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编辑部
时间:2018年9月27日
地点:绍兴咸亨酒店·引玉厅
主办:《人民文学》、《南方文坛》、绍兴市委宣传部、绍兴市文联
主持人:施战军、邱华栋
与会者:何俊杰、金一波、施战军、张燕玲、邱华栋、徐坤、徐则臣、黄德海、王继军、曾攀、马小淘、李兰玉、梁豪、丛治辰、李壮、徐勇、李伟长、山尹、池若飞、弋舟、张楚、肖江虹、马炜、斯继东、黄旭东、张立民、丁小军
施战军《人民文学主编》大家下午好!斯继东作品研讨会是由《人民文学》杂志、《南方文坛》杂志、中共绍兴市委宣传部、绍兴市文联联合主办。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到会的各位领导专家(略)。首先我们欢迎何部长讲话。
何俊杰中共绍兴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绍兴市文联党组书记我简单表达两句话。一句就是绍兴文脉的传承是靠人和事来延续的。我们为斯继东同志举办这样一种研讨,就是为人办研讨。我们希望这次各位老师能够给我们多加指点,来推动作家,也是推进我们作家群,感谢各位!第二个今天我们来了很多绍兴的作家,其实到一定水准之后,我们非常乐意为每一位作家像斯继东一样,为你们办研讨会,办得越大越好,这就是绍兴未来要做的。谢谢各位!祝各位老师在绍兴一切顺利!
张蒸玲《南方文坛》主编在我心目中,斯继东是个辨识度较高的作家,从20世纪90年代的《寻找家谱》到前年的《今夜无人人眠》、今年的《禁指》,他的创作始终对形式、表达、美学形态有自己的追求,而且日渐地有了自己独特的小说样貌,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美学建构。也就是说斯继东的创作既植根于文人传统,又洋溢着现代性和先锋意识。比如《禁指》的典雅,既是琴瑟和鸣、文化气韵,还是人间日常的烟火,充满着生机,其实我们在读他的小说都可以感觉到斯继东是一个内心非常骄傲的人,又有一些小资时尚,写作讲究形式感、文字敏感,散淡地随着意识流动,深潜着一种古雅细致的叙述气韵,所谓江南才子气。不衫不履,却内里守持。
斯继东写人的内心,甚至力比多的爆发,都是以守持为底线的,我个人特别喜欢《今夜无人人眠》,艺术控制力非常好,作者一直抑制着很内敛地写,有相当的饱满度。一场帕瓦罗蒂演唱会精神盛宴,给予几位小城的苦闷文青或说酒友文友巨大的精神冲击,在一个个似是而非的细节里箭在弦上,都引而不发。每一次都看着故事、人物要往一个方向去了,突然间一个细节又曲径通幽,甚至改了纵向,小说把人的无意识有深度地挖掘呈现,紧张而又轻灵。这种遵从内心的写作,自我隐身,代表一种深潜着的理想与精神爆发力。结尾我们看到主人公跟也许是赵四的丈夫狠狠打了一架,“丈夫”二字作者没有点明,只说也许是。斯继东写《西凉》《白牙》《赞美诗》等很多的这样的艺术空白,充满着张力,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没有肯定,因为两个帕瓦罗蒂粉从演唱会出来,始终一声不吭,狠狠地打了一架,情绪平息吸根烟挥挥手各自散去,回家洗洗睡了。这个很厉害,分寸感拿捏得张弛有度,还充满着人性的光辉。
如果说斯继东早期作品更显不衫不履,近期则更多的是守持内心,不再随心意识流,无论小说的形式感,还是精神内核,都更为紧致了。可以说斯继东的小说,自由游弋于典雅与时尚之间,扑朔迷离的悬念背后是人性的危机,当然也是人性的救赎。比如今年的《禁指》,小说起码有两个维度,一个是整体叙述非常沉静,一以贯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文人气息,包括结构等;另一面却是鲜活的具体的日常,充满着人间热腾腾的烟火气。斯继东居然就这样把大俗和大雅,水乳交融地形成了《禁指》的小说样貌,体现了作者非常出色的艺术掌控力。这是一篇饱满成熟的小说,包括作者对人的善意。这种善意也是慈悲,包括对杀死丈夫的吕家人。或者说就是《禁指》对人的态度,即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对他内心守持的一种完美的诠释。
有一点疑惑,作为女性读者,我认为斯继东笔下各式各样的女人,大部分写得挺有个性的,但也有男性视角中的女人。《香粉弄9号》的胡一萍(安静女人内心的爆發力),惊蛰老婆的疯魔也惊心动魄,《禁指》的操嫂等等都很成功。但也有符号化的女性,如同名小说《你为何心虚》的女主角,比如“心虚”对于本能肯定不是,但是什么?可以探究。这种心虚,我认为是否还可以找一个更好的词,对出轨丈夫的爱与恨以及本能肯定不是心虚。当然痛苦与爱对于写作来说永远新鲜欲滴。
