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荷
作者有话书:
写这篇文章时,我的好友爱上了一个女孩,周遭的朋友都觉得那个女孩子并非善类。与此同时,好友身边还有一个自初中起心仪了他近十年的女孩,温婉善良不说,并且知他心意。旁的人都说他头脑不清醒,他却执迷不悟。而我写下这篇文,大概就只是因为对好友恨铁不成钢。不过也罢,爱情嘛,总是毫无道理可言。
是他将她变成了这么不快乐的林之一。
可他偏偏无以为报,到头来,也只能说一声“一路顺风”。
被爱者总是残忍,爱人者从来天真。
女孩光是坐在那里,就让林之一惴惴不安
那个女孩出现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
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很多毫无防备的路人逼进了小酒馆,林之一一个人点单待客,忙得四脚朝天。
“青梅酿。”
一直到人群散去了,女孩才走上前来,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青梅?林之一愣了愣,她隐隐记得,那是菜单上被画掉的一项。
听陆远说,那是他用纯果酿造的,度数极低,像极了饮料,又因口感酸涩,所以最终并没有贩卖。
那眼前的女孩子又是如何得知?
林之一思及此,好奇地看向来人。
女孩肤白唇红,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脑后,眉眼间透着些许傲慢,大概是那种长得美的人所特有的自信。
“抱歉,没有。”
林之一的语气很不友善,她不知怎的,对眼前的人无端便生出了敌意。
女孩听了她的话,仿佛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笑起来,说:“有的。”
“你不愿意卖给我罢了。”
“不过酿来自家饮,不外卖。”林之一垂着头专注地擦着手中的杯子,看也不看那女孩一眼,“你还是去别家买吧。”
“不,”女孩却不知哪里来的执拗,托着腮直勾勾地盯着她,红唇轻启,“我等。”
林之一彻底被她败坏了心情,语气更加不耐:“随你便。”
女孩也不恼,走开了,自顾自地寻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胡乱找了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大有店子不打烊就不离开的架势。
可女孩光是坐在那里,就让林之一惴惴不安,以至于她胡乱找了个借口提前打烊,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我还会再来的。”
女孩临走前这样说道,并且留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一襲红裙,赤脚站在冰冷的盐湖里,灼热的红映照在水洗的蓝里,格外刺眼。
右下角赫然落着她的名字,让林之一心里一紧,然后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照片撕碎,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被突然回来的陆远拦了下来。
他刚外出摄影回来,却见林之一站着发呆,隐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于是从她手里夺下了照片。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便皱在了一起。
“她来过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
他并不是在问她,他用的是陈述句。
林之一知道瞒不过,愣了愣之后,便咬着牙回答说:“是。”
“陆远,你承诺过我的,”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的时候,她飞快地开口断了他的念想,“不可以反悔。”
一年之前,林之一是在西宁的街头“捡到”的陆远。
彼时,他正倚在路边小酒馆的门口发呆,林之一站着看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他想要点燃一根烟的时候忍不住走了过去,粗暴地夺下他手上的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陆远愣了愣,待看清楚来人之后,才笑了起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无比沙哑的嗓音,以及憔悴不已的双眼,与他那样清秀的脸庞如此格格不入,惹得林之一心里狠狠地酸了一把。
“我特地来找你的,”她说,带着半真半假的玩笑口吻,“你信吗?”
陆远愣了愣,然后笑起来,说:“林之一,你总不能还喜欢我吧?”
那样轻佻的口吻,让林之一觉得陌生极了。她心里刺痛一般地难过,抿了抿嘴,半晌没有回答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林之一才学着他的样子,也倚靠在门边,喃喃自语道:“是啊。”
她转过头去,看向陆远:“有什么办法呢。”
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回答一定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所以,他的脸上才会出现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
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林之一想着。
她记得上一次在陆远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是在好多年前即将步入大学前的高中同学聚会上。
彼时,她在姐妹们的怂恿下,借着给陆远敬一杯茶的理由,打算跟他告白,然而碰了杯之后,她却扭扭捏捏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陆远见状,有些吓了一跳,说:“这么害羞干什么?”
