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和仪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于中学时期班里的同学。谁也没料到,多年后,那个班里不起眼的她率先结婚了。照片上,她笑得很灿烂,虽然仍旧胖胖的,双眼眯起来原来可以那么动人。我想,每个班里会有这样的女生吧,她们没有光鲜亮丽的外表,可能成大后也没能像这个故事里的芙椿般得以蜕变……如果你遇到了,请不要对她们不屑一顾,因为她们同样温柔和善良。而女孩们,无论王子是否会出现,都永远不要忘记爱自己。
她背着手与何以烈立在高处,望着城市里温暖的灯火,空气里飘荡着甜甜的桃花香。她知道,真正的春天要到来了。
你知道吗?无论美丽还是丑陋,坚强还是脆弱,世上大多数的女孩子都需要一个王子吻醒。
楔子
表哥和他漂亮的女朋友在准备婚礼的某天,我正伏案寫请帖。请帖是红底,浓墨重彩的字,每一张放在阳光底下都闪烁着光彩。
当写到“何以烈”时,我抿唇微笑,眼珠机灵地转动起来,扭头问起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
不料,关于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两个人发生了记忆误差。嫂子说是在大学时期,晚上她回去的路上,他追过来亲的她,她才告的白。
但是,表哥坚持说,他们初次接吻是在机场。
两个人说着,谁也不服输。我心下了然,扭过头,对他们说:“你们这么吵下去,还决定结婚吗?请帖我还没写完,不结的话,我不写了。”
他俩微怔,忽然相视而笑,彼此的表情再次柔和下来。我见气氛缓和,趁机问道:“芙椿姐,你和何以烈是什么关系,熟悉吗?”
表哥走后,她坐在楼台的藤椅上陷入沉思,绿萝缠绕着,只露出让我羡慕的、乌黑浓密的长发。听到我的询问,她回过神,依靠着藤椅,仰面对着阳光,缓缓开口:“他啊……”顿了顿,她继续说,“是个恶劣的家伙。”
芙椿微微抬腿,眼睛望向远方,窗台上有一串银色的风铃,风一吹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1
他的恶劣和很多人一样。
还是2009年,那年春天,芙椿只和陈时樾说过一句话。芙椿将课堂笔记发给他,对着他轻微地弯起双眼,露出笑意:“你在笔记扉页上画的婚纱真好看。”
他笑起来,点点头。
本是同学间的日常对话,同学们却开始拿他们开玩笑。从那天之后,芙椿变得很安静。一个季度里,她坐在班里的后排里,沉寂得如一株生在角落里墨绿色的苔藓,没再和任何男生说过话。
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芙椿趴在桌上休息,睡意来袭之际,有人兴冲冲地跑回教室里,大喊道:“快去看!陈时樾为了‘白猪,和何以烈决战!”
教室里一片哗然,那人眉飞色舞地讲着事情的经过:最爱古惑仔的何以烈故意对陈时樾说姜芙椿是“肥宅”,沉默寡言的陈时樾决定“为爱决战”。
“走啊,去看看!”几个女生蠢蠢欲动起来,相互戳戳胳膊。
有一个扭头,笑嘻嘻地问芙椿:“女主角不去啊?”
芙椿不吭声,只是将头低下去,最终埋进胳膊里。她们不肯放过她,拉着圆滚滚的她去现场。
梧桐树叶落在甬道上,随着一阵风飞到操场角落的器材室门外。两个少年凝神对质,而何以烈脱下校服,露出黑色的棉T恤,眯着狭长的双眼,鄙夷地与陈时樾对视着。
芙椿一来,操场上就变得更加热闹了。何以烈勾起讽刺的嘴角,打趣道:“绯闻女孩都来助阵了。”
“无聊。”陈时樾吐出两个字,侧身而过,与芙椿打了一个照面,微怔,别过头离开了。
芙椿揪着校服的衣角,在大家一片笑声中,有些手足无措。
芙椿知道自己长得不太好看,除了白一些,身形胖胖的,蜡黄干燥的头发常年堆在耳畔,看起来十分邋遢。
别人都不太爱跟她亲近,喜欢港片的男孩子都爱称呼她是“肥宅”。她总是被拿来开玩笑。
她虽然有点难过,但不想连累像陈时樾这样优秀的人——因他对自己笑了笑而被众人调侃“他们是一对”。
放学后,她从中医馆出来,背着塞满中药的书包,满头大汗地往家里走。少年们骑着自行车从高处呼啸而过,街上顷刻洋溢着青春男女的笑声。
芙椿看到里面有坏头目——何以烈,急忙躲在电线杆后面。
他没看见她,修长的腿踩着脚蹬,勾着嘴角,从她面前一闪而过。
芙椿舒口气,抱着中药一路跑回家。晚饭过后,爸爸怕芙椿觉得中药苦,出去买梅子了,而妈妈在厨房里用小火慢慢熬着药材,对她说:“再坚持一段时间,你就不会这么胖了。”
“一段时间是多久?”芙椿问。
“一两年?”