邱华东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我记得2012年的时候,就谈到特别喜欢斯继东的感觉。包括刚才主编讲的斯继东有一点傲气,但是战军对他尤其喜欢,他今天亲自主持,我觉得都是一种加持。在2010年左右李敬泽来到浙江的时候,我们浙江有一批青年作家,非常好的,包括继东,还有马炜。我觉得这些作家可能还要再长几年,像七十度的水还没开,但是快了。现在再一看这十多位作家,他们一下子就熟了。
第一,斯继东是当代中国短篇小说的杰出圣手,非常重要。短篇小说最难的地方就是那句老话,练武术的都知道叫“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就一寸强”。我们读李洱的长篇,上卷三十五万字,下卷四十二万字,他就很强。但是越往短就特别难写。斯继东作为当代短篇小说的圣手体现在哪?短篇小说需要非常强的控制力,他的控制力非常强。比如说一篇短篇小说叫《楼上雅座》,开头第一句非常精彩,最后一句是他要上楼去了,上楼干吗呢?就没再说了,这个控制力是非常强的。
斯继东这个小说集有十七个短篇,在人称的变化上非常成熟、丰富,有第一人称、第三人称,有多人自叙,比如说《广陵散》里面竹林七贤都出来了,每个人第一人称说一遍自己的事,但是控制力非常强,小说只有五六千字,但背后的信息量非常巨大。就我个人而言,多和少掌握得最好的小说家除了斯继东,还有约翰·厄普代克这个美国作家,他的一个小说集叫《父亲的眼泪》,死之前七十五岁写的一个集子。多和少掌握得极好,每篇掌握在一万二千字以内,但是每一篇都极好。所以斯继东在多和少的问题上,在技艺的掌握上非常纯熟。另外,小说集《你为何心虚》其实是要反问我们自己,既然心虚了,真相在哪呢?就在他写的东西。所以斯继东整体的感觉就是要把我们遮蔽的真相裸露出来,逼近我们生存的真相。你看他大量的小说,包括刚才燕玲说的不衫不履的问题,涉及男女关系,就是我们现在这些人生存的性的处境、情感的处境、生存的境遇。这些可以说继承了鲁迅的遗风,把存在裸露出来,揭开我们习以为常的状态。
要是从我的角度提一些建议的话,比如说斯继东在一些个人符号的强调上还稍微分散了一些。假如让我来写,就会把他一本小说变成四本。第一本叫卡卡,以主人翁卡卡来写,写成十二篇,把当下的情感、时尚、生存状态甚至涉及网络世界,写一个集子。第二个是《广陵散》系列,《广陵散》处理的是竹林七贤的故事,也可以写十二篇,第三组涉及燕玲说的,有一些在故事上非常狠,比如说《我没有父亲》里面的主人公最后把他父亲杀掉了,这篇小说非常有力。还有《我知道我犯了死罪》《今夜无人人眠》都是写人精神状态的异常、紧张、变形,可以把它们集中起来。再有一个就是《寻找家谱》,可以更多地涉及中国的乡土题材和家族历史,这种也是能继续挖掘的资源,可以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可以把家谱写成长篇。我觉得你可以把这里面的东西重新都拿过来,最终一本书就变成四本。
徐坤《人民文学》副主编我作为斯继东的一个审稿的值班编辑,谈一谈他在我们刊物上发的两个小说。这两篇是斯继东,比较成熟的时期。一篇是《白牙》(2014年第3期),另一篇是《西凉》(2015年第11期)。非常自如、松弛的写作状态,写的都是灯红酒绿的城市里的情感生活。如果给斯继东加一句判断的话,我认为斯继东是一个女性主义者,而且是我们的妇女之友。
《白牙》和《西凉》主角都是单身女青年,实际上就是小三的故事。怎么能为这个题材找到合理性,结局会怎么样。其不违背法律,但有违伦理公德。斯继东非常狡猾,他这招的技巧是非常高超的,他把情感关系上升到对于女性的一种体恤、关怀、爱戴、赞美,然后讽刺现在越来越堕落、娘炮的城市里的男性,也夹杂自嘲和批判。最终达到和解,不光是生活的和解,也是男女之间的和解。斯继东有身为一个南方作家的优雅细腻,还有对女性温良的态度,所以处理得非常好。《白牙》是个80后女生包养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男的到上海参加四个月的培训,期间就跟一个女的同居,当中都是女人占上风的,这个80后的女孩子特别自主、自强、自立。他描述男女关系非常准确,包括心态、对话和肢体对话。最后分手的时候,是他毕业联欢之际,女孩说我把钥匙借给你,去收拾东西,然后留了一张字条:我已经给你约好了,给你洗一下牙。最后他非常感动,去了。结局非常有意思,特别符合斯继东的性格。这男的还是走了,逃离了,拖着箱子回家了,没有告别。《西凉》写的也是同样的故事,一个单身女青年跟三个男人的故事,前两个也是有妇之夫,最后拯救她的是一个送水工,我想这个设计稍微有点问题。女孩住在北京三环内,小姨给她的大房子,一个单身女性会让送快递的进屋,两个人还谈半天,替她换浴缸的水,最后还请他喝点红酒。当然这不是歧视,无论从阶层和人设上来讲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为什么叫《西凉》?这个快递员家在西凉。结局的时候,快递员突然就消失了,给她寄过来一个快递,里面是还给她的红酒起瓶器,他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要,要归还给你。她就觉得人间又充满亮色,充满了温暖,还想去找这个快递员。斯继东把都市的凉薄,还有男人的猥琐,虽然不动声色,但写得非常狠,而且把女性复杂、纠结的心理也写得很好,这个非常不容易。