林之一被他这句话问得措手不及,有些恼羞成怒地想要走开,可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昂着头直视他的眼睛,说:“我来表白。”
那时的陆远就跟现在的表情一样,不知所措。
他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跟她开玩笑,聊毕业、聊未来、聊各种有趣的事,独独只字不提她对他的感情,然后,她就懂了。
“进去坐一坐吧。”
而现在,他依旧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如曾经一样。
初出社会的陆远,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和人脉,在这个风景秀丽却人烟稀少的地方开了一间小酒馆。
店里的生意惨淡,根本入不敷出,可陆远依旧苦苦支撑着,任凭再多的人劝说,他依旧坚持将这间小店开着。
林之一知道,他是在等一个人。
她记得,陆远第一次遇到那个女孩时,他还是个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旅拍摄影师。
由于他拍的照片质量上乘、价格公道,所以,常常会有女孩子来找他约拍。
而那个女孩,便是其中的一个。
林之一时常关注着他的微博,自然是见过他给她拍的照片。
女孩光着脚站在那个被称为“天空之境”的地方,她一袭红裙,裙裾飞扬,那种张扬的美,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拍过那么多风景和人物,拍过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唯独这一组照片,他特意配上了文字,叫《清平乐》。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他这样写道。
林之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动,不止她,那个女孩子也明白了。
“我很漂亮吧,”女孩倒也不恼,却用一种俏皮的口吻温柔地警告他,“可是,不要沉迷啊。”
换作别人说这种话,大概会显得自作多情,放在她身上却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就像陆远就因为这样而沦陷一样,那么理所应当。
而之后,也不知她是不是为了躲避陆远,在他给她拍完写真的第二天,便匆匆买了机票打算离开。
陆远并未挽留,只不过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亲自送她去的机场。
“还会再见吗?”
——或许他就是为了在她过安检的时候,问上这么一句。
“谁知道呢。”女孩耸耸肩,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之后,便拎起行李,挥挥手跟他告别。
“我等你啊。”陸远大声喊着,那几乎变成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因为这一句话,他便在这个地方死守了四年——哪怕他对她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不过就是她告诉他那听起来就很随意的、叫“青海”的假名。
“就是让你别等她的意思嘛,你怎么不听劝?”林之一说道,“傻不傻?”
陆远听完她的话,沉默了片刻,然后将手里的烟摁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你呢,又听我的劝了吗?”
林之一怔住,慌张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站起身来,挽起袖子,一边自然而然地收起桌上的茶具,一边说道:“陆远,不如我留下来帮你开这个店吧?”
“我无处可去。”许是怕陆远拒绝,她连忙编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来,“你就好心收留我,行吗?”
果然,陆远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一声不吭,林之一便当作他是默认了。
林之一这一留,就是一年,在此期间,青海始终没有出现。
陆远平日里鲜少提起她,除了林之一以外,陆远身边的人也几乎都不知道有青海这个人的存在。
于是,他们常常玩笑地称林之一为老板娘,林之一每每都涨红着脸,紧张到结巴,而这时的陆远便会在一旁无奈地笑,同时斥责开玩笑的人。
“你找个老板娘,以后不就没人开我们的玩笑了吗。”林之一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杯子,一边佯装随意地说着。
她多少是带着一些渺茫的期待的,所以紧张地拿着抹布在桌上来回地擦,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嗯,”可陆远似乎完全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甚至因为忙着入账,连头也没抬便回答她道,“可老板娘不肯回来啊。”
“兴许是迷路了。”他还自以为幽默地笑着说道。
可林之一笑不出来,她擦桌子的手忽地顿住,咬紧了牙,觉得心里一阵酸楚,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于是,她猛地将手中的抹布摔在桌上,同时将端着的杯子也重重地放在桌上。
冷不丁传来的响声将陆远吓了一跳,他茫然地抬起头来,便看到林之一呆站着不动。
他张了张嘴,刚想问些什么,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他们之前的对话,他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我身体不舒服。”最终还是林之一先出声打破了沉默,她朝他走过来,摘下身上的围裙放在吧台上,垂着眼睑不肯看他一眼,“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
“林之一,”陆远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她拉住,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过亲昵,于是连忙松开,吞吞吐吐地跟她说道,“抱歉。”
“别了,”林之一却丝毫不买账,“你不过说了一句实话。”
“错的是我。”
一厢情愿。
林之一当夜翻来覆去的,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掀开被子下了床,收拾好必需品,往院子里走去。
