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艺家应关注、活用艺术创作论

2019-03-22 01:41康尔
曲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挖井艺术创作曲艺

康尔

艺术创作论与艺术史论、艺术批评论、艺术教育论一样,是艺术理论的核心构成板块。艺术创作论集聚着古今中外的理论家梳理、提炼出来的创造智慧,也蕴含着多个艺术门类的大师、巨匠探索、总结出来的创作方法。这些智慧与方法是人文学科的宝贵财富,对于各个艺术门类的创作均有指导意义。艺术创作论的普遍因素,早已得到创作实践的确认。

然而,或许因为艺术创作论的研究者很少论及曲艺,曲艺界有许多人很少关注艺术创作论的研究成果,也不关心创作论在当下的发展和活学活用了。

曲艺创作有两个显著特征:其一,文本创作与二度创作往往是同一个人,既编又演、编演合一的现象较为常见。其二,口耳相传、世代承袭的艺谚艺诀长期以来指导曲艺创作,如“四梁八柱大书一部”“一遍拆洗一遍新”等。笔者以为,在“曲艺也是重要的艺术门类”“曲艺教育也应纳入高等教育体系”的呼声得到关注的今天,曲艺家也要关注艺术创作论的研究成果以及它在當代的发展,通过借用、活用艺术创作论,提高曲艺创作的质量与水平。

本文遴选艺术创作论中几个有定论的观点与方法,谈谈艺术创作论对于可能带给曲艺创作的帮助与启迪。

一、通中求变、继承创新,是艺术创作论中重要的观点。这个观点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古老的 “通变之道”。在《文心雕龙·通变》篇中,刘勰系统地阐述过“通”与“变”的辩证关系,并提出了“参伍因革”的创作方法。

何谓“参伍因革”?“参伍”可作融会、结合解;“因”者,承袭也;“革”者,变革也。创作论的研究者相信,创作的主要路径、主流方法,就是承袭在先、变革随后,就是先通后变、以通促变,就是承袭中有变革、变革中有承袭,就是通中求变、以变求通、通变结合,进而达成依托于继承的创作与创新。

因袭是创作的前提,继承是创新的基石。如果,张大千当年没在荒无人烟的莫高窟一待两年半,没有临摹过276幅敦煌壁画,很难想象在20世纪40年代他能脱颖而出,一跃成为画坛翘楚。如果,顾景舟没有仔细揣摩、秘密仿制近百把历代名壶的特殊经历,也没在古董商的深宅大院里下过几年的苦功夫研习名壶的古风古韵,也难解释为何他能成为壶艺界的一代宗师。通中求变、继承创新,无疑是创作的基本规律或曰人类创造的通律。曲艺界的创作自然也不能例外。

眼下有些年轻人,以为讲个笑话就是在说相声,以为会讲故事就是会说书了,甚至以为会写几句顺口溜就能创作弹词、清曲、大鼓书词了。对于曲艺史以及各个曲种兴衰沉浮、变化多端的发展脉络,他们显然是缺乏了解的,更没有下过汲古溯源、钩沉传统、汲取精华、剔除糟粕的扎实功夫。所以,仅凭拍脑袋、侃大山、开“脑洞”攒出来的所谓新作,质量不可能上乘,观众不可能喜欢,文脉不可能畅达,流传也不可能久远。

二、跨界融合、集成创新,是艺术创作论中又一个重要的观点。如果说,通中求变、继承创新是向古人、前辈讨要智慧,那么,跨界融合、集成创新是向“街坊邻居”“界外高人”寻求帮助。

