建于明末崇祯年间,至清初才暴得大名,王士禛司理扬州所倡导的红桥唱和,其中蕴有一定的兴亡之感,也是人们熟知的典故。由于涉及本朝之事,有所忌讳,故无法显言,但蒋春霖的写作有强烈的词史意识,他将本朝之史贯通起来写,并不意外。正是由于历史的相似性,就使他不需要亲临其境,仍然能写出“野幕巢乌,旗门噪雀,谯楼吹断笳声”,“斜阳颓阁”“梅花开落空营”,以及“月黑流萤何处,西风黯、鬼火星星”。末二句是神来之笔,将前一场战争的结束和后一场战争的开始交织在一起,预示着这一场浩劫尚要延续:“更伤心南望,隔江无数峰青。”战火又烧到镇江了,那里会不会又是一个芜城呢?这一节既是写实,又开启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体现了蒋春霖高超的写作功力。全篇书写真切,谭献曾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赋体至此,转高于比兴矣”①谭献:《箧中词》五,《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第683页。。

太平天国乱后,扬州渐渐衰落,昔日繁华让位于上海。此时的扬州书写,又别有一番情调。如易顺鼎《扬州慢·舟泊广陵,用白石道人原韵赋感》:

远树髡烟,冻沟胶雪,过江第一邮程。叹隋家万柳,总未返春青。想前度、红桥战火,玉箫低哭,月也愁兵。让秋坟、诗鬼年年,来唱芜城。 竹西响寂,只黄昏、吹角还惊。甚镜国居鹦,脂天过马,冷换柔情。大业繁华影子,如萤绿、堕水无声。怕樊川重到,珠帘旧路都生。②易顺鼎:《楚颂亭词》,光绪甲申刊本,第27页下。

这首词交织了各种历史记忆,从六朝写起,贯穿了隋炀帝、杜牧之,而又和蒋春霖一样,用“红桥战火”,既暗示清初的劫难,又点出刚刚过去不久的战争。现在的扬州,在作者笔下,已经一片冷寂,无声无息。其各种意象的色调之冷,令人感到万念皆空,这就预示着扬州的昔日繁华永远不会再回来。不仅不会回来,而且一点踪迹都没有了。杜牧重来,找不到原来的道路,所有的扬州人也都找不到,因为扬州的历史已经永远不可能再重复了。《扬州慢》一调在写扬州时出现杜牧,是从姜夔以来旧有的传统,但如姜夔所写“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袁学澜所写“樊川载酒,怅寻春、迟到心惊”,都还只是“惊”;即使如江尚质所写,“笑中散哀弹,分司俊赏,转眼成尘”,也只是说那些所欣赏的东西,已经化为尘烟。试比较易顺鼎的描写:“怕樊川重到,珠帘旧路都生。”则就不仅是没有了具体的物,甚至连路都找不到了。这也就是说,整座城市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面貌。如此写法,更见沧桑巨变,刻骨铭心。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这首词也就为清代《扬州慢》的历史书写,甚至可以说,是为那个古代历史中的扬州画上了一个句号。

四、《扬州慢》作为城市书写的丰富性

《扬州慢》是姜夔所创造的一种表现形式。作者之所以选择了扬州,在当时是受到了现实的震撼,而在文学史上之所以能够有那么大的影响,是因为扬州在中国的社会文化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造成了社会内容的连贯性,也造成了文学表现的连贯性。所以,以《扬州慢》一调来写扬州,才成为一个非常特别的现象。

当然,创作《扬州慢》,并不一定都要写扬州,但其内容确实往往都和城市有关,这也是姜夔创调之后产生的巨大影响力之一。显然,文学史的接受,已经将这个词牌划归城市书写的重要载体,在表现战乱之感时尤其如此。

这一点,在姜夔创作此调后不久就体现出来了。如前所述,南宋学习姜夔此调的共有6篇作品,其中已有作者跳出扬州来表达一座城市经历战乱后的盛衰剧变。如罗志仁《扬州慢》:

危榭摧红,断砖埋玉,定王台下园林。听樯干燕子,诉别后惊心。尽江上、青峰好在,可怜曾是,野烧痕深。付潇湘渔笛,吹残今古销沉。 妙奴不见,纵秦郎、谁更知音。正雁妾悲歌,雕奚醉舞,楚户停砧。化碧旧愁何处,魂归些、晚日阴阴。渺云平铁坝,凄凉天也沾襟。③唐圭璋:《全宋词》,第3430页。