芙椿噘着嘴,小声嘀咕:“那时候,高中就毕业了。”
想起这一天的经历,芙椿不禁叹一口气。她决定还是哪天找个机会跟陈时樾好好道声谢,谢谢他今天肯为她出头,还有因为自己对他的生活产生的困扰……好好地跟他道声歉。
2
然而,整整一个月,芙椿没有找到任何机会与陈时樾说话。她怕给他再添麻烦,怕同学的玩笑,怕他不接受她的诚意……就这样纠结到期末考试结束,她选文科,他学理科,她知道,有些话放在心里,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紧接着是暑假,家里仍充满中药的味道。等到开学,芙椿又胖了几公斤。她知道同学们又得笑她在家偷吃零食,但没有料到开学分班时竟然先收到何以烈的调侃:“宅在家里又养膘了。”
他靠着墙,掀起薄薄的眼皮,笑声轻浮。
芙椿低下头去,老实地坐在他的前面,趴在桌上,忽然觉得人生好黑暗。
他真的很讨厌,芙椿尽量不理他。男女生之间喜恶都是分明的。他明白她的情绪,正如她懂得他的恶劣,只是两个人隔着透明罩,开着天窗地厌恶彼此。
“白猪,给我下去买瓶水。”
“白猪,大会时给我拿板凳。”
……
芙椿很忙,她得去找老师上课,做练习题,去中药馆……还要为何以烈做苦力。他是极坏的,不羁放纵,就连年级部主任来了,也不曾怕过。
这种生活持续到那年的冬天,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白热化。天气很冷,她上完体育课,跑完步后有些体力不支,当听到何以烈又来指使她跑腿,便没有理睬。当时她正向前走,没来由地感觉到头发被人扯住了——
“啊——”有个同班女同学恰好看过去,不禁吓得大叫起来。
所有人扭过头,看向芙椿,发现她干燥的头发早已不见,此时,稀疏到看得到白色头皮的头顶,只有几根黑色的发在风中飘动。
突然间,空气很安静。
何以烈也愣了,手里抓着她的假发,无所适从地看着她。
芙椿微怔,呆呆地站了良久,抬起一只手捂住头,另一只手捂住湿润的双眼,蹲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是她藏着掖着整整一年的事情,是她所有的秘密,還是她尚未跟陈时樾说起的事:她初中毕业那年,头发不知为何变少,中药西药都吃过,头发不仅没长出来,还因为激素让自己越来越胖……
青春期的女生敏感多疑,谁不小心维护着自己的形象。她的心里涌出恐慌,膨胀着,绽放着,最终铺天盖地地在整个胖胖的身体里蔓延了。
忽然之间,有件校服从天而降,落在她的头顶上。冬天的风是那么冷,她得到这片温暖,从心底里涌出的委屈终于得以释放。
芙椿小声地哭起来,大家都在小声嘀咕着,最终散去。操场上除了上课的学生,只有芙椿蹲在地上,哪怕脚麻、浑身发冷,斜照的夕阳落在西天边,她仍如一座石化的雕像没有动弹。
等到上完体育课,陈时樾看到芙椿还在维持一个小时前的姿势,眼神不禁有点复杂。他们班的体育课是在芙椿他们班的后一节,他刚来就撞见头发稀疏的芙椿。他叹口气,走过去,拍拍芙椿的肩膀,轻声说:“校服,你明天再还我。”
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对话,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这一次,他的关怀如春天的细雨,无声地落在她的心扉上。
3
周末在家里,她什么话都不肯说,躲在被窝里一直哭。她如生长的嫩芽,被一夜狂风骤雨摧残,遗留下来的只是在清晨阳光下细碎闪烁的自尊心。
她难过的时候,还有爸爸妈妈陪伴。他们只知道她受到委屈,于是静悄悄地将三餐放在她的桌上。