艺术创作论的研究者发现,许多艺术大家都是借助跨界捕获精彩、得到妙招的,都是借助集成实现创新、走向成功的。例如,书法史的撰写者总是绕不开郑板桥,但郑板桥的书体该如何归类着实令人费神。通过研究人们发现,郑板桥的书法之所以具有“乱石铺街”“错落别致”之美,是因为他把真、草、隶、篆等多种书体的精彩融会贯通、合为一体了,进而创造出了有别于前人、有别于旁人、风格独特的“六分半书”。再如,电影大师卓别林之所以能够在默片时代鹤立鸡群、独树一帜,并能独霸西方影坛若干年,也是因为他敢于跨界、善于集成。卓别林在哑剧、闹剧、肢体剧、音乐剧以及拳击、溜冰、跳水等体育运动中发现了许多喜剧元素,并将这些元素合理改造后集于电影新作,将荧幕喜剧推向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用精彩纷呈、菁华荟萃来形容他的作品,无疑是恰当的。

创作论的研究者认为,完整意义上的融合与集成,不是简单的“拼贴”与“捏合”,也不是随意的“串烧”和“联唱”。融合与集成的真正要义在于,将界外的系列精彩逐一消化之后自然、有机地融汇于自己的创作中,其作品的基本属性依然是明确的。依据这个观点我们不难发现,曲艺界有些非驴非马、属性不明的草率之作、急就之章,其实还算不上集成创新的优秀成果。那些新作或节目只能是披上了一件绚丽外衣的随意之作、速朽之作,在中华曲艺的发展史上,不可能留下浓墨重彩。

三、挖井开荒、避短扬长,是艺术创作论在题材选择的问题上给予的忠告。挖井开荒、避短扬长,原为研究生确定论文选题时所遵循的一个原则。意即:前人做过的热门话题,后人依然可以继续做。但是,此类研究类似于挖井,后来者必须比前人、前辈挖得更深、发现更多。也只有这样,后续的研究才会有价值。如果,你不具备“挖井”的实力,你也可以选择“开荒”,去寻找一些无人问津、没人关注的对象去研究。挖井与开荒,是两条不分伯仲的研究路径。对其选择时,应知晓自身的长处与短板。

艺术创作论的研究者认为,这个规律同样也适用于创作题材、创新话题的遴选。有个实例在文学理论界时常被人提起:山东省日照市有个老知青名叫赵德发,他回城之后以知青生活为题材写了三部长篇小说,命名为“知青三部曲”,可是反响一般。经过一番思考赵德发领悟到,知青小说这口“井”已被同样当过知青的王安忆、梁晓声、叶辛等功成名就的作家们挖得非常深了。如果做进一步的深挖,并非自己的强项。于是,赵德发选择了“开荒”。他发现,佛教徒的生活小说家们关注不多,于是他就写了一部佛教题材的小说,定名为《双手合十》。他还发现,道士们的生存状态也很少有人关注,于是他又写了一部道教题材的小说,名曰《乾道坤道》。正是这两部题材独特的“开荒”之作,让评论界、理论界和广大读者发现、认识了功底深厚的赵德发。老知青赵德发后来当上了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这个实例足以说明,艺术创作论中关于选题的忠告,还是挺有道理的。

题材单调、选题无方,是曲艺创作中长期存在的问题。有时,某地出了个英雄或劳模,许多曲种一哄而上,都说、都唱那个人。笔者认为,说唱好人好事、说唱区域名人甚至说唱当地政府取得的成绩,这事不是不能做。但是,一旦决定做这事了,主创就该明白,这是一件“挖井”的活。实施者必须比前人、别人挖得更深更透,把英雄或劳模的行为动机、真实想法、内心世界、理想信念淋漓尽致、寓意深刻地给予展示。因为只有这样,其作品才会比新闻报道、人物通讯更有价值、更有看头。否则,一阵热闹过后,作品必将成为过眼烟云。

四、快旅慢游、细呈精彩,是艺术创作论对叙事类作品结构安排的建议。“快旅慢游”这个概念,最早出自旅游学、观光学,意为旅程要短,旅速需快,而游览的景点则应具备体量巨大、细节精彩的要求。旅游部门在景点设计、线路安排、评估选优时遵循的都是这个原则。艺术创作论的研究者认为,将“快旅慢游、细呈精彩”的原则挪移到叙事类作品的结构安排上来,既简洁又适用,既有效又传神。

