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强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 福建福州 350117)
对美国企业史(Business History)研究成果进行回顾与反省可以发现,妨碍该学科发展最大的障碍,莫过于是美国企业史学界对方法论(Methodology)的漠视。[1]长期以来,美国企业史研究执全球之牛耳,小艾尔弗雷德·D·钱德勒(Alfred D.Chandler,Jr.)作为美国乃至世界企业史学界最负盛名的企业史学家,其开创的钱氏大企业研究模式,对企业管理学、经济学等领域以及企业管理实践影响巨大,学界的研究绝大多数都聚焦在钱德勒一人之上[2],以致于中外学界都忽视了其他方法论的研究与探讨,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我们对美国企业史研究方法论在总体上的了解。那么,早期美国企业史研究有哪些方法论?他们对钱氏范式是否产生过影响?钱德勒之后特别是21世纪以来又有哪些新的方法论出现?未来美国企业史研究的趋势会有哪些变化?这些都是摆在企业史学者面前十分现实的问题。本文拟对美国企业史学科的主要方法论进行一次梳理与反思,并期待能够为中国企业史研究提供方法论方面的借鉴。
本文将自1927年企业史学科正式在哈佛商学院诞生起,一直到20世纪50、60年代美国经济史学界开始急剧社会科学化,以及1962年钱德勒发表成名作《战略与结构:美国工业企业史的若干篇章》之前,称之为美国早期企业史研究时期。上个世纪初期的美国经济史学界,基本由具有德国学术传统的历史主义学派学者所占据。如埃德温·盖伊(Edwin Francis Gay)在德国师从经济学历史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古斯塔夫·冯·施穆勒(Gustav von Schmoller),把历史方法看作经济学研究的基本方法。1908年盖伊就任哈佛商学院第一任院长,把该传统带到了工商管理领域。第二任院长华莱士·多纳姆(Wallace B. Donham)亦确信历史学方法对培养商业管理人才与推动学院的案例教学有益,于1927年促成了企业史学科的诞生。本阶段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史学家为 N.S. B格拉斯(Norman Scott Brien Gras)、阿瑟·科尔(Arthur Harrison Cole)、弗里茨·雷德利希(Fritz Redlich)、托马斯·科克伦(Thomas C.Cochran)等,均具有经济史学背景,与美国经济史学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因他们研究企业与企业家研究的视角不同,介入企业史学研究的时间早晚不一,其身处的时间点与美国当时各类学术思潮的出现吻合度有差异,于是呈现出了三种不同的企业史学研究方法论。
第一种方法论是以企业管理学为导向的,代表人物为格拉斯。格拉斯在哈佛大学师从盖伊学习经济史后,于1912-1918年在克拉克学院任教,1918-1924年在明尼苏达大学任经济史教授。作为一位在学界已经成名的经济史学家,1927年他到哈佛商学院担任第一任Isidor Straus企业史教席教授,转向企业史研究。[3]1934年,他提出“企业史是许多大小公司、以及历代与当代公司的集体传记”,并认为“企业史的教学工作应该增强商学院学生解决企业组织、行政和管理问题的能力”。[4]1938年,他进一步强调了企业史的企业管理学属性,提出企业史是对于企业经营管理(business administration)发展的研究。粗略地说,它解决了商学院所教授课程的历史背景。他认为可以把企业经营管理的历史划分为两个主要的部分:“第一个是政策制定的历史(the history of policy formulation),第二个是企业管理的历史(the history of business management)。”[5]格拉斯与企业史相关的著作有《商业与资本主义》(Business and capitalism: An introduction to business history)(1939)、《美国企业史案例集》(Casebook in American business history)(1939)以及数十篇阐述企业史基本理论问题的论文。
虽然格拉斯本人是经济史学背景,亦用历史学的方法研究企业史,但格拉斯方法论带有强烈的企业管理学导向。其一,个案研究是为了配合当时哈佛商学院的案例教学而开展,其案例撰写的手法、规范、目的都与其他管理学教师如出一辙,只是编撰的方法偏向历史学,更强调情境化与原始企业档案资料的摘录;其二,提出将企业史定义为管理经营史的狭义概念,完全站在商学院的立场。其三,宣称企业史与经济史彻底分离,企业史应该成为单独的学科。[6]尽管他的观点与当时的经济史学界格格不入,他与其助手亨丽埃塔·拉森(Henrietta M. Larson)等一起仍然取得了不少成果,如创办了第一份企业史专业期刊,编辑出版了以个案研究为主的《哈佛企业史丛书》(Harvard Studies in Business History)[7],并积极拓展与企业和基金会的联系。虽然格拉斯在美国经济史学界与企业史学界争议很大,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在大量的企业史成果还是以个别企业的案例研究为主,并对英国日本等学界影响很大。如1954年查尔斯·威尔逊(Charles Wilson)的《联合利华史》(The History of Unilever, A Study in Economic Growth and Social Change)将企业史确立为一个值得英国学术界关注的课题,他与格拉斯的案例研究法长期以来是英美企业史学界研究时最常用的研究方法。[8]
