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婆

胤凌

公元1688年，陕甘发生大规模武装起义，清政府急调闽浙总督左宗棠改任陕甘总督，督率其麾下10万湘湖子弟兵前往陕甘镇压平乱。各地州府、县衙把一门心思全用在配合、支持清兵戡乱上，地方事务疏于管理，土匪蟊贼便趁火打劫，老百姓东躲西藏，苦不堪言。各地豪强大户为防匪自保，便纷纷加固、修建庄院堡子。会宁王家集前店堡子就是此时由王家集独一无二的商贾大户——王家大掌柜王焕章动用40多人，花费5年时间修筑的。该堡子北主南门，呈正方形，边长50米，高12米，底层墙厚4.5米，三面有堡壕，四角有炮台。堡子外围还有十亩见方，墙宽1.5米，高3米的庄院。堡墙巍然，海壕环绕，远处眺望，一派森然。

这天早晨，匪首麻老五带着100多名土匪忽然包围了王家集前店堡子。一个土匪小头目站在堡子外的庄院墙角用手卷着喇叭筒高喊：“喂，堡子里的人快去通報你家掌柜，让他放出刘家上堡子的那十几个刁民，我们就走人;如果执迷不悟，庇护奸人，等到攻破堡子，我们将鸡犬不留，杀个干净！”

“哧！”堡墙上站着的家丁、乡民心知，土匪喊“刁民”，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可他们忍不住还是朝刘家上堡子逃过来的这十几个人瞅，只瞅得这些人脸热心跳一个个勾下了头。

“别听土匪瞎扯！”王家大掌柜王焕章的夫人，三十多岁的王少奶奶清清嗓子，正色对大家说，“即使刘家上堡子的乡亲们不来，这伙土匪也会找个其他借口攻打我们堡子的！再说，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我们怎能为自己而出卖朋友呢？”

麻老五见堡子里的人不回话，便一声暴喝，手下的土匪们便抬架着云梯四面开花，潮水一般地开始了强攻！

“大家各就各位，瞅准目标，给我狠狠地打！”管家季良才按照分工，是守堡子的总指挥，他铁青着脸向守堡子的家丁、乡民下达了命令。

眼看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土匪便停止了这第一天的攻击，开始在堡子庄院外埋锅造饭了。守堡子的家丁由于没有经过如此大战场面，个个面如死灰，愁眉不展，担心堡子明天还能不能守得住？！

“为了不再发生我们上堡子的悲剧，死守是不行的啊！”刘家上堡子逃过来的贺老五怯怯地说。

一提起刘家上堡子，大家激灵灵打起了寒战！几天前麻老五带着匪队攻打刘家上堡子。上堡子的乡民们死守了两天堡子，最后在土匪攻开外庄子后认为坚守无望，便弃内堡逃跑了！结果，麻老五恼羞成怒，血洗庄堡，杀掉了来不及逃走的妇孺20多人……

第二天，土匪的进攻更加疯狂，几次突上了堡墙，都被家丁村民居高临下拼死打了下去！随着黑夜的降临，土匪第二天的进攻也停了下来，但堡子里的人脸色越发凝重了。因为石块儿快砸光了，箭也射得差不多了！明天将再用什么坚守呢？

第三天凌晨，麻老五带着匪队在进攻前先试探性地喊道：“王焕章你听着，只要你付给我们五千两银子，我们就不再攻打了！这些钱对你来说是九牛拔一毛的事情，为了全堡子的安危你可想好了啊！”

季良才、家丁、乡民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王少奶奶。大家心知，土匪攻打前店堡子，虽说也哄抢祸害村民，但主要还是冲着王家的钱来的！

当时在会宁县，乃至西北华北地界，这王家都是富得流油的主儿。王焕章的父辈是从山西过来经商的生意人，其王家大庄，在山西都是赫赫有名的。到了王焕章这辈，他家的商铺驿店遍布全国，当时有“北京四十八马站，站站有王家店，去京不住他人店”的说法。

“别听麻老五的，他这是在麻痹我们！”王少奶奶冷声说道。

面对守堡子的家丁、乡民乱糟糟慌乎乎的样子，王少奶奶开始亲自指挥家丁抵挡土匪的进攻了。这时的麻老五及手下的土匪已经杀红了眼，他们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终于，几个胆大不怕死的土匪从西面堡垛上爬了上来，手抓大刀向家丁猛地砍了过来——

“不得了啦！土匪攻进来了！跑啊！逃啊！”以贺老五为首的刘家上堡子的几个家丁边喊边跑，引得守堡的几个家丁也跟着他们起哄乱跑。土匪趁乱攻了过来。

“不好！”王少奶奶一看这阵势，心知这股土匪如果不能尽快消灭，堡子就完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莲步轻移，脚下生风，瞬息之间就跃到了这股上墙的土匪面前，手里的大刀片子上下翻飞，“飕飕”的风声中，仿佛砍瓜切菜一般，碰着的非死即伤，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伙土匪全给“报销”了！

西面堡墙上的土匪还在顺着云梯往上爬，王少奶奶赶上前去，身子悬空，一个倒挂金钟，将云梯从半空甩下了墙……

在堡下土匪的惨叫声中，督战的麻老五一看王少奶奶的身手，他一愣怔，急呼一声：“撤！”便率领手下掉转马头垂头丧气地走了。

打退了土匪的进攻，前店堡子一片欢呼声！直到此时，人们才知道，王少奶奶不仅仅是个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的大美女，还是个有大将风度、藏而不露的武林高手。从此，王家集一带的人把王少奶奶叫“侠婆”。