芙椿抿着唇,鼻子酸涩,背过身,看到两件校服搭在晾衣架上,一长一短,蓝白相隔,是青春的颜色。
从那天开始,陈时樾在她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芙椿想起陈时樾以及对她说的话,突然坐起来,望了望窗外。
她从夹在笔记本中的学生资料里找到陈时樾的住址,拿起他的校服,坐上巴士227,颠簸一个小时,终于到达他的家门前。
“你还挺聪明的。”陈时樾立在门口,穿着灰色的卫衣,望着芙椿,笑出声。
幸亏她多想了想陈时樾的那句“明天还校服”,而所谓的明天是周末,她想,可能他想邀请自己去他家做客。
“谢谢你,为我解围,帮我那么多。”芙椿郑重地对他鞠躬,眼眶又一次湿润。
陈时樾笑了笑,缓缓地道:“我相信每个人都有难处。”
说这话的时候,芙椿注意到他家里的摆设,虽然并不是很高级的公寓,却很有格调,宜家的沙发和落地灯,桌子上铺着白粉相间的桌布,上面放着她最喜欢的白色风信子。
陈时樾的妈妈是个很漂亮又优雅的女人,芙椿很羡慕,更羡慕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听说她是个富家小姐,为了陈时樾的爸爸,和家里决裂,才沾染上了烟火气。她为芙椿炒青菜,做丸子汤,还炖了南瓜粥。芙椿不好意思起来,说:“阿姨,我本来就很胖了。”
陈阿姨温和地笑了,陈时樾也是。在吃饭期间,芙椿无意地谈起他画的那张婚纱的图片,赞赏道:“真的很厉害,你日后要学设计吗?”
陈时樾微怔,旋即,低头夹菜,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爱好罢了,要学MBA(工商管理硕士)。”
“好可惜。”芙椿露出惋惜的神情,紧接着,圆圆的脸上露出光芒,“我以后想当老师。”
“日复一日地上课,会不会有点无聊?”陈时樾抬眼,不紧不慢地回道。
芙椿尴尬地点点头,眼里的光突然熄灭了。
陈时樾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芙椿能感觉到,他是个有抱负心的人,好像要证明给谁看似的。而芙椿不是,她向往的只是平淡的生活。这样的话,日后他们的生活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离开陈时樾的家,在路上,芙椿手里拿着从陈时樾那要来的画着婚纱的那张纸,一直在想这件事,却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吃惊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和陈时樾共同发展呢?
正在纠结地想着,芙椿看到何以烈站在巷子口。他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细长的眼来回瞟,目光移了移,回落在胖胖的芙椿身上——
芙椿还在愉悦的心徒然被浇下凉凉的水,在冬天的傍晚里,结成三尺的冰。她冷着脸,走了过去,与少年擦身而过。
“姜芙椿!”少年的声音沙哑而愤懑。
这是何以烈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不是“肥宅”,也不是“白猪”。
芙椿侧身,蹙起眉,看向他,黑黑的眸子打量得他浑身不舒服。
他紧抿着唇,伸出手,一个礼盒被推到她的眼前。
芙椿抬眼看过去,是各种甜甜的俄罗斯进口糖果。何以烈侧着头,命令道:“听说你吃中药和西药才这么胖,拿着它和药一起吃。”
芙椿只是盯着他,他拧起眉,仍不看她:“手酸了,快点拿!”