王维军《收获》编辑部主任我主要想从编辑的角度谈谈斯继东的小说创作。《今夜无人人眠》2009年发表在《收获》,在这之前我读过他的一些作品,当然在这之后,也还是继续读。我感觉他的小说创作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写公务员生活的,一类是不写公务员生活的。这里是广义的“公务员”,包括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也包括受过较高的教育,做其他工作的人,类似小知识分子吧。大概2012年我和斯继东见过一次面,我说你可以沿着《今夜无人人眠》写下去。继续写小说中马拉、黄皮、毕大师这类人的生活。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回答:这样写会不会太重复自己了。他更想寻找新的题材,写出新的意境。突破自己,这永远是一个好作家对自己负责的精神。
这次我又认真读了一遍他的作品集《你为何心虚》,包括他的新作《禁指》,我还是觉得写公务员生活最能体现斯继东创作的特色。包括较早的《枪毙爱情》《事故》《楼上雅座》《今夜无人人眠》《你为何心虚》《白牙》等,《西凉》《逆位》也算在里面。这类作品有文学作品的一个最基本的保证,那就是细节的真实,或者说描写细节时主人公的感受是真切的。不过,我主要想从“突破”这个话题讲,相对于《事故》《楼上雅座》,《今夜无人人眠》就是一个“突破”,而且是生活在里面,从这个“里面”突破的。不是凭空拟造一个“突破”,所以特别真实,又特别有力,道出了王阳明说的“人心一点灵明”。像《你为何心虚》《白牙》等,也都有所突破,但感觉力度有些不够。《你为何心虚》里的赵四小姐发现丈夫出轨后,又发现了生活中更多的不堪,本想跟他决裂,但是最后还是发生了关系,并且不可控制地产生了可耻又快乐的高潮,这里显示的“真实感”是小说首要的品质,但是,这个屈服还仅仅揭示了生存的荒诞,是对生活的一声叹息,还未能点出“人心的那点灵明”。当然,这个“灵明”不是随便点的,这里有对作者的心灵和洞察力最严峻的考验,也有“天机”泄不泄露的运气。我想说的是作家如何“突破自己”,在自己熟悉的题材里的突破,比转换题材的突破是更有价值的,而且只要有些微的突破,那重复自己也是值得的。
黄德海《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我觉得斯继东的小说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现代性。尤其是他2010年以后很多作品,带有比较典型的实验性,带着探索,对一些新的技巧的实验,这是比较明显的。
然后另外一个就是他的风格的多变性,他好像一直在变化,这一篇跟上一篇又不一样,要变一个花样。其实在这两个里面都有他特别好的地方。但是我觉得都带来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我们在现代性的实验上,有没有对技艺的重视。但是有一个问题,这是不是在技艺上出来?因为我们发现换一个叙事方式的时候一个事好像变得怪异了,跟我们原先理解得不一样了。这个到底是不是一个实验进入陌生领地,还是换了一个方法把自己过去看到的事情写出来。
另外小说的花样太多了以后,好处是看你这个人是在不断地探求、实验自己。另外一个问题是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打透。好像打井似的,如果每一个井都没有打透,这个井就不是井。他的风格不稳定,我觉得尤其是在2005年以前的作品非常典型的不稳定,不是说我这篇已经是金刚利刃了,而是这个东西你觉得如果它换一个方向再走一步可能会更深入,而这一步没走,马上又换到另外一个路上去走了。我觉得这种探索还是应该稍微收拾一下自己,让自己在一个方向下再进一步试试。因为有可能再钻下去有可能是更广阔深入的世界,有可能更復杂,给写作者带来的冲击也会更大,当然这只是猜测。
还有一个问题到2013年、2014年之后斯继东的小说有一个非常典型的变化,其实一个人开始写作的时间,虽然跟很多人比已经成熟了,但是你跟他这些年的小说相比,你发现作品的质量大大加强了,包括《今夜无人人眠》《西凉》,包括最近写的《禁指》,我觉得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细节和整个结构的耐心性、致密性加强了。这种加强我觉得让人读起来特别感兴趣,因为每一个变化,你觉得他前面用一个包袱出来之后,你觉得确实应该这么发展,最后出来这个结果之后你发现前面的任何一个铺垫都有关系,因此会形成一个作品的循环,使作品非常饱满。其实他前期很多作品是一个单向的概念和灵感,最后就变成小说。现在你发现他在细节和每一个情节上花了大量的心血使得作品更加丰满。