罗志仁是遗民词人,字寿可,号壶秋。度宗咸淳九年(1273)预乡荐。曾作诗赞颂文天祥,讥讽留梦炎。今《全宋词》仅存其词7首,但已在词史上建立了重要的地位。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之九就说:“送春苦调刘须溪,吟到壶秋句绝奇。”①厉鹗:《樊榭山房集》卷七,王云五主编:《万有文库》,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27页。这首词是写长沙的,可算是对姜夔创立的模式的恰当移植。词写长沙被兵事。1275年10月,忽必烈派遣大将阿里海牙率领5万大军围攻长沙,长沙守将李芾能够调遣的军民仅有3千人,经过大小数十战,终于不支,全家赴难。词从汉景帝第十子,即被分封长沙的定王刘发写起,其当年所居之蓼园经过战乱,已经是断壁颓垣,破败不堪,连燕子归来,也见之惊心,更何况是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纵然是青峰依然,但野烧痕深,战争的烙印难以消失。在这种凄凉的氛围中,唱起招魂之曲,真是“天也沾襟”,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了。作者写出了惨烈的长沙保卫战,写出了元兵烧杀的残酷,也写出了自己深深的兴亡之感。

南宋之后,这一传统也一直保存下来。如清代太平天国时期,桂文耀《扬州慢·石帚此词为竹西作。辛丑春,闻吾乡兵燹,辄借此调写之》:

末丽鬟风,离支掌露,旧词多少芳妍。乍南来燕侣,说故里烽烟。记檐外、一星坠处,海珠忽热,惊损鲛眠。战春风半夜,潮声吹到花田。 珠儿珠女,惜凌波、几幅裙湔。早山鹧将雏,花驹饷蕊,归在春先。怕有仙云娇堕,凭谁与、问讯梅边。怪客窗鹦鹉,朝来偏唱游仙。②桂文耀:《席月山房词钞》,清钞本。

作者特别点出,姜夔的词是“为竹西作”(扬州蜀冈有竹西亭,此借指扬州),自己则是模仿其形式,为自己的家乡而作。桂氏是广东南海人,词写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时英军攻陷虎门,水师提督关天培战死。上片言岭南女子鬓上喜戴茉莉花,岭南人士生活中喜食荔枝,这些经常被写入文学作品中。接着突然一转,写自己出门在外,家乡来客,告知战争之事,顺势引入关天培的战死,所谓大星坠落,现象异常:海里的珠石发热,南海的鲛人也被惊醒。下面继续想象,虽然春风和煦,却是战火不断,潮水无情,将战争的讯息带到花田(地名,在广州)。下片写自己的心情。广东女子,美丽轻盈,值此乱世,却已无湔裙之地。将雏之鹧鸪、嚼蕊之花驹,都已经回家,自己却他乡流落,无处可归。所以,听到笼中鹦鹉,吟唱游仙之词,展示想象中的自由空间,只能更使人增添无奈之感。这里不仅有现实描写,不仅有今昔之感,更体现出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五、结 语

当然,自姜夔创调,虽然写了扬州,后来也写了其他城市,使得城市书写成为《扬州慢》的重要内涵之一,但这并不意味着《扬州慢》只能进行城市书写,也不意味着《扬州慢》只和书写战争有关。事实上,和许多其他词调一样,创作时的原初思路和发展中的情形并不能完全对应,所以,以《扬州慢》一调表达其他各种题材的作品也非常多。对此,当然不应拘泥看待,本文只是谈谈其中的一个典型性倾向而已。

这篇文章,主要希望达到这样几个目的:

第一,思考战争和文学的关系。在词体文学发展的过程中,战争是非常重要的催化剂,不少新的因素出现都和战争有关。不同时期和战争相关的《扬州慢》,或许不一定有全新的变化,但战争的影响,仍然非常明显。

第二,思考文学创作中记忆的连续性。文学题材有其稳定性,也有其开放性。当某种特定的记忆成为人们共同感兴趣的素材,一方面,大家在创作中会围绕着它多元展开;另一方面,也会将与此相关的某些因素增加进去,或移植到相关的地方,不仅延续旧的记忆,而且增加了新的记忆,使其具有连贯性。

第三,思考在文学经典化的过程中,后继创作的重要性。一篇词作要成为经典,有很多方面的因素,选本、词话、评点、追和等,都值得重视。从姜夔以后至清代,出现了不少《扬州慢》词,这些作品虽然并不一定直接点明,但里面多少都有姜夔的影子。这种情况,其实也是姜夔《扬州慢》经典化过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姜夔之后的词人,实际上是以自己的创作,在向他们的这位前辈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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