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祠画像的美学结构

2019-03-23 06:00陆安琦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9年12期
关键词:图像

陆安琦

摘 要:画像作为话语主题情感结构与观念系统的审美载体,其美学结构在社会文化生命中有其实质的生命历程:是创作主体所思考或接受的人性本质、生活形式、感觉方式、文化样态等具体的呈现。文章从东汉武氏祠石刻画像的美学结构出发,分析祠堂的性质及作用,又着重于石刻画像中所构建的大量礼教形象及古代帝皇系统的象征意义,此外又分析武氏祠文化所营造出的特有文化美学景观:武氏祠文化实质上并不受制于文化本体意识的制约与规范,而是塑造出人文化意义与价值的新文化美学样式,展现出一种既有理性又有感性的理想家园。

关键词:武氏祠;图像;美学结构

武氏祠石刻画像位于山东省嘉祥县南纸坊集武宅山北麓,是一组东汉末期武氏家族墓林地面上的石构装饰建筑,属丧葬—祭祀的礼制性建筑。武氏祠石刻画像的主题内涵是以祭祀为核心而展开的文化建制行为,因而透过图像所表示的意义空间是通过车马出行、乘车絷马、庖厨饮宴、祠主祭天、历史图像、山林野兽、祠主升仙等历程,大致呈现出一种人性结合神性的结构模式,再现出东汉民间信仰与儒家对现实世界理想家园的建构方向与情感意蕴,此外,周期性的祭祀仪式,也进而凝聚了宗族生命共同体的集体情感与心理意识。

为了在祠堂的有限空间内表现天上与人间,画像采用上下分层的通史模式,由今至古、由人间至仙界,每层表达的主题相近,以营造出天上与人间的联结关系。除了描绘历史故事、神话故事以传达伦理道德和汉代追求永生的文化氛围外,又将死者生前行事和表现其身份地位的画面置于下层图像中。武氏祠的屋顶,山墙和东、西、后壁代表着天、天庭和人间,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和世俗文化同时并在,实则传达汉代宗法文化形成,南北文化相融,儒教、道教互摄,天人合一的寓意,遂成为实践德治天下的王权之路的重要媒介。

一、祠堂的性质及作用

汉朝社会重视孝道,又崇尚肉体灭亡灵魂不灭的观念,导致东汉厚葬崇奢成风,时人竞相攀比,尤其流行在墓旁建设祠堂。祠堂通过祭祀联系祖先与后辈、神灵与人间。一方面祠堂可以彰显孝道,使祖先灵魂有所依,维系宗群的家庭情感,一方面又可炫耀祠主身份,表现其主人地位。首先,祠堂石刻画像多为对祠主死后世界的祈愿和永生不死的祝福,以及祠主受祭图,甘珍滋味兼设,祠主享用祭食,灵魂有其容所,后辈随时进纳,因此汉代祠堂也称为“食堂”。其次,祠堂体现着宗法制社会重视孝道伦理,以及宗族血脉的无可替代性和神圣性,如山东嘉祥宋山许安国石祠画像题记“传告后生,勉修孝义,无辱生主”,可见祠堂画像以祠主生前的功绩伟德为图式,对后世传达寄望与祈福,其中当然不乏后世冀望得到祖先庇佑、神灵福报的心理,体现着宗法社会宗族集体意识、共同情感的文化礼仪行为及宗法社会推崇孝道伦理的文化展演。再次,祠堂作为礼仪性建筑,既是家庭宗族的私人性祭祀场所又是社会公众的公共性展示场所,其石刻画像难免受到伦理道德教育意义的影响,又自然流露出建造者宣扬功德、炫耀身份地位与笼络人心的用意。也难怪祠堂的建造风气能在奢侈浮躁的东汉社会中大盛,其实则具有多重象征意义与权力作用,再现了宗族血脉的宗法观念及权利运作机制。