比如说我们说《禁指》跟以前的作品比的话,你发现如果前面是小型实验,而到了《禁指》是要把自己累积的精神、思想、文化和所有思考都要放在这个小说里面展现出来了,所以这个小说看似写的是古典的,实际上是写现代的故事。所以我觉得这点上,所有的小说之间的关系紧密联系起来了。我们看得出来很明显,有一个明显的提升。正是一个认真的写作者能够得到的,他认真写发现这样有问题、那样有问题,最后我们发现他那些看起来很多好像没有意义的东西变得有意义了。这时候我们所有的实验就变得有意义了,最后是需要我们写作呈现的。
徐则臣《人民文学》副主编我对斯继东作品的整体感觉,醇厚、优雅、精确,格调很高。这不仅是个技术问题,归根结底是小说家的修为,斯继东在中短篇小说这个行当里,修为很高,他的作品放在最优秀的中短篇里面,也有清晰的辨识度,是我喜欢的类型。写到今天,他已经极为从容,开合有度,俯仰生姿,对细节、信息量的掌控,对叙述的尺度和分寸的拿捏,浓妆淡抹总是相宜,出手就有,他写得又少,所以,尽可以放心地替他断言:作为—个小说家,中短篇他可能已经不会再失手。
集子里的小说不单说,说一说刚刚发表的最新小说《禁指》,每一个字都实实在在地落到了地上,没有火气。他已经成功地把火气给过滤掉了,写小说的朋友肯定明白,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不容易。没有火气不代表没有烟火气,《禁指》里的日常烟火气非常重,但你不会觉得浮、觉得躁、觉得俗。很多人写小说,细节丰沛就掉地上,由世俗变成了俗,变成了庸俗。《禁指》里写逛菜场,拉拉杂杂一堆过日子的场面,但只要他笔锋一转,小说就能从众多烟火细节中一跃而起,多日常都拖不了小说的后腿。小说既有作为世俗的身体性的一面,精神性的、形而上的升腾能力又强劲有力,时刻整装待发。这也是我们都认为《禁指》是个好小说的原因:既有丰饶贴切的血肉,又有高拔迅疾的意识,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禁指》的结尾是和解的。集子里的《西凉》《白牙》《你为何心虚》,还有其他几个小说,结尾都是和解的。我认真想过这种和解。为什么要和解?不仅是叙述的策略,让作品更加开阔,还要回到作家修为的老问题上。这可能得知人论事,把人与文放一块儿看,也不多说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系统地阅读斯继东其人其文,顺藤摸瓜。在我看来,正是一种人与文的修为让斯继东的小说有了眼下的从容和雍容,也有了现在的格调、格局。由此我相信一句话:作家写到最后就是写一个人;人到哪儿,作品也才能到哪儿。
曾攀《南方文刊》编辑部主任斯继东小说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的语言、结构及其对节奏的把握,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将力量释放出来。在《今夜无人人眠》,斯继东很耐心地叙述,最后两人摆开阵势打了一架,已经有些触目惊心,这还不够,斯继东这个小说的力量,既是形而下的,两个似乎深仇大恨的“情敌”,打架的间隙,还互相喝了一瓶农夫山泉;同时也是形而上的,那就是帕瓦罗蒂的《今夜无人人眠》。
然而,我更关注的不是他结构转变之后的紧张或者说高潮,我更期待他日常的叙述,惊心动魄,有紧张感,能够在语言和叙述中透视出来的那种波澜壮阔,或者是让人手心发汗的感觉,这是斯继东的出彩之处,像《今夜无人人眠》几个线索铺设下来,通过日常的叙述,展现真相的空隙以及真相如何填充,叙事本身的紧张感就突显了出来。《楼上雅座》老板在日复一日地煮面,“光面、蛋面、肉丝面、豆腐面、牛肉面、鳝丝面”,貌似平静,其实早已暗潮汹涌。表面是简单的重复,实则已是惊心动魄。包括老板娘不断地吼你把狗拴好,就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日常风暴。我觉得这个隐约投射出来的紧张感、那种波澜壮阔,往往就隐藏在我们日常的叙述里面。我想这就是斯继东最打动人心的地方。
马小淘《人民文学》编辑部副主任我对斯继东小说最初的印象是,好多年前有一次徐则臣出差,留了三个稿子让我提上去,有一个就是《楼上雅座》。还有一次是他兴致勃勃地问我,你看没看过《白牙》。我说查蒂·史密斯谁没看过呀?他说不是那个《白牙》,还有一个也特别好的《白牙》,就是斯继东写的《白牙》。于是我看了斯继东写的《白牙》,徐则臣诚不欺我,我确实挺喜欢。因为从前往后看觉得越看越好,作品集是按照時间顺序排的。好像看到一个作家的成长,一不小心旁观了斯继东奔腾又曲折的青春。他给我比较深的感触是在逐渐不断地在回归朴素。虽然是在题材、形式上有各种尝试和探索,但我觉得作品的底色还是非常朴素,不管形式怎么样,核都是不飘的。他始终关注琐碎、庸常的日常生活,关注人的欲望和挣扎。我看到了一个初出茅庐的作家从凹造型到逐渐变得自然而然自带造型,返璞归真、脚踏实地。平庸甚至无聊其实就是生活真实的样子,一个作家最重要的就是忠于生活,同时写出人的精神困境。一个作家每一篇作品以不同的风貌出现,没有人逼迫他这样,但是他很执着地往舒适区以外走,我佩服作家的探索和勇气,也可以想见他花费的气力和心血。他尝试了非常多的题材,历史、现实、农村、城市,以不同的形式和题材展现一个作家的精神能量。合上书,我还记得里边凡俗、真切、细腻、拒绝拔高的细节,记得人在世界中的渺小、迷惘和挣扎。一个70后作家,不急于确定自己的类型,不急于给自己贴标签,慢慢来,是一种真的自信。我相信这样的作家会越写越好。