第二种方法论是以经济史学为导向的,代表人物为科尔。作为盖伊的忠实追随者以及第二任美国经济史学会的主席,他一方面试图把企业史拉回到经济史学来,但另一方面也不排斥管理学对企业史的指导作用,其特点为折衷主义。科尔1919年至1920年在美国关税委员会工作,之后回到哈佛大学经济系任教,1933年成为商业经济学教授。同时他因盖伊的举荐于1929年到哈佛商学院贝克图书馆任职,直接参与了企业档案的收集与整理工作,将贝克图书馆建成美国首屈一指的企业档案收藏与研究中心。1940年科尔开始转向企业史研究,由于其企业家精神的研究与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Joseph A. Schumpeter)的研究思路十分吻合,得到熊彼特的大力支持,1948年“哈佛大学企业家史研究中心”(Harvard University’s Research Center in Entrepreneurial History)成立。该中心的成立正式标志着哈佛企业史研究有别于格拉斯范式的另一学派的形成。在科尔的组织下,许多研究者加入了这个跨学科团队,这些研究者当中既有当时已经成名的经济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等,也吸引了一些年轻学者如钱德勒、诺斯(Douglass C.North)等的加入,直至1958年研究中心关闭。[9]他关于企业家与企业家精神的理论主要体现在他的三篇论文,即《作为一个研究领域的企业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 as an Area of Research)(1942)、《企业家精神的研究方法》(An Approach to the Study of Entrepreneurship)(1946)、《中观经济学》(Meso-Economics: A Contribution From Entrepreneurial History)(1968)以及著作《企业与它的社会背景》(Business Enterprise in Its Social Setting)(1959)上。
科尔对企业史研究方法论的一个重要贡献,是认为企业与许多周围的环境因素相互作用,提出了要用跨学科方法来研究企业史。于是,“商业管理、经济学、社会学和历史学这些本应截然不同的学科被融合在一起”[10]。科尔本人的主要研究领域为企业家与企业家精神,认为企业家精神“是在不确定环境下,通过个人或参与团体活动所表现出来的系列行为,该行为或多或少会受到当代经济和社会力量的影响”[11]。并认为“研究企业家就是研究现代经济史上的中心人物,在我看来,也是经济学中的中心人物”,“我认为企业家精神是经济学的核心”。[12]科尔方法论最大的特点是研究企业家精神在全球财富和贫困中的作用,把企业家和企业与更宏观的商业系统联系起来,强调其与周围环境的互动。
第三种方法论以社会科学理论为导向,代表人物为雷德利希,强调社会科学理论对企业史研究的作用。早年他在德国有过十六年的在自己家族化工企业的企业经验。离开企业后,他潜心研究与企业家相关的课题,并对企业家精神的历史情有独钟。在著名经济学家陶西格(F. W. Taussig)和熊彼特的建议下,他于1936年去美国开展企业家研究,并辗转于大学、联邦机构间。[13]1952年,雷德利希成为哈佛大学企业家史研究中心的核心成员。在企业家相关研究领域,他的成果主要有《“企业家”和“创造性企业家”概念的起源》(The Origin of the Concepts of “Entrepreneur” and “Creative Entrepreneur”)(1949)、《1815-1860年巴林家族的企业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 in the House of Baring, 1815-1860)(1950)、《德国企业家精神研究》(Research on German Entrepreneurship)(1950)、《作为神秘人物的商业领袖》(The Business Leader as a “Daimonic” Figure)(1953)《企业家的类型学》(Entrepreneurial Typology)(1959)等。
格拉斯等人在撰写企业史著作时使用的是兰克式的写法,虽然这种“科学的历史学”在促使美国企业史学科摆脱早期对企业家脸谱式的描述,发展成为一门客观的、学术性学科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再进一步深入就面临着理论化极其缺乏的问题。面对企业史学界对当时美国经济史学界开始兴起的社会科学化趋势以及管理学界出现的科学化现象的无视,雷德利希1952年发表《理论在企业史研究中的作用》(The Role of Theory in The Study of Business History)一文。文章中揭示理论在企业史研究中的重要作用,认为其对企业史学家有着重要的三项职能。“第一,它使企业史学家能够运用概括性的概念,并在这些概念的帮助下发现值得研究的现象;第二,它使企业史学家能够领会(comprehend)和‘理解’(“understand”)历史过程;第三,它有助于对历史学家获得的不同观察结果进行甄别。”他呼吁任何一位企业史学家,除非他坚持一个极端的经验主义立场,否则不能忽视理论研究的作用,应该在研究中将理论成为企业史研究的有用工具。他还在文章中的后半部分以“企业家理论”为例,详细说明在研究中是如何使用该理论,展现了使用理论后使研究的成果更有说服力与适用性的整个过程。[14]