她拿了一件薄外套,却依旧挡不住寒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这里的天气哪怕是在本该最炎热的夏季,也依旧寒气逼人,如始终暖不化的冰,如陆远的心。
林之一这样想着,便又觉得难过起来,于是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之后,放轻脚步往院子里去。
她却没想到,陆远也跟她一样睡不着。
林之一连忙躲在树后,偷偷地看坐在庭院秋千上的陆远,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脚边放着装青梅酿的罐子。
她忽地明白过来,为什么陆远每天都要睡到午后才会起床,为什么每天柜台的青梅酿总会莫名其妙地少了许多。
同时,她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明从不贩卖,他却从不肯将青梅酿彻底从菜单上抹去。
这是他和青海的秘密,而他日复一日地守着、等着,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之一这样想着,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怜悯,也不知是在可怜陆远,还是可怜自己。
她在树后站了许久,直到陆远又重新倒上一杯青梅酿之后,才终于忍不住朝他走了过去。
林之一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陆远手中的杯子扔到地上,杯子咕咚咚地滚落,青梅酿流了一地,散发着醉人的果香。
陆远被吓了一跳,待眨了眨带着醉意的眼睛看清来人之后,笑开来:“是你啊。”
林之一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了一个“嗯”字。
“坐吧。”
“不了。”她道。
简短的对话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直到陆远看到她拎在手中的行李时,他才出声打破这样的僵局。
“你……要走?”
林之一听他这样问,竟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行李藏起来,想矢口否认自己要偷偷离开的事实。
“嗯。”可是她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陆远愣了愣,然后有些失神地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不再说话。
良久,林之一也没有等到他说出挽留的话,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她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到了难过。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说:“那,我走了。”
她说得干脆利落,迈起步子来却如坠千斤之石,她也觉得自己可笑,居然还在期待着些什么。
“林之一,”不料,陆远竟在这个时候歪歪扭扭地迈着步伐,踉跄着疾步追上了她,握住她的手腕,用极小的声音说着,“不要走。”
林之一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哽咽。
她惊讶地回过头去,可他始终垂着头,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并不妨碍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央求她什么,是為谁痛不欲生。
于是,她的心不停地叫嚣着,让她拒绝,让她甩开手一走了之,让她不要再犯傻。
可是,她盯着他的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决绝的话来,甚至下一秒,便心疼地拥住了他。
陆远的身子不知所措地僵直着,片刻后才缓缓将手抬起来,用力地抱住了她,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他那样用力,仿佛在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林之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耳畔是他小声的呜咽,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脖子上,灼烫着她的皮肤。
她在心里觉得悲哀,因为哪怕在这个时候,她还不忘踮着脚尖,生怕他累坏了脖子。
真是无可救药。
“忘了她吧,好不好?”她说。
许久之后,她才听到陆远小声地“嗯”了一声。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之一都不确定,陆远究竟记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
毕竟陆远对她的态度同以前一般无二,她就也很识趣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只字不提。
好在陆远再也不在深夜里饮酒,甚至还会每天起个大早去给她买早餐。
而某一日,他比往常都要更早地将林之一叫醒。
“跟我去一个地方。”他说着,牵起睡眼蒙眬的林之一,便往外走。
林之一睡眼惺忪地任由他牵着,一直到上了车,才稍微醒了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半夜的两点。
“这个时间不睡觉,是要去哪儿?”林之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囔着问道。
陆远却不肯告诉她,只神秘兮兮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林之一便也不再多问,缩了缩身子躺在副驾驶座上重新睡了过去。
待陆远将她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中的茫茫草原,丝毫没办法分辨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这是哪儿?”她问。
“黑马河。”
“黑马……”林之一嘟囔了两个字,揉着眼睛的动作便忽地顿住了。
她记得,在她默默关注陆远微博的那些年里,她曾给他发过唯一的一条评论,便是关于黑马河的。
“听说那里的日出很美,不知道你可曾去看过。”