二、鲜明的套语结构

纵观武氏祠画像主人为东汉中下级官员,或为儒士,或为经师,或为允文允武之斡才,或为显赫一时的官僚地主世家,武氏家族在构筑此建筑景观时既“雕文”又“刻画”,十分注重艺术形式,风格极其壮观撼人,武氏祠石刻图像与文字的互文交融,包含了天道与人性、人性与神性的哲学建构,构筑出道教相融的图式历程和对天人合一的无限性文化想象,呈现出鲜明的套语结构与成规的意义系统。

套语结构是格式化的叙事创作结构,需要在特定社会文化情景中展演,有着其独特的功能与价值。每一种套语结构都有一定的基本内容和相应的审美意象,武氏祠石刻画像中“祠主受祭图”和“车马出行图”,通常以不变的配置空间和结构模式反复出现在各祠堂中。巫鸿曾说“同一画面在不同石棺的出现说明当时存在有成套的‘样本或画稿”。东汉时期画稿的使用应与当时因装饰美术兴起而大量生产美术品所留下来的画稿相联系,由于有了既成的画稿,许多作坊与商贩之间会共享摹本与画稿,导致画像石刻的制作不免有其惯性图式,大多呈现为概纳、缀段、嵌套的结构模式或是一系列的类似形象。武氏祠石刻画像的套語结构大多呈现的是人死升仙的历程,死者灵魂经历洗礼、辟邪、祝颂而升仙,创制者往往呈现这样的程式化的美学结构和成规化的意义系统。

武氏祠石刻画像是汉朝人对祭祀文化与终极命运的观念与态度,灵魂是人生命存在的死后继续,并将死后世界熔铸在世俗文化中,与现实意义相关联,使生命的连续性、永恒性分明可观。虽然这样的艺术具有程式化和成规化,但不断的实践和发展使它创造出更高水准的变体,套语结构不断变体、繁衍,其展现主题也跟随延伸、裂变甚至解体,为文化美学乃至人性情感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观察角度和研究视野。

三、避邪祈福与家国同构

武氏祠石刻画像的宴饮、庖厨、歌舞、车马出行等日常行为场面皆以祭祀这一核心展开一系列完整寓意的礼仪意义和过程,大抵位于石刻画像的下层。上层则描绘死者灵魂穿越阴阳界限到达天界、升仙登天的历程,也以圣贤图、珍禽异兽图、车马出行图作为套语结构和寓意系统。死者灵魂升仙登天的历程中,圣贤图向来作为独特意义的关键用法出现在石刻图像中,汉赋中对求仙与圣贤的歌颂赞扬也体现了当时创作主体自省、效仿的参照系统。而死者升仙登天历程中化成的人文圣典图像,也具体体现在祠堂的石刻画像中,创作者以丰富的历史人物故事并置在升仙登天的车马出行图中,向后世传达忠孝礼义等伦理教化,再现了人文化成的理想世界。盖因死者灵魂升仙历程中往往不知所游、迷惘困惑,因而需要借由圣贤礼教的引导、试炼与净化,才能完成登天的朝圣之旅。在死者灵魂升仙历程中,石刻画像往往伴随着山林野兽图与仙人神兽图,用来避除不洁、护佑灵魂,如车马出行图中跟随的翼虎、雄熊、巨鸟、飞龙、人首蛇身等神灵。而用作祈福的吉祥图式普遍存在于祠堂的图像结构中,如西主室的后壁配置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图位于图像上层左侧,而仙兽仙人置于上层右侧,下层为穿璧纹图案。除了四神图之外,还有龙、虎、凤凰等象征吉祥的祥瑞图案反复错置在死者灵魂升天历程中,这是生者对死者的祈福与庇护,实则传达出创制者德治天下的观念。