以上三种方法论之争,从根本上看就是经济学导向与管理学导向之争,但由于企业史与经济史学之间的天然渊源关系,后者常常被忽略。上世纪50年代开始计量主义的风暴让后来者几乎忘却了上述早期企业史学家在方法论方面的贡献。现任哈佛商学院Isidor Straus企业史教席教授杰弗里·琼斯(Geoffrey G. Jones)对早期美国企业史研究方法论做了中肯的评价:“ 虽然每一代学者都或多或少地对这三种观点进行了重构和再造,但这三种关于企业史本质的主要观点仍流传至今。”[15]他还观察到,“直到最近,企业史领域出现的大量文献采用了第一种方法,剩下的那一部分文献则被第二、第三种方法所占据。”[15]当然,对这三种方法论融合的最好的、影响力最大的非钱德勒莫属。
二战结束后,钱德勒以退役海军军官身份回到了哈佛大学攻读历史学博士学位,这次经历为他后来的企业史研究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首先,他在辗转尝试了几位历史学导师的学术风格后,来自社会学领域的著名社会学家帕森斯(Talcott Parsons)引起他的浓厚兴趣并成为他追随的目标,“帕森斯对角色理论和结构功能主义的强调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与他在海军这个庞大组织中亲身经历的背景是分不开的。在接下来的40年里,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帕森斯社会学,尤其是韦伯社会学,为钱德勒几乎所有的研究提供了素材。”[17]其次,他加入了科尔的企业家研究中心成为一名年轻的助理,与企业史学家群体的密切接触,从而开启了他的企业史研究之旅。
如前所述,关于钱德勒大企业范式的成果众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本文仅保留从方法论角度的探讨。2017年,琼斯从方法论角度对钱氏范式的核心内容进行了如下总结:“(1)一个历史的视角,专注于识别企业组织、生产、营销、研究或其他职能随时间的变化;(2)提出清晰而有说服力的研究问题,以探讨观察到的变化;(3)进行比较分析,了解为什么有些公司、某些行业或国家发生了变化,而其他公司为什么没有发生变化;(4)撰写经验式的丰富历史叙事,取材于深入地对原始资料和二手资料的研究,这些资料涉及创新和变革的时间顺序;(5)跨学科视角的运用,尤其是努力将他的历史观察概念化。”[18]很明显,该范式很多地方受到了早期美国企业史方法论的影响。
强调个案研究与急剧转向管理学的格拉斯长期以来承受着昔日经济史学家同行们的嘲讽与贬低,认为他把企业史研究带到一个十分狭隘的研究范围。年轻时期的钱德勒对此颇有同感:
当我开始写论文时,我试图在如何研究企业史方面寻求建议。我和另外一两个研究生结伴跨过查尔斯河,去找哈佛商学院的N.S.B.格拉斯教授讨论。格拉斯很乐意与我们交谈,但他明确表示,只有一种方式可以书写企业史,那就是他的方式。他的方法让我想起了那些热衷于科学管理的人常挂在嘴边的格言:“这就是最好的方法”(令我反感)。格拉斯研究的重点似乎狭隘而片面。在这次讨论之后,我几乎决定不做一名企业史学家。[19]
成名之后的钱德勒对此经历记忆犹新,可是,当他再次回想起来却是十分的认同格拉斯当年的建议。他用很长的篇幅肯定了格拉斯领导的个案研究取得的诸多成果,并结合自己从事个案研究的心得写道:
我曾经参与了约翰迪尔农机、杜邦、美国铝业、诺顿磨料磨具、国家城市银行和日本“龟甲万酱油”生产商等个案的协助与监督工作。换言之,今天企业史撰写的一个主要部分还是秉承传统路线发展,这是由美国的格拉斯和英国的威尔逊最先开始的。这种传统的案例研究一定能够向我们持续提供绝对必要的信息,任何关于企业和企业机构历史的广泛概括和概念都是建立在这些信息基础上的。[20]
这种态度的改变实际上代表了当时企业史学家对格拉斯的逐渐认同,即个案研究是一切研究的基础。其实,格拉斯研究个案的初衷被其他企业史学家严重忽略了,他早在1946年就明确指出:在开始时我们考虑只是个案研究,实际上还有其他的方法来研究企业史,即企业某个功能的历史,如生产或营销,或者整个行业的历史进而发展到还有企业通史的研究。这些类型的企业史都应该在某一天尝试,但必须提醒的是,这些企业史只有在我们拥有许多个体企业单位的历史之后才能开始。[21]钱德勒就是从单个案的企业分析出发,发展到多个案(甚至达到数百个个案)比较研究的,后续的企业史学家展开的类似研究多循此例。1984年,钱德勒应邀为英国个案研究的先驱者威尔逊撰写了《比较企业史》(Comparative Business History)的纪念文章,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是向格拉斯的致敬。
与会见格拉斯相比,年轻时的钱德勒对科尔以及企业家研究中心的评价完全是另外一种态度:
