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贾红妞
自从母亲来到我家,陡然添了许多忙碌。
好朋友问起近况,我说忙。朋友问忙什么,我嬉笑着反问:俩孩子在家,你说忙不忙?
朋友立马会意:你说的是你妈啊。可不是嘛,人老了就像孩子。
嘴里说她像个孩子,心里也时时提醒自己,像“花骨朵”群里的丢丢学习,把妈当闺女一样养。可是,行动上总是缺了太多的耐心与包容。
母亲行动不便,每到夜晚,就在她屋里备个尿桶。早上给她倒尿桶的时候,总发现有尿液流在地板上。于是,常常一边替她收拾着,一边不耐烦地嘟囔:妈,你怎么总是把尿尿在外面啊,你不会小心点吗?嘟囔得多了,视力已经极不好的母亲会不好意思起来:哪有啊,我怎么看不见!你天天说我,我害怕尿到桶外,正着坐,斜着坐,还是到外面了。
母亲吃饭,嘴很挑剔,不能咸不能淡,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豆腐要切成头发丝细;单熬小米汤上清下淀吃起来糙,要勾点面才好;不敢吃红肉少吃点白肉才好;脆苹果又酸又硬要吃软绵的“黄香蕉”、“花花牛”……她各种各样的要求,可真难为了我这一向不讲究只图个肚儿圆的人。每次牺牲了全家人的习惯照着她的意思来做,到最后却也总是不如她的意。听着她挑出来的各种毛病,心里就会滋生出许多怒气来。母亲再说话,不由也语带讽刺的怼回去:我看你啊,就是皇太后,得给你配个专用御厨。母亲听后也不生气,照常做着她的事儿。
母亲还争宠,爱和四岁多的女儿争。吃过晚饭,一个要看动画片,一个要看戏曲,一老一少争起来。女儿争不过就哭闹时,我往往又会不耐烦地怼她:你是大人你给一个小孩抢?母亲也不妥协:我都在屋里困了一天了,先让我看会儿我睡了再让她看啊。这个时候,老公做了个中间人,常常喊了女儿到屋外走廊上踢会儿球。母亲一个人看又觉没意思,就又喊女儿:来来来,咱一起来看你的动画片。女儿买个新玩具,母亲也好奇,一定要摸一摸,女儿如果不同意,她又说女儿真小气;到了星期天,俩大小孩子又要争着出去“放风”。推着母亲就不能带女儿,带着女儿就无法推母亲,无奈只好一个分在上午一个分在下午。有时实在均衡不开,丢了母亲,她就会抛出一句酸酸的话来:只知道疼你闺女,你闺女是亲闺女,我就不是你亲妈。搞得人哭笑不得,有时候忍不住态度又不好起来。
不耐烦地怼了母亲之后,又怕她伤心,就会特意去照镜子,提醒自己镜子里是一张怎样难看甚至是狰狞的脸。可是,每每再遇到母亲的任性不讲理,又会不可自控地不耐烦。
终于有一天,母亲在餐桌上露了笑脸:“今天的菜炒得好,不咸不淡,我也能咬得动。”她这么一夸,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像犯了错的小宫女得了皇太后的赦免,一下子也高兴起来:“妈,你就不能别那么挑剔,体谅体谅人,将就一点吗?”
“在你跟前我还要憋屈着自己,我还能在谁跟前不憋屈?”
我呆住,把就要涌出的话退到了肚子里。
是啊,是啊,我是她最亲爱的小女儿,现阶段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天空是她最依赖的人。
面对小小女儿,我心疼她,我想让她做真实的自己,而不是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迎合别人,我不想让她委屈,我只想让她鱼儿一样,起码在家这个江湖里能自在地游来游去。可是,面对母亲——我的另一个“大孩子”,我为什么就只会不耐烦就只想让她将就一次又一次?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每次恶声恶气地去怼她她不回应,因为她知道,我们彼此是亲人,有缺点去包容,有理不需去讲,有架吵内心却从不去真计较。
老舍曾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是安定的。
我们从母亲那里要来安定,我们就该还她根基,让这朵花生在泥土里,让她在夕阳的微光里,无需遮拦地释放着自己的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