一个月后的一天，从会宁县城办事回来的王府管家季良才兴冲冲地对王少奶奶说：“少奶奶，告诉你一件大好消息，协统营活捉了匪首麻老五。”

“什么？”王少奶奶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季管家，“麻老五是惯匪，武艺超群，协统营的兵能捉得了他？”

“是真的！”管家季良才说，是协统营的刘管带靠内线配合，里应外合，偷袭得手的。

这晚，夜色浓浓，漆黑一片。一个黑头巾遮面的夜行人身手敏捷地越过高墙，忽然蹿至会宁县府大牢的屋顶上了。

“我一呀摸，摸到妹妹的肚脐窝……”守夜的牢兵嘴里哼唱着淫辞滥调走了过来，夜行人手起刀落，这牢兵还未喊出声就“噗”地倒地身亡了。夜行人迅疾翻下屋檐，从牢兵身上摸出牢门钥匙，迅速打开了牢门。

“哥，我来救你……”“不要叫我哥，我不认识你……”牢中的麻老五竟背过了脸。

夜行人强行架扶着麻老五从牢门走了出来……

“有人劫牢啦！有人劫牢啦！”忽然，牢内喊声四起，灯笼火把齐明。

夜行人猛地飞身上前，一把大刀上下翻飞，十余名牢兵一会儿工夫都成了其刀下之鬼。夜行人刚背起麻老五要走，这时，协统营管带刘双贵带领着官兵追了上来！

“别管我！快跑！不然你也会没命的！”“要死咱俩一块儿死！”夜行人放下麻老五，竟和扑上来的官兵又急斗缠打在一起……

协统营二三十个清兵都成了夜行人刀下之鬼，夜行人也是伤痕累累，被刘双贵一月牙鬼头刀砍趴在地……

夜行人被俘綁押到刘双贵面前时，刘双贵一把扯下其头上的黑头巾面罩，竟惊得一吐舌头：没想到这夜行人竟是王少奶奶！让大家更加惊叹不已的是，经过审讯，这王少奶奶竟是匪首麻老五的亲妹妹！

当年王少奶奶的父亲王凡和王焕章的父亲王仁同是活跃在陕甘陇右一带的一支反清队伍的首领。后来，因手下出了叛徒，一天夜里，清军和叛徒里应外合，攻破义军山寨……

王凡被俘后因宁死不降，被清兵枭首示众！伤痕累累，死里逃生的王凡的妻子含泪掩埋丈夫的尸体后，把一双儿女王志和王英托送给义军失败后在平凉崆峒山出家的了然师兄处拜师学艺，并嘱咐王志、王英兄妹，一定要找出叛徒报仇雪恨。

王志兄妹二人四处打探，得知当年是王仁和他手下一个弟兄叛变投敌，出卖了他们的父亲和山寨其他弟兄。而且王志兄妹还打听到王仁来到了会宁王家集，靠祖上王家大庄的家资，利用王家集百年老街的繁华市面，经营布匹、茶庄、杂货，很快成为王家集数一数二的富商大户。

“去会宁王家集，杀了王仁，替父亲和死难的山寨弟兄们报仇！”王志兄妹急速赶到会宁王家集时，王仁已经病死。于是，他们二人便把仇恨全记在王仁的儿子王焕章身上，想来个“父债子还”，让王焕章家破人亡！但王焕章轻易不出堡子，出堡子必有七八个家丁护院相随，要刺杀也很不容易。兄妹俩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让王英到王焕章家当丫鬟，摸清情况，见机行事。可王英到王焕章家当了丫鬟后，竟发现王焕章人心泽厚，她竟一见钟情，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王焕章，实在不忍心对其下手！再说，反清义军已经失败多年，父债子还，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于是，王英踌躇再三，便将自己“卧底”的事情和盘对王焕章讲了。

王焕章其实心里也深爱着王英，只是感觉王英平日里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才没敢造次。现在好了，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透，一旦说出来，他们两人不但消除了父辈的积怨，还能成就百年秦晋之好啊！

再说，王志兄妹分手后，王志探听到当年出卖他父亲的另一叛徒刘双贵竟在会宁县署协统营当了管带，便偷偷潜入县署来刺杀，不料被官兵发现，在逃跑中王志身受重伤，恰巧被路过的“山大王”麻老二救上了山，无奈之下他又入伙成了“麻老五”。麻老二死后，武艺出众的他又被推举做了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王志和王英暗中取得联系后，这时已经做了王焕章夫人的王英不但拒绝做内应，还劝其兄“金盆洗手”，不要再当土匪了！没办法，王志只好派贺老五前去做内应，没想到王英识破了其计谋，反而杀了贺老五。可在王英心目中，其兄当土匪是一码子事，兄妹情又是另一码子事！王志被抓，她又不能不出手相救啊！

在一个冷风飕飕，草木萧瑟的日子里，“侠婆”王少奶奶作为匪首同谋和其兄王志被会宁县衙一并押上了刑场。

“王少奶奶一路走好啊！”王家集的大小商贾百姓早早地守候在刑场路边，囚车路过时，都齐刷刷地跪下来向王少奶奶叩头送行。在乡民们眼中，王少奶奶不但不是“匪”，还有一颗侠义心肠。

王焕章在掩埋掉自己的妻子——王少奶奶后不久，也郁郁而终了！临死前，王焕章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说，这一切都因他父亲王仁而起，他情愿“父债子还”，一死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