幸运的是,在那时候我被邀请参加熊彼特和科尔组织的企业家史研究中心。我错过了熊彼特,在我参加第一次学术会议前他就去世了。但我在与科尔和研究中心合作的几年里确实获益不少。这些年,最令我激动的是思想上的碰撞。中心的高级研究员——科尔、科克伦、威廉·米勒(William Miller )、利兰·詹金斯(Leland Jenks),尤其是雷德利希——他们的研究领域有着广阔、多样的进路。他们对我从帕森斯课程的学到的东西进行点评并提出他们的观点,还组织讨论与报告。重要的是科尔的研究中心汇集了大量来自不同背景(包括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和历史学各方面)的初级研究员。有了这些不同研究方法和充满个性的研究者,才使得获取的知识具备严谨、奇特和活力的特点。[22]
遗憾的是,虽然钱德勒对科尔很推崇,但他对经济学理论的兴趣却大大低于社会学,只是受新古典主义经济学以外的学者如伊迪丝·彭罗斯(Edith Penrose)的影响多些。不过,科尔所极力宣扬的企业史与经济史密不可分的理念,加深了他对企业史学科性质的理解:“我从来没有看到维护企业史作为一门与经济史截然不同的独立学科的必要性和价值。我一直认为它属于一个更大学科的子领域,但是它有自己的特殊领域。”[23]这点与格拉斯试图将企业史孤立于经济史以及其他学科之外的观点完全不同,具备了更开阔的学术视野。
熊彼特是企业史研究中心成立的直接推动者,他虽然并未直接参与研究中心的具体事务,但他在提交给中心的两篇论文——《企业家精神研究计划评论》(Comments on a Plan for the Study of Entrepreneurship)与《经济学理论与企业家史》(Economic Theory and Entrepreneurial History)中,对中心将要进行的工作提出了纲领性的意见与具体做法,其中重点谈到比较研究的重要性。麦克劳对此评价道:“熊彼特描述的这类比较工作,恰恰是哈佛企业家史研究中心最优秀的年轻学者接下来所做的。最好的例子就是钱德勒,他在一系列开创性著作和论文中,创立了熊被特在《经济周期》中提及的现代商业史这门分支学科。熊彼特在1946年的论文中写道,如果他所思考的这类历史工作能成功进行的话,‘可能催生一个新的经济学分支学科’,而钱德勒及其商业史学家同仁最终完成了这项工作。”[24]熊彼特的思想对钱德勒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后人亦把他列入熊彼特主义者的行列。
雷德利希是提倡在企业史研究中使用社会科学理论的第一人,钱德勒认为他对企业史最初构建方面的设想受到了雷德利希的很大影响,并评价雷德利希是“研究中心中最具创造力的头脑”。中心另外一个核心人物科克伦,曾担任美国历史学会的主席,亦是美国40、50年代推动历史学与社会科学或行为科学结合的重要人物之一。[25]美国著名企业史学家拉尔夫·希迪(Ralph Hidy)在一篇有关企业史的调查文章中指出,我们需要改进我们的工具,更广泛地借鉴社会科学中适用的概念和分析技术。[26]可以说,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史学界与经济学界发生的革命性变化,史学界引入社会科学方法,叙述史学向分析史学转变,已经成为深受方法论之苦恼的企业史学家寻求出路的比较一致的看法,特别是年轻一代的企业史学家们。
钱德勒在《作为制度史的企业史》(Business History as Institutional History)与《对新经济史学的评论》(Comment [on the New Economic History])两篇文章中,曾多次提到对企业史研究使用社会科学方法的看法。其一,他十分推崇新制度经济学,认为“只有把企业史作为制度史来对待,这门学科才能与经济史和通史产生实质性的联系”,企业史学家比其他制度历史学家更有优势,因为他的研究对象一直是这个时代的主要推动者。其二,他对企业史如何借鉴计量方法始终持保留态度。一方面,他认为经济史学家的强项在于对理论和模型的关注,以确定关系和所涉及的变量,肯定了计量经济学者的方法和方法。但另一方面,钱德勒本人在寻找处理这些数据时,却几乎没有得到计量学方面的帮助。他认为新的经济历史学家应把他们的才能和注意力放在更近的时期。其三,对社会学与管理学的方法青睐有加,认为比经济学方法受益更多。文章中帕森斯的影响随处可见,他反复强调从社会学学到的东西远远多于新经济史学。此外,他认为从管理学大师埃尔顿·梅奥(Elton Mayo)、切斯特·巴纳德(Chester Barnard)、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詹姆斯·马奇(James March)等人的作品中得到的启发,远比从经济学家琼·罗宾逊(Joan Robinson)或爱德华·钱伯林(Edward Chamberlin)得到的更多。[27]
钱德勒在《战略与结构》之后,分别于1977年与1990年陆续完成《看得见的手:美国企业的管理革命》与《规模与范围:工业资本主义的动力》两部企业史著作。这些著作“影响了许多国家的一代学者,包括英国、法国、德国、日本、意大利、西班牙和比利时。影响力涵盖多个学科,其中包括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和管理科学”[28]。这三部曲与钱德勒的其他著作,无一不带着早期美国企业史学家的影子,在某种程度亦是站在早期美国企业史学家肩膀上所致。当然,他的影响力超出了他的前辈,就如著名企业史学家托马斯·麦克劳(Thomas K. McCraw)评价的那样:“钱德勒所做的并不是让一个研究领域恢复到萌芽状态,而是将企业史确立为一个独立的、重要的研究领域。”[29]
