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
一个人读书必须出其自然,才能够彻底享受读书的乐趣。如果天上有可爱的白云,那么,让他们读白云而忘掉书本吧,或同时读书本和白云吧。
曾几何时,媒体上的一则报道,让学生家长们心惊肉跳,也让高中生们心弦紧绷。这就是北大著名教授、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温儒敏先生所说的:没有阅读能力的孩子,连卷子都做不完,考试将吃大亏!这是温先生在一次北大举行的写作大赛启动仪式上说出的一句“耸人听闻”的话。“高考命题方式正在进行很大的改革,而且在悄悄地改”,作为教育部聘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的温儒敏透露:以前卷面大概7000字,现在是9000字,将来可能增加到1万字;阅读题量也增加了,今年的题量,不是题目的数量,是你要做完的题的体量,比去年悄悄增加了5%~8%。——显然,考生的阅读速度,就成为高考中被考核的很重要的一个能力。在这个背景下,我们现在谈“慢读”和“漫读”,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即使从最直接、最功利的角度说,“慢读”也是应付这种题海的一种战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只有练好了细读,有了精读的基础,才能提高阅读能力,才能由慢而快。快和慢本来就是相对的。只有先慢,才能后快。在大量的精读之后,“阅读力”才会提高。而在研读一本书、一篇文章时,如果要理解得透,理解得深,要精读,当然就会相对慢。速读是一种能力,而慢读也同样是一种能力,这意味着读书的人读进去了。宋代大哲学家朱熹就曾说过,读书譬如饮食,从容咀嚼,其味必长;大嚼大咽,终不知味也。慢读,精读,也就是“反复读”,这也是一个慢读的过程。毛泽东也是提倡反复读书,他对自己喜欢读的书,一遍又一遍地读,每读一遍,就在封面上画一个圈,有的书,他画了好几个圈。
但这个慢读,并不是本文的重点。今天重点聊的,是应付学习、考试之外的慢读。
我们知道,读书大致可分三类,一类是功利性,为了考试、升职;一类是科学性的,为了研究,搞科研;还有第三类,就是审美的,超功利的。我们说的“慢读”和“漫读”,指的就是这第三种。
慢读意味着什么呢?首先就意味着心态的放慢,意味着既不急功,也不近利。急功之急,就是心急。慢读之慢,首先就针对这个心急。所以,慢读就意味着放慢节奏,放松身心。在现在这样一个高速旋转的时代,慢,已经成为一种调剂,甚至一种奢侈。如果把读书,或者说阅读,作为一种生活的调剂,一种流水线节奏的间歇,这个行为本身,就意味着“慢”,就意味着让我们的整体节奏慢下来。我们完全可以,也完全应该,把读书和打篮球、跳舞、看电影一样,当做一种有益身心的活动,只不过这是一种智力活动,一种能给人知识和文化的活动而已。闲暇,是慢读的一大特点,也是一大属性。其实,古人也早就说过这个意思,比如陈继儒就曾说,“读书开卷以闲适为尚”。
慢读还意味着,超脱功利。依黄山谷的说法,那种以修养个人外表的优雅和谈吐的风味为目的的读书,才是唯一值得嘉许的读书法。林语堂则认为,风味或嗜好,是阅读一切书的关键。他还说,一个人有读书的心境时,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读书,如果他知道读书的乐趣,他无论在学校内或学校外,都会读书,无论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学校,也都会读书。现在,从家长到学校,甚至整个社会氛围中,都有一种急功近利的倾向,恨不能让学生读一本书,或者自己读一本书,就可以明白世界万物,就包治百病,就可以一夜暴富,甚至指望读一本秘笈宝典就可以成仙成圣。读书当然能给人带来好处,而且很可能是直接的好处,提高文化程度,可能会大大改变一个人的境遇,但读书也不一定就能在短期内带来看得见的好处。过于强调读书的功利性目的,则不利于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我们在引用陶渊明这段自述时,常常忘记了前面还有“闲静少言,不慕名利”八个字。