铺首是门的象征,武氏祠石刻画像北面多以铺首衔环图居正面,主阙入口的铺首衔环图暗示墓地入口实质上也是招魂入关,获取永生的天门入口,也是升仙之旅的开始。神吏图居门道的侧方,同时又以四神像、伏羲女娲图像为辅,显示墓地的方位与避除灾难,进而护佑祠堂与墓主,其他配置如祠主车马出行图、双阙听堂图、历史图像以及仙禽瑞兽等图像,隐喻死者灵魂升天的旅程。西阙入口的铺首衔环图在左右两方各置一株柏树,柏树作为死亡的暗喻,普遍存在于文学和图像的套语结构中,因而西阙的北面画像暗示死亡之处,与现实世界相区分。铺首衔环图多见龙与璧相互穿插与连接,象征着天地相连、阴阳相生、生命永续,也有着避难祈福的吉祥寓意。另如有些二龙穿璧图附上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及珍禽异兽、仙人等图像,均有庇佑墓主与祠堂的作用。

武氏祠顶三角部位,西王母与东王公作为偶像式焦点人物出现在死者灵魂成仙的天庭世界中,表示死者灵魂已经得到至高无上的庇佑,这也是死亡艺术的重要套语结构,武氏祠是中国目前现存最早的将西王母与东王公配置在一个对应空间中的最早的祠堂,此乃阴阳五行的匹配搭配,配以玉兔捣药图、金乌蟾蜍图、神兽守卫图、仙人驭虎图等艺术形象,屋顶前后坡并置大量祥瑞图,更是将死者得道升仙、神灵保佑、寿极乾坤的盛大场面推向了高潮,在石刻画像的题榜文字中也多见祥瑞与王者相呼应,可见汉代天人合一学说的盛行,表现了武氏祠构筑的死后理想世界是德治人文的永恒家园,也反映了汉代的德治思想。然而,前石室屋頂前坡四层的天罚图构筑了诸神依据天帝命令执行天罚的场面,再现了天帝与诸神才是人间社会的最高统治者,反映出汉代天罚说的流行,在天人合一的理念基础上,人间的灾难实质上是上天的责罚。盖分析画像石刻的套语结构与寓意系统时,不仅需要对审美形象进行了解,还需有效理解图像意义的关键所在。

四、古帝王画像与礼教形象

武氏祠对古帝王画像的刻画无疑象征着正统化的王权社会,修筑者既想构筑古史系统,又试图从古史系统中找寻政权的正统性。武氏祠古帝王画像石刻分可分为三组图像结构:以伏羲女娲、祝融、神农代表初始天下、创生经验为一组,均衣不蔽体;以皇帝、帝喾、颛顼、尧、舜代表文明发展与强调教化的帝王形象为一组,此时图像衣裳蔽膝,多加冠冕;以夏禹、夏桀这对具有反讽意味的图像为一组,凸显勤政与暴政的差异。三皇五帝像作为汉代王权的效仿对象实具文化建构的含义。除了古帝王画像以外,武梁祠石刻画像整合无数历史故事图来分层构建忠孝节义的礼教形象,以帝王诸侯、圣贤臣子、刺客壮士、孝子烈女、节义善士等人性图像的礼教典范为主,透露出创制者观照现实社会所采取的观点和态度,或是作为死者引导、净化灵魂的美好祝愿,也可视为创制者组建出符合三纲五常的礼教图像,是宗法制社会构筑伦理道德理想家园的美好想象。历史图像宣扬了忠孝节义的礼教形象,而古帝王的训诫也在祭祀行为中被反复提及,成为了宗法共同体的生活方式、文化秩序甚至是观念体系,也成为了儒家思想重要的文化展演舞台。武氏祠石刻画像中天人关系及礼教形象透射出创制者与社会文化的互动,也构筑了独特的文化美学景观。

文化审美主体关系着人的社会化的生成,武氏祠石刻画像天人合一的内涵按照阴阳五行生成,君王是连结天上人间的中介,三纲五常是为了连接具有血脉关系的宗族和君王政权,因而图像在结合人性和神性的天人关系下,再现了群体性的伦理价值和家国共构的文化内涵。武氏祠石刻画像以层组式传达汉代天人合一的文化信息时,武氏祠石刻画像作为哲学、艺术共同关注的美学载体,创制者多通过空间区域、展演情节、跨越时空、定名题字与套语结构,共同再现了独特的伦理社会价值,也脱离巫术传统开始构建新的既具感性又备理性的文化道德,开启了文化自觉的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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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华中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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