上世纪90年代后,钱德勒方法论受到质疑,大企业范式逐渐被新的方法论所代替,企业史研究的机遇与挑战并存。哈佛商学院企业史研究团队的领先优势依然存在,由琼斯牵头,世界各地著名的企业史学家合作编写的《世界各地的企业史研究》(Business History Around the World)以及《牛津企业史手册》(The Oxford Handbook of Business History)两本著作[30],是目前对企业史学科进行全面总结的百科全书式的权威工具书,从这两本书可以一窥国外企业史学家对目前世界企业史学科发展现况的共识:(1)钱德勒仍是企业史学界最伟大的学者,但其主导的“大企业”(Big Business)的内容仅仅列为《牛津企业史手册》第二部分“企业组织形态”中的一个部分,与“家族企业”等选项并列,显示其“大企业研究”范式固然还有研究价值,但在企业史学家心目中已经有其他同等重要的选项了。(2)企业史研究已经不是欧美日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专利,现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地的企业史研究正在蓬勃发展中,未来企业史研究将关注像中国、印度、土耳其等新兴发展中国家。(3)虽然提倡用多学科的方法研究企业史,也提倡可以用新的社会科学的方法来研究企业史,但与企业史最为密切的学科被一致确认为历史学、经济学与管理学三门学科,这与后钱德勒时代美国企业史方法论发展的状况是高度吻合的。
随着经济理论变得更加抽象和数学化,企业史学家们和一些不满计量化的经济史学家们开始退缩,企业史回归主流历史的呼声一直没有停止过。上个世纪50年代,科克伦已经开辟新的研究方法论,重视在企业史中社会和文化因素的重要性,强调企业的文化背景和文化力量;路易·加兰博斯(Louis Galambos)著有《公司联合体的崛起:20世纪的美国企业与公共政策》(The Rise of the Corporate Commonwealth: U.S. Business and Public Polic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价值观和愿景:默克公司的世纪》(Values and Visions: A Merck Century)等,一直在努力如何将商业文化与创新的动力联系在一起;麦克劳出版了名为《创造现代资本主义》(Creating Modern Capitalism) 的著作,研究了美国、英国、德国、日本等不同国家的资本主义史。目前美国资本主义史研究的领军人物是斯文·贝克特(Sven Beckert),其著作集中探讨19世纪的资产阶级、劳工、民主以及奴隶制与资本主义关系,著有《金钱都市:纽约与美国资产阶级的巩固(1850-1896)》(The Monied Metropolis: New York City and the Consolidation of the American Bourgeoisie, 1850-1896)(2001)、《棉花帝国:一部全球史》(Empire of Cotton: A Global History)(2014)、《奴隶资本主义:一部新的美国经济发展史》(Slavery’s Capitalism: A New History of American Economic Development)(2018)等。作为一名既在哈佛大学历史系任职,又加入哈佛商学院企业史研究团队的学者,他认为美国的资本主义史研究需要一个崭新的视角,应寻求与历史相适应的和睦关系。此外,威廉·克罗农(William Cronon)的《大都市:芝加哥和大西部》(Chicago and the Great West ),理查德·怀特(Richard White)的《强行通过: 大铁路和现代美国的形成》(Railroaded: The Transcontinentals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America )(2012)等也是美国资本主义史的典型代表,正如经济史学家埃里克·希尔特(Eric Hilt)最近所观察到的,资本主义史的研究几乎完全由在美国历史部门工作的美国人组成。[31]随着这一领域视野的扩大,企业史研究的话题早已不再局限于一度热门的制造业、银行和铁路,性别、战争、危机、娱乐、商业欺诈、贿赂等都成为了美国企业史的新选题。[32]
与此同时,欧洲企业史学界开始正视长期以来在企业史研究领域存在所谓的“美国企业史上的知识霸权问题”。2013年,斯克兰顿(Philip Scranton)和帕弗里登森(Patrick Fridenson)发表《重塑企业史》(Reimagining Business History)。他们认为,他们的目标是推动企业史超越目前的极限。希望这个领域从现代公司的历史转向更广泛地关注历史上的企业,企业史应该涉及更广泛的历史问题和主题。“我们认为与其他历史学家进行对话对于学科的进一步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同时我们也逐渐摆脱了几十年来对经济学、经济史和管理科学的长期依赖”。[33]
企业史产生于美国商学院的事实本身就说明美国企业史学家与经济学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紧张的。虽然科尔创办企业家史研究中心的努力让企业史与经济学的关系一度缓和,雷德利希等也一直推动经济学理论作为企业史研究的工具,但收效甚微。其后,钱德勒对社会学方法的偏爱也助长了这种态势,虽然他的研究成果得到不少经济学家的肯定。美国企业史学家对经济学理论的抵触情况,从钱德勒起就有端倪。甚至有人发现在世界不同地区,企业史学家对经济学理论的接受程度与前期他们接受钱德勒思想的程度成反相关:“在美国,德国和日本,许多学者继续抵制在他们的研究工作中使用经济学。相比之下,在英国,钱德勒的观点早就受到了相当大的质疑,许多企业史学家们热情地利用了新理论的发展。”[34]