而陆远回答她说:“还没,我想等将来找到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时,带上她一起去。”
如今,他却将她带来了。
林之一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仿佛快要爆炸,只觉得一下子睡意全无,于是转过头去看陆远,急切地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好来判断他究竟记不记得他当初说过的话。
以至于陆远兴致勃勃地让她下车来等日出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直到清晨的寒意袭来,才让她打了一个寒战,回过神来。
好在下一秒,她便被温暖包裹。
陆远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床被子披在她的身上,同时将他和自己一起裹在里面,笑着对她说:“这样就不冷了吧。”
那样的温柔,连同围绕在身边的温暖一起,几乎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淹没,无端地让她鼻酸。
“陆远,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问你为什么不来黑马河,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远愣了愣,看向她,深不见底的眼瞳让林之一忽然有些胆怯。
“记得,”而当林之一快要收回刚刚的问题时,陆远却开口了,“所以,我带你来了。”
他缓缓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卷起狂喜的巨浪,将林之一的大脑冲得无法思考。她像个傻子一般,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
林之一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自己现在心里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一直很努力也考不上第一名,却在她死了心随便考考时,稀里糊涂地拿了第一名,也像那时那刻的朝阳,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升起。
那种不真实感,像洒在她手中的阳光,抓不住,摸不透。
可金色的阳光洒在陆远的眼睛里,让她觉得彼时他看她的目光,带着如同一整片汪洋般的爱意。
林之一心里知道,她是多么难得才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尤其害怕被人夺走。
所以,当青海的电话打来时,她乱了分寸。
彼时,陆远正忙于策划和林之一的下一次旅行,他的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就在她的手边。
林之一拿起手机刚想喊他,可手机屏幕上不停闪烁着的陌生号码,无端让她觉得心有不安,以至于,让她将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的名字又重新咽了回去。
她看了一眼并未注意到这边的陆远,悄悄地拿了手机躲去一边,接通了电话。
“Hi(你好),陆远,”对面传来缱绻动人的女子的笑声,“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青海哟。”
林之一闻言,心口一窒。
“我不是陆远。”她说。明明还想挑衅一番地自报家门,张了张嘴之后,她又胆怯了,就这样突兀地住了口。
而对方也同样沉默着,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口,道:“我找陆远,你让他接电话。”
“不行。”
对方那样强硬的语气让林之一内心不悦,林之一便也强硬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找他了。”
林之一甚至在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挂断了电话,同时,拉黑了她的电话号码。
却不曾想青海会千里迢迢地找上门来,林之一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却分明能感受到,她带着十分刻意的挑衅。
不然,她怎么会在离开时留下一张照片。
而陆远显然知道林之一的顾虑,于是将青海留下来的照片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将一束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递到她的面前,笑着说道:“路过的时候见它们开得很美,想着你一定会喜欢,便顺手采回来了。”
“送你。”
林之一愣了愣,接过他递过来的花,放到面前闻了闻,清新的香味沁人心脾。
可林之一有些心猿意马,偏偏觉得陆远这样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陆远对林之一心里的想法一概不知,否则,他也不会在青海离开的时候,前去送她。
“我要走了,送送我吧。”
彼时,陆远像往常一样出门摄影,而青海就像计划好的一样,在他经过的路上等他,然后这样对他说。
“不用送到,”陆远正想拒绝,青海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急忙开口道,“就走一程。”
陆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青海,一时之间有些怔住。
许是因为这个,又许是因为反正顺路,他终归是答应了。
陆远不免觉得气氛尴尬,可青海似乎并没有这样觉得,一路上同他像个老友一样叙旧,而他也只是简单地应和。
待走到分开的路口,她突然将一张照片递给他。
“上次不告而别,真是抱歉。”她笑着,将照片翻了过来,“这是你给我拍的照片,后面写着我的地址,这一次,你就不用愁找不到我了。”
她说着,将照片塞到陆远的手中。
陆远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抿紧了唇不说话,指尖却渐渐收拢,将照片捏成了一团。
直到这时,他常年温润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怒意。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他说,“是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心转意,还是你成心不允许我将你放下?”