李壮青年批评家总体感觉,斯继东老师的写作,具有非常鲜明的辨识度。具体可以分为两个方向。一是在时间上面,在横向时间轴上可以看出辨识度,包括个人风格的逐步成形以及时代文学潮流的影响痕迹。另一个是在主体情感呈现方面,纵向的坐标轴上,由内心而及于文本,我们会发现作品的情绪力量特别足,甚至有些地方写得很“狠”。两方面都很有辨识度。先说时间轴。这本小说集,一路读下来,简直就像一个作家的个人进化史。这是一种特别奇妙的体验。斯继东的写作确实不是同篇作品不断重复的过程,他确实是在每一个不同的地方打井,一个个眼开在那里,不管出水不出水、够不够深够不够透,至少这些井眼组合在一起,会相互作用形成一套整体的坐标。
纵向而言,斯继东作品的辨识度在于那种内在的“狠劲儿”。不管是早期还是近几年的作品,我觉得都能从中感受到某种特别有力量的东西。这种“劲儿”,一方面呈现在语言上面,《乌鸦》我看第一句就引了《圣经》,随后是以独自形式展开的、快节奏如鼓点般的语言爆发,这种语言节奏和表达力道贯穿全篇。而在语言之外,许多作品推进到最后,作者用结构、情节、大量的细节推举出来的那个最后的爆点,有时候確实是能够打动我。比如在《今夜无人人眠》最后,那种安稳生活里面不安的东西、不甘的东西,那种强烈的挣脱甚至自毁的冲动,其实会让许多当代人有所共鸣。作品里面的情感呈现很有技巧,与此同时,这样呈现出来的情感力量还能做到损耗不多、依然能够引起读者巨大的共鸣,这其实并不容易做到。
李兰玉《人民文学》编辑、外文版副主任这部作品集让我比较清晰地看到斯继东二十年的创作脉络,从1997年至2017年。作家给我的整体性印象,似乎与我们的峰会主题“新时代、新青年、新写作”具有某种暗合,就是自我与时代的同构关系以及互证的过程。在这二十年的时代进程之中,斯继东的创作所体现的变化与延续是值得关注的。我首先说变化:作家的早期作品与当下的作品比较起来,早期作品的先锋性——或者说先锋小说的痕迹——是比较强烈的。尤其是《寻找家谱》《广陵散》《漂在水上的白月亮》,都是新历史主义叙事特征比较明显的短篇小说。新历史主义小说在先锋文学中作为重要的支流,很多典范作家都贡献过代表作品,而斯继东创作于1997年的《寻找家谱》,则带有辨识度相当高的时代感与文学潮流印记。《漂在水上的白月亮》也具有比较醒目的新历史主义叙事特征,而《广陵散》可以被明确地定义为新历史主义小说。
再说延续。无论是早期作品还是当下作品,斯继东二十年的创作中始终存在着解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存在主义的影子,尤其是新历史主义。先锋文学的余绪在作品中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景观,甚至是某种悖反的现象。依旧以《西凉》为例,西凉,历史符号的运用,是现代人对历史的留恋、回望,是历史对现代的眷顾,也是历史的反证。从古至今作为中国文人思维的基底,让包括斯继东在内的中国作家进行不断的文学实践,追问时间,追问自我与万物。
戈舟《延河》副主编。鲁迅文学奖得主战军院长和华栋院长坐在台上,感觉今天又回到鲁迅文学院的课堂上了,好像又在开哪个同学的研讨会。小说集对应出了这二十年来中国文学演进的踪迹。刚刚德海用“打井”比喻继东的写作,要知道,“多打井”几乎是对之前那个时代作家的赞美了,但今天,却成为批评的理由。今天,时代大声地开始向作家索要“有效性”了——你不仅要“多打井”,而且还要“打出水”。今天的小说家在更大程度上会被质问姿态的有效性是否达成,会更多地被索取“实效”。我们的文学演进至此,当“追求实效”具有了不容置疑的“政治正确”性时,重读继东的小说,也许对我们会是个提醒,会让我们重申对于“姿态”的重视。过度强调某个方向,都是值得警惕的,当然,最好是能够达到一定的平衡与统一。如何在“有姿态”的前提下达到“有实效”,刚刚徐坤老师已经给出了方案——准确。就我理解,“准确”就是尊重人的自然属性、物理属性、社会属性的那些基本面。继东近期小说的好,正是在“准确”上着力后达成的好。
