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野兽

2019-03-22 02:16吴曼
卷宗 2019年8期
关键词:野兽法师人性

吴曼

2012年上映,佐藤敬一导演的动画片《阿修罗》,根据漫画家乔治·秋山同名原著改编。

这部血腥气息浓郁的重口味动画描绘出日本15世纪中叶的室町时代,天灾无常,人祸肆虐,世道崩乱,尸横遍野的恐怖现实。而主角便出生在这个乱世,8岁前,它以人肉为食,如同野兽,直至遇上“慈悲心肠”的法师,又遇见尽善尽美的少女若狭,阿修罗终于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逐渐学会从野兽转变为人。

剧情的简介永远绕不开动画中主角的人生经历,关于《阿修罗》所要探讨的主题,原著如何,笔者未知。然而动画,与其说佐藤敬一是在借助动画表现阿修罗从兽到人的痛苦蜕变,不如说只是借助阿修罗的经历思考:什么是人?什么是人性?

笔者以为阿修罗在片中的分量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相对而言,《阿修罗》中法师和若狭的人格或神格表象更具分析价值,因为关于什么是人?什么是人性?便是通过法师、若狭的行为和精神,通过受到影响,不断蜕变为人的阿修罗得以显现。

法师其实不存在超脱人类范畴之外的慈悲心肠,乱世当中,还能保持一颗滚烫的人心已经不易。法师赐食并为主角取名阿修罗,教导阿修罗念“南无阿弥陀佛”只是人性尚存的善念驱使,法师潜意识里更重要的目的在于寻找自己生存的价值。片中,法师不贪不杀、不予(最初)不夺,这是乱世当中,人难能可贵的特性。

法师第第一次赐食阿修罗,明确向阿修罗讲明人与兽的区别,力图通过念佛度化罪孽深重的阿修罗,笔者不怀疑法师的慈心善意。但是,有另一种声音告诉笔者:法师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通过度化兽性的阿修罗,追求佛心圆满。

法师兴许是刻意将阿修罗放养到山村,背后始终关注阿修罗的蜕变过程。阿修罗能完成从兽到人的转变,法师所起的作用不可估量,法师佛心历练的关键便在能否度化成功阿修罗。法师斩臂的行为初看有些类似佛祖舍身取义、割肉喂鹰的慈悲行径,然而在笔者看来,法师只是极端地想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度化阿修罗,希望通过极端的行为从感化阿修罗的大喜悦中找到自己一路行走,生存下去的意义。

结局法师说:“阿修罗……我很感激你与我的相遇之缘,你所教给我的,那就是,人的本性就是通过吃掉其他生命而活下去,夺走生于大海的生命,夺走生于山野的生命,人就是靠着这个活下去……”这无疑证明了法师的所作所为存在一定的利己性(找到他活着的答案),与佛祖纯粹悲悯众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心肠差距甚远。

当然,笔者认为武断污蔑法师的人格过于片面。笔者深究的纰漏兴许只是导演因为剧情需要,刻意设置的偶然性因素。

身为人,矛盾的存在是必然,毕竟人心最难测。笔者相信法师是一个矛盾的个体。

法师是人非神,他的人格魅力即便在上述吹毛求疵的分析中依然有闪光点。乱世之中,法师不贪不杀,谨守为人的本分,能专注感化阿修罗,在他内心埋下人性的种子已属不易。由此,即便法师因为极端追寻生存意义的目的,斩断手臂,以此刺激并彻底消除阿修罗内心兽性的萌动,唤醒阿修罗对人性的坚守。不可否认,法师断臂的大无畏精神令人动容。

法师对人性深刻的剖析,证明了他是一位身体力行的智者。

依然是结局,剃度出家的阿修罗细心雕刻木质佛像,法师的旁白继续“背负着罪恶,即使那样也在有限的生命中拼命活下去,正因為那样,这个世界才如此美丽。”这段话包含了法师对人性的理解,同样也表现出导演的意图:人心中隐藏着野兽(罪恶),人性为欲望包裹,欲望主导并催发人做出一切善恶的行为。但是,这些欲望的存在是人类改变世界的动力源泉,当欲望中的善良压制住邪恶,人类便能以积极、健康的心态最大限度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出更加美丽的世界,反之亦然!