芙椿哂笑。
道歉有那么难吗?芙椿发誓,日后她不会这么懦弱地受他欺负,这一次,她反抗了——
芙椿接过来,走到垃圾桶面前,当着他的面随手扔进去,面无表情地、径直地走进巷子。
何以烈立在原地,勾起唇,笑了笑。
路灯下,少年拉长的背影落在地面,而绿色的垃圾桶如同一只独眼怪物般回望着少年俊美的面容——皮肤在冬夜里冻得白如雪,五官却被风吹得通红一片。
芙椿不知道,那年冬天,那个不羁的少年为这个拉下脸面的道歉,等待她整整四个小时零五分钟。
4
周一上学,芙椿发现那张画纸不见了,但她没有时间难过,因为要面对同学们好奇打量的目光。她硬着头皮坐下来,调整了一个周末的心情,甚至有决心应对何以烈的挑衅。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何以烈没来。
第一天没来,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亦如此。
终于在第四天放学,芙椿听到班里的女生说要去结伴看望何以烈,她才多嘴地问了一句他的近况。那女生说:“他生病了,重感冒转肺炎。”旋即,那女生像往常一样赠送白眼,“你真是笨得像猪。”
同伴戳戳女生的胳膊,她微微吐舌,小心翼翼地观察芙椿的神情。
芙椿恍惚,似乎想起那晚他苍白的脸。旋即,芙椿想,恶人自有天收,不管,不管。
这时候,另一个女生补充道:“本来没有那么严重的。他家里一直空荡荡的,发烧晕倒在地上,在凉地板上躺了大半夜,还是他自己醒过来,打的救护电话。”
芙椿抿起唇,心里开始涌动不安的情绪。她们走出校门,天边的晚霞美得如大朵大朵的凤凰花。
芙椿尾随着她们,一直躲在何以烈家门外的杨树后。直到天暗下来,她感觉到浑身发冷,才看到她们笑着走出来。
芙椿摸摸发冷的双臂,对他更加愧疚起来。
她跑进别墅,立在门前喂了好几声,但里面始终没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入眼的便是何以烈躺在正厅的棕色沙发上,背对着她睡觉。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盏台灯,照着他以及桌上堆着的各种补品和住院单。
芙椿看看四周,偌大的房子竟然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她走到厨房,想替他做晚饭,却发现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只好跑到临近的便利店买了一袋小米。
芙椿用小火慢炖粥,从厨房里出来,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纸,趴在桌上还未写下字,便传来沙哑而惺忪的声音,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芙椿抬头,何以烈仍背对着她,但乌黑的后脑勺似乎长了眼睛。他坐起来,薄薄的唇发白,透着血丝的细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芙椿低眉,犹豫纠结地想了半天,最终小声道:“我们扯平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何以烈没开口,香糯的小米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他瞥了一眼厨房。沉默良久,他躺下了,仍不肯面向她。
他没有睡,听着芙椿做好晚饭,瓷碗与玻璃桌面碰撞,她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她走到门口,何以烈忽然开口道:“父母离婚后,我一直独自生活。”顿了顿,他低下寂寂的眉眼,“好了,这下你也知道我的一个秘密,我们扯平了。”
芙椿微怔,侧着头看着他,门外涌进的冷风带着一股复杂的酸意,密密地扑向鼻尖。
那个用戾气、跋扈掩饰的少年,此时,在这栋空荡荡的房子里,寂寞得如同一座孤岛。
5
从那一天开始,班里再也没有人称呼芙椿“白猪”“肥宅”,大抵大家對何以烈持有胆怯的态度,怕他细长的眼睛幽幽燃烧的那抹烈火。
何以烈也不指使她干活,两人只是普通的前后桌关系。她的生活变得平静如水起来,尽管没有人与她结伴下课上卫生间、放学一起回家,她却很享受默默无闻的日子。如此,她可以和陈时樾通信,藏着心里话的名家著作飞跃五个班级,落在他的手上。
“英文书籍最好是读原版的,我入坑的第一本英文原版书是《傲慢与偏见》,现在借给你。”
陈时樾家里并不富裕,不能买很多书。芙椿抓住机会,借这个名义可以跟他做朋友。有时候,芙椿在走廊与他相遇,他对她点头示意,她不敢看他,走在拐角处却高兴地直跺脚。
何以烈抱着篮球向上走,入眼看到她圆圆的脸变成椭圆,嘴角上扬,露着一口小白牙。他扑哧一声,望着她笑:“嘿,姜芙椿,你笑起来真逗。”
芙椿听到这么一句话,垂下眼皮,又安静下来。她抱着作业本转身离去,望着玻璃里胖胖的身影和干枯的假发,眼眶突然酸涩得要命。她这样子,让她不敢放肆地大笑,也根本没有勇气和陈时樾并肩走。
何以烈探头,看着芙椿敏感难过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于是才有了那样一个傍晚,她一回家,就看到何以烈站在她家院子里的桃树下,指着一张她在五年前时拍摄的照片,诧异地问:“姜芙椿,这是你吗?”