刚才则臣将《禁指》说成了《鸣指》,鲁羊当年的《鸣指》我喜欢极了,那部小说虽然写现实中的世界,但是整个气味不像人间。而继东的小说有一个鲜明的脉络,就像继军兄说的那样,他那部分描写小公务员的作品,在我看来,实在是充满了“人间性”。刚刚张楚追忆了新世纪之初他和继东在新小说论坛上写作的往事,马炜兄也追忆了他们那个文学小团体相互激励与启发的往事,这构成了我们对中国文学保有信心的前提。我的这些同行们对文学的忠诚,已经书写在了时光的河流之中。继东毫无疑问会越写越好,作为一个充满着人间性的有姿态的小说家,他的身段永远不会放下来,但是实效性也会越来越充分,他的重要性和他小说的魅力,会随着时光逐渐变得清晰。
李伟长青年批评家斯继东的《白牙》等几个关于城市生活的短篇小说,与我个人喜欢的几个短篇小说家有相通之处。一个是爱尔兰短篇小说家威廉·特雷弗,他的小说集《雨后》和《山区光棍》,涉及的就是日常平凡人深陷了平凡的生活旋涡。另外一个是英国短篇小说家v.s.普里切特,这家伙是卡佛的老师。卡佛谈写作时引述过普里切特关于短篇小说的定义:短篇小说就是眼角捎带的一瞥。这一瞥就是很多孤立的事件联系生成的现实观念。这些小说跟日常生活相关的,比如说情感、生活、婚姻和一些艰难的日常。读斯继东的小说我会觉得熟悉,他在我的阅读范围之内,他的小说题材既有当下性,又有穿越时间的普遍性。我偏爱斯继东的短篇小说《乌鸦》,尽管它看上去多少有先锋小说的遗韵。《乌鸦》打动我的是斯继东在小说中,引用了《旧约·约伯记》的一句话:我是唯一逃出来给你报信的那个人。约伯是一个义人,魔鬼很嫉妒他,向耶和华说,约伯之所以信仰你,是因为在你的庇护下,约伯得到了很多。如果你把他全家毁掉,他就会抛弃你。耶和华说,你尽管去试验他。后来魔鬼果然将约伯的财产弄没了,家人也弄死了。仆人来告诉他情况,说“我是唯一逃出来给你报信的人”。在小说创作中,报信人是谁?就是小说的叙述者。所有事情都是叙述者知道的,他不开口,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乌鸦》中的报丧人,就是报信人,关于别人死亡的信息只有他知道。他如何走到别人家去,怎么告诉别人,哪怕只说他死了,不说名字,大家都知道他在说什么。这里有强烈的隐喻性。那个唯一逃脱出来的人为什么要讲述?他不甘心所经历的事件就这么消失了,他要不说就没人知道,不被言说就会被当成没有发生过。说到底,小说就是关于失去以及如何叙述失去的艺术。斯继东把失去写得克制又意味深长。
斯继东我记得我们2830大概五周年的时候,相互之间评过。我那个时间段里写得最好的,他们觉得就是《乌鸦》。
丛治辰中央党校教授、青年批评家我想从斯继东的“变”谈到他的“不变”,再谈回“变”。我以为斯继东是一个非常纠结和矛盾的写作者,因为在我看来他小说中恒定的一些特征完全可以用几组相反相成的词来表述。比如“文人气”和“市井味”,斯继东的小说写得相当有文人气质,甚至早期像《枪毙爱情》这样一些小说,文人味太浓了一些,以至于对话都变成了书面表达,读着让人略感别扭;但与此同时斯继东的小说里又非常具有市井温度,他的人物总是津津乐道地谈起城市的角落和生活的细节,谈起市场上的油盐酱醋葱蒜韭菜的价格变化。
斯继东小说的“变”似乎都是在文本技术层面的变化,却缺乏更剧烈的转折。因此在我此前为斯继东小说写的评论里我也谈到《楼上雅座》的一个细节:那个男人整篇小说都坐在小面店的位子上一动不动,行动力几乎等于零,连二楼都没有上去过。他想到他同样波澜不惊的公务员生活,想到自己根本都没有勇气向领导请假去一趟西藏,感慨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去不了西藏了。如果斯继东和他的人物走出这个小环境,又会有什么精彩的表现呢?不过必须承认,斯继东的“变”也并不只是发生在文本技术层面。这就是为什么最后我还想谈一下他的“变”。和《枪毙爱情》一样,《白牙》里也有个道具,就是洗牙这件事。牙齿是什么?是年岁的象征,这篇小说看似写的是两代人之间的爱情,但其实从爱情中折射出的是两代人所经历的时代,所过惯的生活,以及因此而形成的对于生活、爱情态度的迥然不同。所以最终我想说,斯继东和他的小说其实一直在向这个世界敞开,只是敞开得很斯文、谨慎。他的第二层“变”让我更加期待他未来的写作,也许有一天他的人物真的去了西藏呢?也未可知。尽管不去也很好。
张楚绍兴驻城作家、鲁迅文学奖得主关于斯继东的小说,其实大家说得都特别好,反正我想说的,你们也说过了。我还是再重复一下吧,斯继东小说最大的特点其实一直在进行小说文本上的探索。我个人感觉他是一个特别有文体意识的作家,从早期有一个小说《梁祝》,后来有一篇是叫《痕迹》寻找老革命的小说,还有一篇标题有点黄的小说叫《肉》,然后到《今夜无人人眠》完全是一种叙事,不停地在说话。后来《白牙》《西凉》里面就是一种很从容的日常叙事了。他尽可能在小说的技术上自我实践和探索,我觉得这种实践和探索,一方面他在进行技术上的有效的内在完成,另外一方面组合他的风格的形成。
在斯继东缓慢的跟蜗牛一样的写作当中,我发现他其实还是以前的那个他,他还是那么倔、那么尖锐,还在有意识地进行这种文本上的有意的探索。我最近读到那篇小说,就是他的《禁指》,我个人是特别喜欢的。他的那个小说很短,但是读的时候快不起来,你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后看,会感觉它很长,但其实它可能也就一万来字。他使用了大量的绍兴方言,但是很奇怪你一读就能读懂,大概能猜到什么意思。我觉得他用得特别好,而且他没有影响到小说内核的硬度,能够让我们更加深地理解他想说的内容。所以我觉得他用得非常得体、气定神闲。
