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微
唐德宗贞元年间,扬州城的坊巷之间忽然出现一个叫胡媚儿的女子。那女子着杏黄衫子,头上绾着一个螺髻,身姿袅娜,面容嬌媚。
胡媚儿是一个凭借幻术赚钱谋生的女子,她的幻术非常怪异,一传十,十传百,人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争先恐后地观看她的袖里乾坤。每天傍晚,观众们心满意足地离去时,胡媚儿都能有上千万钱的收获。而且,胡媚儿每天都有新花样,那些一早就来等她献艺的人,几乎没有失望过。
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这天早晨,观众又早早地守候在街市上,就等胡媚儿现身了。像往常一样,她准时出现了,翠绿的裙子,水粉的上衣,整个人如同孟春时节细雨中的桃花,愈发明艳了。她朝周围的人群扫了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子,容积约有半升,工艺精湛,表里通透,要不是表面有微微的反光,乍看上去,这个瓶子好像并不存在。
胡媚儿擎起瓶子,向观众展示了一圈,然后将瓶子放在面前的席子上,抬起头说:“我把瓶子放在这儿,要是有人施与的财物能把它装满,我便心满意足了!”
围观的人一听,心想:这还不容易,这瓶子顶多也就能装半升水,若能赢得佳人一笑,就是损失几个铜钱又能怎样。于是有人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100枚铜钱,朝胡媚儿走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瓶口只有芦苇管粗细,而铜钱的直径比瓶口大上不少,想把铜钱投进去,除了打碎瓶口以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看到这人左右为难的样子,胡媚儿微微一笑,道:“您只管往里投便是,不必顾虑!”那人狐疑地看了胡媚儿一眼,拿起铜钱,慢慢地朝瓶口扔过去。只听“叮”的一声,等他凝神去看时,铜钱已经进到瓶子里了。就这样,直到100枚铜钱全部投完,瓶子还是原来的大小,而铜钱则如同小米粒一般分散在瓶子底部。此情此景,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有人跃跃欲试,这次是1000枚铜钱。投进去后,瓶子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一粒粒闪着光芒的小点儿平铺在瓶底。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不过总有人不信邪,又有人自告奋勇,愿出一万枚铜钱,看能不能把瓶子装满。一枚一枚地往里扔实在耗费时间,这人索性把背囊里的钱一次性向瓶口顺去,结果跟之前一样,除了瓶底多了一些闪光的小点儿外,瓶子里的空间并没有任何变化。
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现在,他们关注的焦点已经不是瓶子究竟能否装满,而是它到底能装多少。他们听说观音的净瓶可容纳江湖河海,照方才的迹象看来,胡媚儿这个琉璃瓶似乎也不逊色。
这时,有几个家资丰厚又极为好事的人,拿出更多的钱,朝瓶子投掷过去,结果仍然与原来一样。
众人觉得有趣:若那瓶子无边无际,岂不是藏着另外一个乾坤,那里面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有胆子大的便骑着驴马从瓶口走了进去。瓶口看起来狭小,可人马钻进去时根本没有任何阻碍。瓶子还是那么大,但在周围的人看来,进入瓶子的一瞬,无论人还是牛马,都变得只有苍蝇般大小,不过动作仪态还是原来的样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正午时分,有两个税官押着数十辆装满财货的车子路过此地。日高人渴,税官在路边的茶肆里要了两碗茶。他们还没坐下,就被附近伸着脖子的人群吸引过去。他们停下车子,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驻足旁观,眼见好几个人和牛马走入瓶中,那瓶子仍然空空荡荡。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阵,转过头来对胡媚儿说:“我们这儿有十几辆车子,押的都是官家的财物,你能让它们都进入瓶中吗?”胡媚儿笑道:“只要大人允许,我就能办到!”
胡媚儿伸出手去,将瓶子微微倾侧,大喝一声,那些车辆便迤逦而行,相继进入瓶中。从外面看去,如同爬进了一行蚂蚁,顷刻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税官目瞪口呆,又见胡媚儿拢了拢鬓边发丝,朝他们微微一笑。两人觉得这笑容大有古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胡媚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跃入瓶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税官大惊:这女子要是不见了,他们押的货物就没了,到时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的反应倒是很快,扑上前去,抓起瓶子,一掌拍去。瓶子应声而碎,晶莹的碎片溅了一地,边缘薄而锋利,冷冷地反射着阳光。可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银钱,没有车马,没有朝廷的财物,更没有那个巧笑嫣然的胡媚儿!
两个税官面如死灰,身上的筋骨仿佛被抽掉了,瘫软在地。刚才还喧闹异常的人群鸦雀无声,人们盯着地上的碎片,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
一个多月后,有人在清河北面看见一个女子,她率领部众,赶着车马,朝东平而去。错身的刹那,那女子转过身来,甜甜一笑,如初绽的桃花,这人却吓得毛骨悚然,差点儿从马背上跌下来。那个女子就是胡媚儿。
东平是平卢缁青节度使李师道控制的地盘,在唐末的藩镇割据中,李师道的兵力不容小觑。藩镇表面上接受朝廷管辖,实际各自为政。此番截取朝廷的税收,一定是早就谋划好的,只是手段太过高明,令人不得不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