陆远记得很清楚,初初知道他心意的青海曾警告过他,不要对她心动。
“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不能容忍喜欢我的人变心,哪怕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允许。”
“如果你決定看向我,就要一辈子只能看向我。”
如今看来,这话丝毫不是玩笑话。
而好在现在的陆远,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鬼迷心窍的陆远。
他只是苦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死了心的陆远。
“别白费气力了,快走吧。”于是,他将照片还给她,头也不回地离去,看起来决绝又洒脱。
躲在一旁的林之一看着陆远离去的背影,心中窃喜。
于是,她松了一口气,迈着雀跃的步子往陆远的方向走去。
陆远人高马大又脚步匆匆,林之一追了许久也没有追上,最后便放弃了,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准备开口叫他。
“陆……”
她刚喊出一个字,陆远却先一步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猛地掷在地上,啪地摔了个稀巴烂。
林之一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她隐隐知道有什么东西跟他手中的相机一起碎了。
尤其是当她后来看到陆远蹲在路边,将摔碎的相机捡起来抱在怀里时,她更加确信这一点。
他努力克制时不停微微颤抖的身体,仿佛在不停告诉她,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后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相机摔碎了。”
陆远回到小酒馆之后,用了一个极其蹩脚的借口来搪塞她。
林之一却也没有拆穿,只垂着头擦拭着手中的杯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是,接下来,陆远将一束小花递到林之一的面前,笑着说道:“路过的时候见它们开得很美,想着你一定会喜欢,便顺手采回来了。”
“送你。”
林之一擦拭着杯子的手忽地停住,她抬起头来看陆远,他脸上的笑意与昨天一般无二,说的话、做的事,也同昨天一般无二。
可偏偏就是这样,林之一才更加觉得心灰意冷。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你在我面前演的一场戏。
若是我不曾看到你在街头哭泣,若是你不曾在这个时候送我一束小花,可能我还可以继续骗自己。
可你若无其事、一如既往,却偏偏更加让我知道,原来过去种种,都不过是你的伪装。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骗我,也骗你。
林之一忽地觉得可悲可笑,于是伸手接过那一束花,然后苦笑起来,说:“陆远,你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
她记得清楚,少年时的陆远,便一直如此,将最隐秘的心思藏在心底不肯让任何人看见。
彼时,他几乎是品学兼优的学神般的存在,学习时总是漫不经心,却总是能考出傲人的好成绩。
他少年时期唯一的失败,大概就是某一次的校际篮球赛。
他带领的校篮球队输得很惨,所有人都指责他这个篮球队长的不是,可他还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更加惹人生厌。
林之一本来也是讨厌他的人之一,却偏偏偶然撞见他一个人在学校后面的小河旁的废弃篮球场拼命地练习篮球。
打得累了,他便靠在墙根边坐着,喘着粗气,擦自己额角的汗。
她分明看到少年红了眼眶,懊恼与烦闷统统表现在他凌乱的发丝上。
林之一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多么善于伪装的人,他不肯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内心的渴望和脆弱。
可是,冥冥之中,她成了那个唯一见过他所有真实的人,不管是年少时的学业不顺,还是长大后的爱而不得。
她也曾一度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对他来说不一样的,却原来,敌不过匆匆一眼。
“什么?”陆远出声问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之一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没什么。”
“花很香,我很喜欢。”
她正说着,就被花茎上的刺划伤了手,可她还是紧紧地拽着,不肯松手。
就像陸远对青海的喜欢,哪怕她浑身长满伤人的刺,可心动就是心动,他骗不了自己。
林之一想着,无端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便打算离开他了。
林之一离开的时候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她提前打点好了店里的一切,并没有跟陆远告别,便悄无声息地离去。
在她即将登上远去的飞机时,陆远给她打来了电话。
“我做错了什么吗?”他问道,带着措手不及的委屈,差一点就让林之一又一次缴械投降。
可是,还好她没有。
“陆远,”她说,“你摔相机的时候,我看到了,所以,不要再骗我。”
“以前我求你回头看一看我,如今,我只求你,放过我。”
陆远闻言,忽然觉得心里如同针扎一般疼。
大概,是终于想起少年时期总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林之一,每每在他失意时出现,带着明媚的笑意,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开心的林之一。
这么多年,她始终在他周围徘徊不前,顾不上其他,甚至也顾不上她自己。
是他将她变成了这么不快乐的林之一。
可他偏偏无以为报,到头来,也只能说一声“一路顺风”。
“可是,想要跟你携手一生,是真的。”末了,他还是说上这么一句。
若不是这一句,林之一恐怕还不会觉得难过至此。
“我知道,”她攥紧手机,将几乎就在喉咙口的哭腔咽了回去,“可是,你不爱我,也是真的。”
这句话说完,她终于觉得要忍不住了,于是连忙挂断电话,捂着脸放声大哭。
陆远,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过是你暂时停靠的孤岛,而但凡有机会,你总会回到你魂牵梦萦的故乡,回到你来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没有我。
从来都没有我。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