在这种连续性的、不间断的,但是又常规性的沉默之后,他找到了全新的说话的方式,而且逻辑自洽,我觉得他应该继续探索这种有意义、有效的表达方式。那么在这种真诚的,甚至有意义、勇敢的表达当中能够重新塑造自己新的形象,我跟他也认识了十七八年,属于哥几个一块儿并肩往前走,希望咱们还能写到八十岁。所以还是加快点速度,一年还是要写两个作品。
徐勇 浙江師范大学教授、青年批评家斯继东一直有着探索精神,他的小说有着浓厚的现代气质。他是一个难以归类的作家,正因为其难以归类,因而我们的评论就显得是盲人摸象,往往只看到某一点,而可能忽视他的小说的其他特质。这样说,并不是说斯继东的小说没有形成风格化,而是说风格化对于他而言,只具有动态的意义。
斯继东小说注重叙事,使得他的小说有着某种先锋性。这样一种先锋性,体现在几个方面:第一,他的小说的多视角多时空叙事的重叠和互文关系,《今夜无人人眠》《广陵散》《西凉》《香粉弄9号》是这一倾向。另一种探索性体现在,他的叙事上的欲擒故纵。这在他的小说中,表现得比较显著。他先是营造酝酿一种气氛,即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读者有了期待和准备,但叙事到最后,小说却告诉你,原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或者说并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事情仍旧回到了无事发生的寻常状态和轨道。比如说《今夜无人人眠》《你为何心虚》《事故》《枪毙爱情》《西凉》《液瓶里的天堂》这样一种对叙述过程的凸显和强化,使得他的小说具有了某种先锋性。比如说《枪毙爱情》,卡卡以为爱胡皓,却发现他的爱只存在或停留在想象中——“胡皓摘掉眼镜后一定是个美人”,但是摘掉后呢?却发现他无法面对那种赤裸裸的“真实的眼睛”。在真实的眼睛面前,卡卡无法献出他的吻。这就是斯继东的小说,人生的无限可能只存在想象中,生活每天日复一日,以一种惯性的状态向前推进。他的小说的复杂性或丰富性,正在于这种可能和已然之间。
肖江虹小说家、鲁迅文学奖得主非常高兴今天能参加斯继东老师的文学研讨会。其实我们在电话里都在骂,说你就是一个懒鬼,一年写一个,有时候一年一个都写不了。我觉得今天这个研讨会对后面的发言人真的是灾难。我列了很多条,一开始我就想说一下斯继东的语言的准确性。我们经常讨论语言的问题,我们说准确是最大的美,张老师说完,我就把它划掉。然后我列了第二条,我说斯继东能够从琐碎里面发现文学的因子,徐坤老师发完言,我就把它划掉。我列了第三条,我说斯继东一直在打一口井,但是有世故的闲情,所以他的题材显得不是那么单一。梁豪还是李壮发言,我又把它划掉了。最后讲文体的自觉性,李兰玉老师发完言,我又把它划掉了。你们说好了,我想干脆说一点不好的,我说斯继东拓宽一下他写作的宽阔度。最后我就绝望了,想说说在鲁迅文学院的生活,结果这些又被治辰和张楚说完了。
我完全词穷了,最后还是拟了一条,没法子了。我跟斯继东也思考了很多次,我们经常一起在谈论小说、文学。我看斯继东的那么多小说,我把它比喻成跳水。大家如果看他的小说会发现,斯继东的跳水的姿态非常优美,他在整个过程中特别优美、好看、标准、优雅。然后有一个问题,在入水的时候发现水花有点大。我一直以为是他在入水的技术上没有控制好,最后我读完他最近的小说,我得出的结论是可能起跳的高度不太高。如果高度够了,入水就从容了。现在我发现是起跳的高度有那么一点点问题。继东如果在起跳高度上再使那么一点点力,那就臻于完美了。
山尹绍兴文理学院副教授在我看来,斯继东创作的这个转型,我认为大概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首先,人物开始处在更为广阔的历史、人文背景之中,自《逆位》开始,斯继东的人物,开始真正处在流动不居的现实中。其次,女性人物面相趋于多元、复杂。斯继东写过很多女性,刚才徐坤老师说他是妇女之友,他确实当得起这个绰号,他的女性心理写得既准确又体贴,《液瓶里的天堂》《合欢》《你为何心虚》都是非常典型的文本,但仔细分辨,他表面写女性,内里却有一个直男的面影,是比较传统的男性。再次,斯继东的作品一直有把人间烟火凌驾于传统的、以权力为主的价值体系之上的激进姿态,《广陵散》是其中一个突出的例子,斯继东对《名士传》的排序做了大幅度的调整,把阮籍、嵇康、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调整为刘伶、嵇康、阮咸、王戎、山涛、阮籍、向秀,以历史排序最底的王戎作为雅俗共存的中点,把《酒德颂》的作者刘伶和《思旧赋》的作者向秀分列两端,前者超越世俗功利,迷狂忘我,后者惦念人间情谊,慨叹世事变迁,它们是两种人生观,又是两种艺术精神,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系列的过渡类型,世界是差异性的统一,而非威权下井然的秩序。