《阿修罗》中,若狭善良得不似人类,对她纯善的神格表象叙述无处不在。

最为直观的表象莫过于导演的主观色彩建构,若狭同阿修罗长期艰苦却快乐的生活中,代表荒凉、死亡、血腥、暴力,昏暗的土黄、殷红色块始终围绕阿修罗。然而,象征蓬勃生命,青翠的绿色似乎因为若狭而存在,并辐射到她四周,灾荒中渗透出生机(其他村民的周遭色块多是暗绿色、土黄色、血红色)如此,若狭因为和片中绝大部分绿色的客观共存,具备了超脱人间的神性。

若狭的个性矛盾主要反映在人格和神格摩擦产生的心灵风暴,如果说法师的人格是人性为主,略显神性(他的法师身份和斩断手臂的行为)。那么若狭无疑可以称作神性为主,夹杂人性。若狭宁愿选择相信直觉,也不愿接受阿修罗带来的马肉。若狭可以心安地接受七郎偷取伙伴的食物搭救自己,红薯之类的食材能够清楚辨析,但是殷红的肉怎么知道取自人还是马?这便是若狭给自己内心设置的枷锁,或者说,超脱人世非现实的神灵才具备的品质。

若狭最终饿死!恪守着比人性高洁傲岸的神性。

导演用一场洁净无垠的大雪送别同样至善至美、无尘无垢的若狭,仿佛是赞美宗教中形而上的神灵,点点碎絮的雪花被导演以主观的方式美化,变成色彩斑斓、晶莹明亮、姿态不一的美丽雪晶花。

但是,导演赞美的若狭已经彻底神化,如同耶稣受难,“复活”后脱离了人的范畴,人类定期通过祈祷等形式歌颂的耶稣上帝,是神非人。

因而,导演对人性的解读反而要从阿修罗的蜕变和法师的领悟中得到真正的答案。导演其实并不赞同迂腐的慈悲和善良,甚至怀疑人根本无法、也不需要升华到至善的境界,就算升华,彼时“人”不再是人,因而也就出离人性如何的探讨范围。

神终究可望不可及,惟有人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主体。

人是什么?

人不过是比一般野兽更加高级(人心具备可塑性,有羞耻感)的同类,众生依靠生而为人后天的理性与根植血脉中的兽性斗争。良知占据上风,众生为人;罪恶占据上风,堕落为兽。众生便是这样,人兽之别,一念之间。恰似《阿修罗》中包括羲助在内的所有村民,为了生存,跨过理性设置的底线,抛弃生而为人的良知,疯狂截杀无冤无仇的阿修罗。杀死阿修罗,不过受到它们本性中与野兽无二的求生本能驱使。

人心如此,人性亦如此。

人越成长,经历越多,人性越复杂,社会性的人无所谓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善者为善,仅仅因为他们依靠理性和良知抑制心中的野兽(罪恶)爆发,反之亦然!宗教意义上人生来是有罪的,其实是从更为宏观的角度出发,万物有灵,人依靠夺走其他物种的生命存活下去。这是《阿修罗》结尾“人的本性就是通过吃掉其他生命而活下去……背负着罪恶”的直观理解。

若狭纯善的品格看似光芒万丈,实则违反人道。导演设定若狭宁愿死也不愿意吃掉马肉的情节,实则从人的角度,暗含对若狭纯善心理的批判。若狭连最基本的生存欲望都可以抑制,她除了以神灵品格触动众生,一丝一毫都无益于人类世界的健康发展。

无欲无求或者清心寡欲,世界只会维持老子笔下“小国寡民,鸡犬相闻,民至死不相往来。”三皇时期的原始社会形态。有欲望,才能有发展。弗洛伊德在《性学与爱情心理学》中说道“欲望是人前进的源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若狭的纯善更类似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笔者忘记从何处得知,朱子的原话非“存天理,灭人欲”而是“存天理而遏人欲”,一字之别,意义和程度全然不同。)

《阿修罗》结局借法师之口“背负着罪恶,即使那样也在有限的生命中拼命活下去,正因为那样,这个世界才如此美丽。”无疑旗帜鲜明地传达出导演的意图所在,这个世界能变得如此美丽,类似若狭至善至美的品格有一定推动作用(比如宗教引导人向善),然而更大的作用力来源于同心中的野兽不断战斗,抑制兽性,发扬人性的人类本身。

依靠欲望(理想、野心)的驱动,人类积极主动改造世界,发现美、创造美。

最终蜕变为人,剃度出家,长大后的阿修罗,他走出山村,来到都城。阿修罗以若狭渴望离开山村、向往都城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此时阿修罗的世界不再如他幼年时期那般死寂,而是变得生机盎然、分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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