话剧《茶馆》的故事时间接近50年,老舍先生从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一直写到了抗战胜利之后。但是,该剧在舞台上集中展现的,只是在茶馆里发生的既寻常又有意味的3个半天的事。三幕之间漫长的历史变迁,编剧让大傻杨唱了几句数来宝,也就一笔带过、交代清楚了。这就是“快旅慢游,细呈精彩”的结构安排在话剧中的经典范例。

曲艺是说唱艺术。曲艺演员可说、可唱、可演、可评、可叙事、可议论,按说,在表现人物命运、反映时代变迁等方面拥有特殊的便利。但是,笔者近年来看过的几个曲艺新作,涉及改革开放,时间跨度长达40年,主创在叙事中,该省略的不省略,该详述的不详述,该跳跃的不跳跃,一味追求面面俱到,结果,哪一面都没有说清楚,其演出效果自然不尽如人意了。笔者认为,如果作者知道,在艺术创作论中有“快旅慢游,细呈精彩”的说道,那么,他们的说唱一定不至于手忙脚乱、仓促无序;他们的叙事也一定会变得从容自在。

五、研读人生、搜妙创真,是艺术创作论对创作主体提出的基本要求。“搜妙创真”这个命题,是唐代画家荆浩在《笔法记》中首先提出来的。其核心要义是:艺术家应该把宇宙、自然、社会、人生当作一部大书来研读,应该从天地之间努力搜寻自然之美、社会之美与人生之美,然后,在素材、题材、人物、主题等方面有了充分积累的前提下,再去开展艺术创作。荆浩的这个观点,得到了许多艺术大家的认同与呼应。例如,清代的大画家石涛就认为,即便只画一座山,“打草稿”之前也必须“搜尽奇峰”,创作的奥秘就在于“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清代的书画家郑板桥也认为,艺术创作的规律是:将“眼中之竹”变为“心中之竹”,然后再将“心中之竹”变为“手中之竹”。在艺术创作的整个流程中,“眼中之竹”,也即对于自然之竹的观察、揣摩与把握,是形成“心中之竹”及“手中之竹”的前奏或前提。

艺术创作论特别强调常年积累的必要性与独到发现的关键性。创作论的研究者普遍认为,常年的积累是从事艺术创作的基础,生活中动人的故事、感人的场景、有趣的人物、绝妙的语言、精彩的细节等,都是艺术家需要积累的创作素材。研究者们还认为,独到的发现是启动创作流程的火花。只有对于历史的真相、社会的真谛、生活的哲理、心灵的奥秘等有了属于自己的独到发现,创作者方可正式开启艺术创作的流程。

有些相声、小品讲述的故事太假、太牵强,甚至将整部作品的戏剧性与喜剧性建立在一个臆造的误会上。例如,在某段相声中,居然有人把指称药材的“枸杞”误听成了指称行为的“骑狗”,结果,弄出来的新作逻辑不通,贻笑大方。这种现象的频频出现,显然与作者的生活积累不足有关。有些评书、评弹以英雄人物为创作原型,纵然演得声泪俱下,观众依然不满意、不买账。因为作者对社会、人生以及英雄人物的内心世界,缺少独到的、哲理层面上的发现。

艺术创作论的内涵非常丰富,艺术创作论的研究还在继续。虽然,就目前的理论存量而言,直接针对曲艺创作的言说并不多。但是,那些相对宏观的创作理论,对于引领与指导曲艺创作,对于帮助曲艺家解决创作中的困惑与难题,还是具有较高的借鉴、启迪意义的。如果,曲艺家能够对艺术创作论给予必要的关注并能展开有选择的活用,那么,对于繁荣、提升当下的曲艺创作,一定是件事半功倍的事。至于说,让艺术创作论的研究者更多地关注、观照曲艺,并将曲艺界独有的创作手法、创新门道经由提炼后融入艺术创作论,则是另一个有意义的话题了。

(作者: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导,中国曲協理论委员会主任)(责任编辑/邓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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