这种情况近年来得到一定的改善,纳奥米·拉蒙诺(Naomi R. Lamoreaux)、丹尼尔·拉夫(Daniel M. G. Raff)、 彼得·泰明(Peter Temin) 对钱德勒后的经济学与企业史的关系进行了回顾,指出在过去几十年中,经济学理论的发展,尤其是信息不对称理论、交易成本理论和博弈论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种状况。他们认为用经济学方法研究企业史学者少的原因,是使用经济学方法的学者主要在经济系任职,“这些学者并不认为自己是企业史学家,但他们却一直在使用经济学新理论来研究实际上是企业史的东西。”[35]目前已经有学者呼吁要借鉴经济学家的成果,如在跨国公司研究领域,第一个解释“跨国”的理论是由雷·弗农(Ray Vernon)等经济学家提出的。接着,企业史学家米拉·威尔金斯(Mira Wilkins)和弗兰克·希尔(Frank Hill)撰写了《在海外的美国企业:福特在六大洲的业务》(American Business Abroad: Ford on Six Continents),是跨国公司研究的里程碑式著作。其后,威尔金斯、希尔、琼斯等与微观经济学家合作,发表了多项研究成果。[36]如威尔金斯与希尔的《海外美国企业:福特在六大洲的业务》(American Business Abroad: Ford on Six Continents)(2011)、琼斯的《跨国公司与全球资本主义:从十九到二十一世纪》(Multinationals and Global Capitalism: From the Nineteenth to the Twenty-First Century)(2007)《银行业的跨国公司》(Banks as Multinationals)(2011)、《企业家精神与跨国公司:全球商业和现代世界的形成。》( Entrepreneurship and Multinationals: Global Business and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2013)等。
北美管理学的科学化一度使得企业史与管理学的关系渐渐疏远,但管理学研究方法一直是美国企业史中除了历史学方法以外发展最悠久、最稳定的范式,管理学一直是企业史在美国赖以生存的学术基础。如创建于2012年目前由琼斯领衔的哈佛商学院企业史研究团队是该类型的典型代表。该团队的目标是“计划旨在通过研究现代商业世界的过去,使学者、教育家和实践者更好地了解现代商业世界。本团队相关教师将研究创新、政府政策、绿色企业、新兴市场和全球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是全球企业史研究的标杆。[37]琼斯是该企业史项目的负责人,在其未到哈佛前,他主要研究跨国公司、国际商务、银行业等。到哈佛后,主要研究全球企业史,专注于包括美容和时尚在内的消费品产业,著作等身。近期他的研究成果为全球绿色企业,最新著作有《利润与可持续发展:全球绿色企业家史》( Profits and Sustainability: A History of Green Entrepreneurship)(2017)等。柯伟林(William C.Kirby)任职哈佛商学院前系哈佛大学历史系主任,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主任。他主要研究当代中国的企业、经济和政治发展,著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六十岁——国际评估》(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t 60--An International Assessment)(2011)、《中国能领导世界吗?》(Can China Lead? Reaching the Limits of Power and Growth)(2014)。弗里德曼(Walter A. Friedman)主要研究企业与劳工史,著有《推销员的诞生:美国销售的转变》(Birth of a Salesman: The Transformation of Selling in America)(2004)、《算命师:美国第一个经济预测者的故事》(Fortune Tellers: The Story of America’s First Economic Forecasters)(2013)等。
目前管理学范式在三大方法论中发展前景良好,其依据是:(1)有一贯的学术传统。企业史最初诞生于商学院,从格拉斯开始,就以企业管理与企业家为研究对象,即使20世纪40、50年代出现向经济学的回归情况,也始终没有以放弃管理学作为前提条件。(2)在商学院工作的历史学家越来越多,目前以哈佛商学院为代表的企业史研究团队数十年以来一直是全球企业史研究的标杆,其主要的方法论就是注重企业管理学科。(3)上个世纪90年代,欧洲企业史学界开始出现组织理论的“历史学转向”,开始时美国企业史学界并不在意。但从目前情况看,美国企业史学界已经开始跟进,这显示未来企业史发展的空间将进一步拓展。[38](4)商学院有得天独厚接近企业与企业家的机会。目前商学院企业史学家的研究课题,从年限看要么是当前的管理问题,要么就是这些管理问题的历史情境。因此,企业史要克服企业史学科主题过于发散以及不重视方法论问题,直面管理实践,以及得到企业与企业家的认可,是未来美国企业史学界应该考虑的重要问题。