那时,她的头发还乌黑浓密,也没有因为吃药变得虚胖。泛黄的照片上,她站在自家门前,梳着羊角辫,一双弯弯含笑的眼睛,笑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芙椿咬住唇,不肯回答。良久,她对着少年仰起头,瞪眼道:“你来我家干什么?”
少年笑笑,手插在口袋,在乱飞的桃花中,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爸爸妈妈因为她带朋友回家很高兴,去市场买了果蔬,为他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芙椿起初不情愿跟他坐在一起,后来他低声说了句:“我好久没这样吃饭了呢。”
如此,芙椿便坐下来,递给他一双筷子。
吃过饭,何以烈突然说要带她去爬云峰山,一座三百米的小山。
芙椿拗不过他,只好去了。
初春的天气,芙椿仍穿得像包子,何以烈瞅着她的体型半天,将自行车郑重地递给她,吐了三个字:“你载我。”
芙椿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看向四周,吹着口哨。她噘起嘴,接过车把,刚坐稳,这厮稳稳当当地坐在后座上了。她虽然胖,也只是虚胖,呼哧呼哧地骑着车,没多久,累得满头大汗。
坐在后面的何以烈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干脆地道:“抬脚。”
芙椿抬起双脚,他修长的腿伸过来,一踩脚蹬,她惊呼一声,两个人从高处如风般行驶了过去。
路边的桃花和樱花都在盛开,凉凉的风吹着芙椿汗涔涔的额头,说不出来地爽快。
这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爬上山顶。何以烈双手插着口袋,对她说:“姜芙椿,你跟我学。”然后,他跳上一块岩石,站在高处,对着山和林吼,“我何以烈是天下第一帅!”
芙椿喘着气,有些胆怯,不肯说。
何以烈抱着手臂,哂笑了一声:“你简直是过去的我。”
他说,父母离开他以后,很多小孩都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他哭过,甚至自闭过,后来他不愿如此,学着坚强,甚至用恶劣的态度来反抗。他这个人,不想管闲事,但看到芙椿又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
“讲真的,我们爱别人之前都先要懂得爱自己。”何以烈抬眼,狭长的眼里说不出多么认真。
芙椿怔怔地看着他,想起陈时樾的面容,心中坚定起来。
她抿着唇点点头,也爬过去,站在何以烈的身边,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唇边,大声道:“我姜芙椿是宇宙无敌美少女!”
何以烈忽然笑了,芙椿以为他嘲笑自己,他只是对她扬着嘴角,说道:“你比我有野心,我只是想当天下第一帅,你却想称霸宇宙。”
芙椿红了脸,两人相视一笑。
她背着手与何以烈立在高处,望着城市里温暖的灯火,空气里飘荡着甜甜的桃花香。她知道,真正的春天要到来了。
6
芙椿有时会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奇妙。
芙椿从未想过会和跋扈又骄傲的何以烈心平气和地谈天说地,他称呼她一声“白妹”,而她为他做一顿晚饭。
等陈时樾过来还《傲慢与偏见》那本英文原版书时,芙椿终于敢对陈时樾打招呼了。走廊里热热的风吹在她粉扑扑的圆脸上,如绽开的花。他微微诧异,最终也笑着对她点头。
高二下学期,艺术生选专业,她考虑很久,决定学画画,连父母都吃惊,一直想当老师、安稳过一辈子的她会选择美术。
陈时樾没有选,他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绝对不会放弃学金融的。芙椿在签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看到也有何以烈的名字,等到放学的时候,她问何以烈:“你怎么也想学画画?”
“没什么梦想,随便学学呗。”他坐在窗台上,目光从很远的地方收回来,嘴角噙着笑,望着她,“你呢,白妹?”