最后,是故乡这个观念的成熟。斯继东的作品有相当一部分写的都是小城生活,以古剡地为中心,但是在那些作品中,故乡是有待启蒙的落后场所,《楼上雅座》《你为何心虚》《今夜无人人眠》《蔷薇花开》《赞美诗》等篇中的主人公都有逃离的渴望,但在《逆位》中,故乡开始成为真正的故乡,这个小说中后来修补“我”的精神创伤的是中学同学李萍,面对故乡疯狂生长的水稻,“我”的心脏重新归位。斯继东是一位我非常期待的作者,我非常想知道,他能在语言即故乡这条路上走多远。
梁豪《人民文学》编辑这本小说集是按照时间顺序编排的,所以能够较为清晰地把握从1997年到2017年,斯继东老师创作的整体脉络。第一点是斯老师的创作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那就是总体有一种“返老还童”的倾向。第一篇小说《寻找家谱》,讲的是家谱不见了,在当代的欲望体系和资本体系笼罩之下,传统中国人的宗族观念消失了。我之前写过一篇评论東西小说《篡改的命》的文章,集中讨论了这个问题,我的一个核心观点就是,中国传统血亲观、宗族观在现代社会的消亡。《寻找家谱》探讨这个话题的时间要早很多。第二点我想说的是“雌雄同构”。斯继东老师的作品,尤其是近年的作品,越发明显地彰显出一种女性气质,这种女性气质当然不是生理结构上的,而是文学审美和风格学意义上的。这其实跟我刚才所说的痛感和疼感是一以贯之的。最后我想谈一下语言。这本书里并未收录刚才大家反复提到的《禁指》,据说这篇小说的语言有方言的介人。单就这本小说集而言,我觉得斯老师的语言很能触动人,而且他的语言是越来越平实、越来越克制,像绍兴花雕,大有“庾信文章老更成”的架势。老子在《道德经》里讲的: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这样一种文学向度上的“婴儿”状态,是一种至为清澈、纯明的理想境地,它是否预示着短篇小说的一个乌托邦?或者说,在那里隐藏着短篇小说写作某种程度的真相和真谛呢?实践会告诉我们答案。
池若飞绍兴文理学院培学院讲师我觉得短篇小说最关键的是在有限的容量里面怎么使用技巧让这个小说更丰富、丰满、容量更大。第一,我觉得斯老师试图在现知的视角下来实现博杂。要想把这个容量篇幅变大其实很难,斯继东其实很多小说都是在现知的视角。比如说《乌鸦》以报丧人的视角,刚才有专家提到喜欢他这部作品,我觉得可能是这种主观的气氛太浓厚了,我个人觉得其实不是特别喜欢。我觉得呈现的容量比较小。第二,我觉得衡量一部短篇小说是不是杰出,我比较赞同哈利·伯纳特在《短篇小说之我见》当中提到的,他认为检验自己是否有故事可写,主要是每篇正在构思的小说当中找出一次爆炸。这爆炸或许悄然无声,有时姗姗来迟,但总有东西爆炸了,要么在开头,要么在中间,要么在结尾。第三,叙事策略上的爆炸,我觉得这是带有实验性的。但是这样一种爆炸它不是平地一声雷,它是一点点地积聚能量,最后演变成的。所以我觉得在小说的技巧上,这个炸弹的设置,我觉得是比较好。
斯继东此时此刻的确有特别多的话想说,千言万语落到两个字上便是“感谢”。感谢主办方人民文学杂志社、南方文坛杂志社、绍兴市委宣传部和绍兴市文联,给我个人举办这么高规格的研讨会,特别是还安排了这么两个高级别的主持人;感谢与会的每一位嘉宾,谢谢你们的不辞辛劳,谢谢你们的金玉良言;感谢以王继军、徐则臣为代表的责任编辑,谢谢你们把我的文字变成铅字;感谢所有的评论家,你们的每一句赞美和批评,对于一个孤旅者来说,都是旷野的回声。最后,要特别感谢我的伙伴们,今天来到会场的2830成员和鲁迅文学院的几位同学,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陪伴,可能我已经在文学之旅的中途下车了。郁达夫有一句诗:渐趋枯淡人中年。写了二十多年,从一个文学青年写成一个头发花白的文学中年,个中况味自知。中年确实难熬,但是我想,对于一个忠实于内心的小说家来说,人生每个阶段的滋味都会是他写作的资源,我会在在座各位的鼓励下继续写下去。再一次感谢大家!
邱华栋感谢斯继东的宛如奥斯卡奖得主的发言!感谢非常全面。斯继东的感谢里面包含了所有他未来更大的可能性。今天的研讨会也是2018绍兴文学周整个活动的亮点和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在我们两位主持人的共同努力下,这个研讨会开得极其成功。等文字稿整理出来以后,我们相信我们会拥有共同的记忆。而且今天这个时间节点也会成为斯继东继2830、鲁迅文学院第28届所有人的记忆中的一个节点和一个巨大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