综上所述,美国企业史学家似乎更青睐历史学与管理学范式:“在某种程度上,企业史正徘徊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十字路口面临选择——是寻求将该主题更牢固地嵌入历史学科的多重关注点中,还是将其定位为管理学科的一部分,寻求对关于公司、企业家和企业系统的角色和绩效进行有效的概括。”[39]而欧洲企业史学家则对经济学范式情有独钟,甚至模仿经济学科的新经济史的称呼,提出用“新企业史”来取代传统企业史的想法。[40]从未来发展趋势看,由于目前全球视野下的企业史研究开展的十分活跃,欧美企业史研究有逐渐合流的趋势,这也与美国企业史学界对国际交流与合作待积极开放态度分不开的。此外,三大方法论的此消彼长,增加了企业史研究趋势的不确定性,与在历史学、经济学、管理学三大部门工作的企业史学家人员的比例变化密不可分。除了上述领域外,企业史与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其他跨学科的合作也在加强中,各种新的研究方法如定量方法等也在企业史研究进行了尝试,均值得关注。[41]
美国企业史发展至今,以历史学、经济学与管理学方法论为主的学术传统保持一贯且比较完整的,其他学科如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多种学科都曾对企业史研究起过主要作用。最为典型的就是钱德勒范式,堪称集大成的企业史研究典范,其影响力至今无人超越。
但是,目前美国企业史学研究以定性研究为主,侧重经验描述,抵触理论化的特点仍然没有大的改观,以至于美国企业史学会(BHC)被其经济史同僚戏称为“历史学派的避风港”。虽然资本主义史的复兴使得历史学背景的研究者看到希望,美国企业史学会也曾一度有改称“资本主义史学会”的设想[42],但其选题的宏伟庞大以及研究内容中个体企业渐渐消失的情况,已经引起一些传统企业史学家的警觉,认为会使美国企业史进一步向主流历史学科靠拢,变成传统美国历史研究的一部分,越来越失去它成立时关注企业与企业家、关注现实企业管理问题的本意。随着各种新的学术思潮与新的研究方法的产生,如历史学叙事转向、经济学计量学派等的冲击,美国企业史学界开始意识到危机并且反省方法论缺乏带来的问题,提出“拯救”企业史学研究的具体办法,包括全球化视野下的企业史研究;企业史研究方法的理论化;注重非学术性人群以避免过分学术化等。笔者认为,美国企业史研究如能回到企业史学科成立时的初衷,始终关注企业与企业家这个核心问题,并向管理学范式倾斜,方能重振钱德勒时代的辉煌。
注释:
[1] Geoffrey Jones et al., “The future of economic, business, and social history”,ScandinavianEconomicHistoryReview, vol. 60, 2012-Issue 3,p.230.
[2] 国内学界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参见:路 风:《从结构到组织能力——钱德勒的历史性贡献》,《世界经济》2001年第7期;陈 凌:《超越钱德勒命题——重新评价〈看得见的手〉》,《管理世界》2005年第5期;何光宇:《小艾尔弗雷德·D·钱德勒企业史研究中的跨学科方法》,《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等。
[3] “Norman Scott Brien Gras, 1884-1956”,TheBusinessHistoryReview, vol.30, no.4 (Dec., 1956), pp. 357-360.
[4] N. S. B. Gras, “Business History”,TheEconomicHistoryReview, vol.4, no.4 (Apr., 1934), p.385.
[5] N. S. B. Gras, “Why Study Business History?”,TheCanadianJournalofEconomicsandPoliticalScience/Revuecanadienned’EconomiqueetdeSciencepolitique, vol.4, no.3 (Aug., 1938), pp. 320-340.
[6] Ibid.,p.323.
[7] 该丛书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从1931年到2019年间已经出版约50部企业史著作。
[8] Charles Wilson,ThehistoryofUnilever,Astudyineconomicgrowthandsocialchange. 2 vols,London:Cassell & Company, 1954.
[9] Thomas C.Cochran, “Arthur Harrison Cole, 1889-1974”,TheBusinessHistoryReview, vol.49, no.1 (Spring,1975).
[10] Joseph A. Batchelor, “Review Business Enterprise in its Social Setting by Arthur H. Cole”,IndianaMagazineofHistory, vol.55, no.4 (December 1959), pp.415-416.