芙椿低眉,晚霞映红她的脸庞:“我想以后给自己设计婚纱。”
何以烈笑出声,笑得让芙椿不禁想起陈时樾夹在《傲慢与偏见》里面的字条,他说:“小女孩。”他觉得里面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烂俗。
可你知道吗?芙椿心里想,无论美丽还是丑陋,坚强还是脆弱,世上大多数的女孩子都需要一个王子吻醒。
而她的王子一定是陈时樾。
后来,她去一座海滨城市写生,然后高三艺考,陈时樾总会通过网络指导她。他对画画有很高的见解,她有时问他:“你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学呢?”
良久,陈时樾才回:“我祖父不太喜欢我,我想努力,让他认可我和父亲。”
芙椿握住画笔,更加坚定了画画的念头,如同要完成他的梦想。那时候,她已经停止吃中药,新发如新生婴儿的头发软而细。
何以烈总是说:“白妹,你再瘦瘦应该更好看。”
少年说的话快而不经意,如藏着一朵玫瑰花。而这话如同魔咒般,在艺考期间,芙椿大病了一场,竟真的突然瘦了很多。她躺在病床上,揪着何以烈的发,怒道:“我考不上,拿你是问!”
何以烈拨开她的手,哈哈大笑起来,吊儿郎当地靠在沙发上:“行,我养你啊。”
芙椿微怔,他眯起细眼说:“养猪还不简单?!”
芙椿将抱枕扔了过去。
何以烈总是这样,所以,芙椿从未想过他对她有什么感情,他时常说:“白妹,这辈子除了我,没有男性朋友对你这么好了。”
她也没想过,这也是他最深情的告白。
7
高考成绩出来后,芙椿最终没有选择服装设计的那个院校。她听说陈时樾选择了理工大,她想也没想就填了那个大学的动漫设计专业。
那天,何以烈拿着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向芙椿家冲,却看到她和一个男孩立在巷口的杨树下,相视而笑。此时,她不再受药物影响,鹅蛋脸,细瘦高挑的身材,是灰姑娘的蜕变,是丑小鸭的成长,漂亮得让人移不开双眼。
何以烈紧握着通知书,垂下眉眼,独自一人回到空蕩荡的家里。他走了,独自一人去了南方上大学,学的服装设计专业。两人还时常联系,芙椿对他提起陈时樾:“你忘记啦,那时候你还和他在操场上对峙呢。”
那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何以烈都忘记芙椿曾经胖胖的样子了。他笑,声音干哑:“那你拿下他。”
芙椿脸红了半天,又支吾很久,小声说:“我不敢。”
说到底,芙椿还是那么胆怯。现在,他们是学校里的男才女貌,有一天,芙椿去找陈时樾,忽然意识到现在与他并肩而走的情景,对于过去的自己来说是一场奢望。
“给你买的奶茶。”陈时樾笑着看着漂亮的芙椿。
他对她很温柔,每天一起去图书馆温书,他也会给她买小礼物,目光炯炯地看她,但从未说过喜欢她。
大二结束时,芙椿知道了原因——陈时樾想要出国学MBA。她独自难过,哭得昏天暗地,最终,何以烈得到消息,坐飞机跑过来了。
“我修理修理他去。”何以烈从沙发上弹起来。
“别啊,你打坏他,就没人要我了。”芙椿抽噎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芙椿感觉何以烈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何以烈抿着唇,眼神冷淡,说道:“世界上又不止一个陈时樾。”
但她心里只有一个陈时樾,自始至终。
两人如同闹别扭般,整整一下午没再说话。直到傍晚,他头偏向一侧,拿着一个盒子推她的肩膀,语气不好:“你的生日礼物!”
光想着陈时樾,她确实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芙椿扑哧一笑,看着他倔强的模样多少年没变。打开后,芙椿看到是一串银色的风铃,上面还挂着银色的小铃铛——今年她二十岁,正好二十个。
芙椿笑了一下,又绷着脸道:“去地摊上买的吧?”