那么,何渭“漫”读呢?就是阅读得宽泛一点儿,散漫一点儿,漫无目的。而在没有什么功利心这一点上,漫读与慢读是相通的。这里,自然就说到“课外阅读”。包括北大著名教授陈平原先生在内的许多学者早已指出,学习课本和教材,与真正的读书是两码事。
听我的父辈们说,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小学中学的课程安排里都有“课外阅读”一项。虽然那个时候的“课外阅读”实际上也没有读多少书,但这个概念还是有价值的。那就是让学生在下课之后,课本之外,自己找书来读,自由地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可是近些年来,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实在过重,课外时间所剩无几,已经几乎没有什么“课外时间”,自然也就难以有什么“课外阅读”。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韬奋基金会理事长、原中国出版集团总裁聂震宁曾讲过这么一件事,他刚读完初中那一年,“文革”爆发,学校停课,一切秩序都乱了,图书馆也关了门。百无聊赖中,他们同学撬开学校图书馆的窗户,爬进去偷书看。被聂震宁发现,他也偷偷钻了进去。“那真是书的世界,我任意翻找书籍,让我有极大的自在感。选好几本书,我便把报纸铺在地上,躺在上面看书。”(《人民政协报》2012年7月30日)聂先生所说的这个“自在感”,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我们读书,有这种自在感吗?特别是在校的中小学生,还有大学生,有这种自在感吗?所以,我最近听到学者祝晓风先生有个建议,觉得非常好,值得在这里向大家推荐:就是搞一个真正的“图书馆读书日”。什么意思,就是让人在一个像样的图书馆里待上一天,至少大半天,但是不许带手机,不许带什么iPad,只许带纸笔。让我们自己在里边,随便找书看,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不要什么专家推荐书目。不要家长陪,不要什么老师指导。不是说在知识的海洋中漫游吗?这才叫漫游啊。可以首先在中小学推广。每个月一天,而且,不要占用我们学生的周末,最好就是周一到周五。如果可能,甚至可以双周里有一天。
从大的方面讲,或者从国家所提倡的“全民阅读”这个国家战略讲,漫读也是十分有意义的。因为,我们多年的学校教育,使得一个人从小学直到高中毕业所学的东西,是高度同质的,这不仅是因为我们曾经多年在全国范围内有着相同的教材,而且还因为,知识传授和学习的途径、方式过于单一,就是学习教材。这当然有其必要性。因为这个时期所学大多是一些基础知识,是学生进一步学习的基础。但是,祝晓风也指出,我们也要看到另一方面,那就是,这种学习方式和学习内容导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每代人数以千万人计,他们所学,过于近似雷同。这应该是个大问题,极不利于民族长远发展。因为一个群体中,知识结构过于趋同,大家的思维模式必然也很容易雷同,因而缺乏思想创造力(《人民日报》2007年4月22日)。
显然,这有悖于我们国家提倡“全民阅读”的初衷。所以,“课外”阅读,这种“漫读”,就不是为了应考而读书,不是为了知识竞赛而读书,而是喜欢读书而读书。通过读书本身,来培养读书的兴趣和读书的能力,最终,自然会扩充读者的知识面,涵养他的情趣,提升他的人生境界。
花城出版社近两年推出一套“慢读泽丛”,倡导慢阅读。这套泽丛包括许多外国经典散文,新近出版的有林德的《无知的乐趣》,莫泊桑的《事物及其他》,赫胥黎的《水滴的音乐》等。谢大光先生为此译丛写的序中说,“有一种教育叫熏陶,有一种成长叫积淀,有一种阅读叫品味”。他的话,同时道出了慢讀和漫读的内涵。
其实,谈漫读之漫,也许林语堂的这句话最妙,他说:“一个人读书必须出其自然,才能够彻底享受读书的乐趣。如果天上有可爱的白云,那么,让他们读白云而忘掉书本吧,或同时读书本和白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