[11] Arthur H. Cole, “An Approach to the Study of Entrepreneurship: A Tribute to Edwin F. Gay”,TheJournalofEconomicHistory, vol.6, Supplement: The Tasks of Economic History (May,1946),p.4.
[12] Ibid.,p.8.
[13] Kenneth E. Carpenter, “Alfred D. Chandler and Jr.,Fritz Redlich,Scholar and Friend”,TheJournalofEconomicHistory, vol.39, no.4 (Dec., 1979).
[14] Fritz Redlich, “The Role of Theory in the Study of Business History”,ExplorationsinEntrepreneurialHistory(Feb 15, 1952).
[15][36] [美]杰弗里·琼斯、黄 蕾:《全球企业史研究综论》,《东南学术》2017年第3期。
[16] Geoffrey Jones, Walter Friedman, “Debating Methodology in Business History”,BusinessHistoryReview,(Jan.2017),p.445.
[17] Thomas K. McCraw,Introduction,TheIntellectualOdysseyofAlfredD.Chandler, Jr.,The Essential Alfred Chandler Essays toward a Historical Theory of Big Business, Boston: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ess, 1988,p.6.
[18] Geoffrey Jones, Walter Friedman,Debating Methodology in Business History,Business History Review,(Jua,2017),p.448.
[19] 据钱德勒回忆,那时历史系的导师们经常向他灌输具体的、碎片化的个案研究法,基本上没有提炼出概况性的内容,他期待去商学院格拉斯处可以发现新的见解,结果“对岸的查尔斯河也是如此”(This was also the case across the Charles River),令他十分失望,这也是促使他后来向社会学寻求帮助的主要原因。参见AD Chandler Jr.,“Presidential Address, 1978:Business History-A PersonalExperience”,Business & Economic History,1978,pp.2-3;AD Chandler Jr.,ComparativebusinessHistory, Enterprise and history: essays in honour of Charles Wilson edited by D.C. Coleman and Peter Mathia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4,p.5.
[20][21] AD Chandler Jr.,ComparativebusinessHistory, Enterprise and History: essays in honour of Charles Wilson, Cambridge: Mathia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pp.5-7.
[22] AD Chandler Jr. “Presidential Address, 1978: Business History-A Personal Experience”,Business&EconomicHistory,1978,p.4.
[23] Ibid.,pp.3-4.
[24] [美]托马斯·麦克劳:《创新的先知 : 约瑟夫·熊彼特传》,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年,第382-383页。
[25] [英]杰弗里·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7页。
[26] Ralph W. Hidy, “Business History: Present Status and Future Needs”,TheBusinessHistoryReview, vol.44, no.4(Winter, 1970),p.494.
[27] 参见 AD Chandler Jr.,“Business History as Institutional History”与“Comment on the New Economic History”两篇文章,载于The Essential Alfred Chandler--Essays toward a Historical Theory of Big Business,Boston: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ess, 1988.
[28] Thomas K. McCraw,Introduction:TheIntellectualOdysseyofAlfredD.Chandler,Jr.,The Essential Alfred Chandler: Essays toward a Historical Theory of Big Business, Boston: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ess, 1988,p.2.
[29] Ibid.,p.11.
[30] 参见Amatori, Franco, Geoffrey Jones, eds.,BusinessHistoryAroundtheWorld,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Jones,G.,Jonathan Zeitlin,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Business Hist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31] Eric Hilt,“Economic History, Historical Analysis, and the ‘New History of Capitalism’”,JournalofEconomicHistory77, no.2 (2017),p.512.
[32] 有关从企业史研究视角下美国资本主义史研究的详细情况,可参见[美]沃尔特·弗里德曼:《当代美国企业史研究的三大主题 》,《东南学术》2017 年第 3 期。
[33] Philip Scranton,Patrick Fridenson,ReimaginingBusinessHistory,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13,p.9
[34] Jonathan Zeitlin, eds.TheOxfordHandbookofBusinessHist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p.38.
[35] Jonathan Zeitlin,TheOxfordHandbookofBusinessHistor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p.38,56.
[37] 参见哈佛商学院网站 https://www.hbs.edu/businesshistory/Pages/default.asp
[38] 参见Marcelo Bucheli,Daniel Wadhwani ( eds),Organizationsintime:History,Theory,Method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39] Amatori, Franco, and Geoffrey Jones, eds.BusinessHistoryAroundtheWorl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p.5.
[40] Abe de Jong et al,Towardsanewbusinesshistory?, Business History, vol.57, no.1(2015),pp.5-29.
[41] Jari Eloranta et al.,“Quantitative Methods in Business History: An Impossible Equation?”Management&OrganizationalHistory, vol.5, no.1(2010),pp.79-107.
[42] [德]于尔根·科卡、[荷]马塞尔·范德林登主编:《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的反思》,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1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