“欺人太甚,我自己做的!”何以烈涨红了俊脸,伸手要夺过来。
芙椿笑嘻嘻地望着他,他哼一声,拿过风铃,起身走到窗台旁。
“何以烈,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的婚纱,你来设计好不好?”她看着他的背影,感动得不行。
他的手微頓,风铃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白妹,其实我来找你……”
他没有回答,垂着眉眼。芙椿看着他半晌,想听后面的话,他侧过头,轻轻地道:“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到底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呢?芙椿没有多想。
那串风铃,只要在风吹来,清脆悦耳的声音落在心尖上,让人心情总会变好。那几天,芙椿振作起来,打算跟陈时樾坦白心意,可站在他的宿舍楼下,话堵在心口却说不出来了。
他要出国的前一天,她喝得微醺,一直在他的楼下站到晚上十一点钟,最终红着眼睛往回走。她不敢说,怕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她沉湎于情感中,抄近路走的,路灯也不亮,等到意识到身后有人跟踪,为时已晚。
那人反应快,冲过来拉住她的手腕。
芙椿失声大叫,那人捂住她的嘴,轻轻地嘘一声。
“是我。”那人低声道。
她酒意未散,以为是陈时樾,还未开口,一个吻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压在她的唇上——如同一个世纪,是给她的一场绵长而柔软的梦。
他松开她,她发出欣喜的声音:“陈时樾?”
久久地,黑暗里,什么声音也没有。那人嗯了一声,转身融入漆黑的夜里。
8
多亏那个吻,芙椿醒悟过来,在何以烈的鼓励下,第二天他们打车冲到机场,拦下了陈时樾。
她哭着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在你的未来里为我留下些许位置。”
听到这句话,陈时樾松开行李包,双手抱住了她。他是一个多么有抱负心的人,可也喜欢她,其间也是很纠结,所以迟迟没有表白。
陈时樾虽然还是离开了,但是他们在一起了,芙椿不孤独。
后来,陈时樾学成决定为她归国,不久后接管祖父企业下的小分店,在三年里管理得成为公司的一个分部。祖父对他有了新看法,直到今年新年,才让我见到这位多年未曾见过的表哥。
芙椿在最后还是选择当了老师,陈时樾已位居高位,自然对她的选择都会同意。而何以烈对摄影产生兴趣,对于服装只是偶尔设计作品,谁知越是这样,服装销量越好。一切都朝着预想的发展,多年后,所有人在迷茫的青春年少里找到让自己安心的归处。
那段时间,我正在追何家的大少爷,听说他是表哥未婚妻的好友,不禁时常往她那里跑。而躲了我大半年的何以烈从国外的时装周回来,带来新娘子的婚纱。
芙椿姐爱吃零食,动不动变得圆润,婚纱刚穿进去,腰部裂开一点缝隙。
我在沙发上假寐,芙椿瞥了一眼,静静地问身后的人:“很多年前的夜路上,是不是你吻的我?”
何以烈拿着针的手微微颤抖,抿着唇,最终轻轻地笑道:“怎么?不行啊,我这是在暗自帮你,白猪。”
芙椿气得要打他,脱口而出道:“如果我当时发现是你怎么办?尴尬死了!”
何以烈说过,他也不知何时喜欢上的她。兴许是他年少时孤独绝望地活着,她正好同病相怜;兴许是他想保护她,如同保护过去懦弱的自己;兴许是他看到照片上她扎着羊角辫,露出的动人笑容……他不知道了,自从他知道她喜欢陈时樾,他就不再深究了。
阳光那么灿烂,落在他的眉眼上。他满脸笑意,心里的悲伤却如决堤的水密密地漫延。
我想,如果那天晚上她能发现是他——
他会对她说一声,我喜欢你。
END
那天离去前,何以烈说有拍摄没有办法赶来,她咬牙切齿地道:“好啊,你结婚,我也不参加!”
他笑嘻嘻地道:“我准备孤独终老。”
我一听,哇的一声哭出来。芙椿笑着摇摇头,走向门外等待的新郎,美得宛如白色的天鹅。
我对着何以烈瞪眼睛,他走过来,道:“关于那个吻,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我大呼冤枉,他抬手就要抽我,却不小心从口袋里带出一张纸。
风铃声清脆地响起,地上铺展了一张画着婚纱的纸——那是何以烈那天找芙椿道歉时,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他以为是她画的,宝贝地珍惜了很多年——此时,它却在灯光底下,经过岁月的淬炼,变得暗沉,泛了黄,如同回忆一样。
编辑/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