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云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福州 350202)
作为晚近兴起的一个文体类型,中国现代报告文学的发展演进仅百年有余。然而,狭小的时域并非暗淡无光,现代报告文学创作实绩之灿烂辉煌有目共睹。《包身工》《谁是最可爱的人》《哥德巴赫猜想》《中国农民调查》《西部的倾诉》《天使在作战》《木棉花开》《那山,那水》等典型文本所掀起的社会影响力让这一年轻文体迅速“由附庸蔚为大国”,成为现代文坛最为重要的生力军之一,并在1930年代和1980年代达到了该文体的两大巅峰时期。时代不断更迭,中国现代报告文学的文本数量、艺术水准、作家人数、读者接受及其社会影响等都呈现出稳中有升的发展态势。现代报告文学文体辐射之迅疾远远超越其他一般文体积累的速度,更是其脱胎的母体散文、新闻所难以比拟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的20世纪是报告文学的世纪”[1]。
作为一种新兴文体,现代报告文学创作不断成熟壮大,而与之相对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却未能实现相应的共生共荣。严重滞后、散乱为战与不成体系等批评研究的实有景况,在一片繁盛的创作业绩面前,凸显了自身本就薄弱的窘迫。肇始于1931年的中国现代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经过了80余年、多代学者的接续努力,在丁晓原、王晖、李朝全、龚举善等新一代学者的论著论文中看到了趋新求变、建构体系的发展朝向。但是,总的来说,学术界对报告文学的理论研究及其研究方法、思维视野甚至很多重要理论关键词的设置等都仅仅停留在20世纪30年代相对粗疏的水平上,简单平面的外部研究与紧随创作的作家时评仍然是当下最习见的研究方式。进入1990年代以后,因着市场经济强势来袭的时代语境变迁,原本欣欣向荣、红极一时的文学迅速边缘化,而严重缺乏理论引导的报告文学在不期中陷入了尴尬。在商品经济浪潮的不断追逐之下,报告文学出现的迎合世俗低级趣味的庸俗化倾向很快愈演愈烈。原本客观冷峻的思考与批判却被主观歌颂与媚俗的主体姿态取而代之。历史题材、领袖题材、颂歌题材以及广告式的报告文学,肆无忌惮地充斥着看似熙熙攘攘的各大书市,实则更添本质上的寂寥。“翻翻全国所有的文学期刊,这一年,竟然没有一篇在全国有影响的报告文学”[2]。这描述的虽是1997年的文化景态,但中国现代报告文学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总体景况却有每况愈下的发展趋向。世纪末文学的边缘化里,曾经的文艺“宠儿”——报告文学,恰恰不幸地做了绝佳的注脚。新世纪的到来并未能唤起报告文学文体新的觉醒,依旧存在的包括虚构杜撰、批判退位、粗制滥造等一系列问题,因而不时地有学者发出“报告文学应该退出历史舞台”的刺耳声音。
学术界习见的“七分小说二分散文一分诗歌和报告文学”这一说法,一针见血地挑明了现代报告文学理论研究长期以来的匮乏状态。特别是1990年代之后,伴随着市场经济语境对文学文化场域的强势入侵,报告文学理论研究方面的滞后、空洞、散乱与不成体系越来越成为一个令人棘手的学术问题。现代报告文学自身所带有的交叉性、现象性、边缘性及意识形态性等文体身份的游移导致了原本有茅盾、阿英、胡风等名家投身其间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成了学术研究界的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从有到弱的外化轨迹时时警醒着当前正逐步将走向正规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鉴于此,笔者对新世纪以来的中国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进行了一番梳理,力图全方位客观地评析当前报告文学的理论研究实绩及其存在的问题与不足。
较之于二十世纪近七十年的时域,新世纪以来的时空区间虽只有短短十八年,却是我国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一个趋新的收获阶段。这一阶段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重要收获并不仅仅停留在相关批评文章与研究专著等实绩更进一步的加强上,而是有了更多样的丰富体现。具体而言,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方面,包括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全国报告文学理论家联谊会、全国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会等在内的权威性、专门性的学术团体自20世纪90年代陆续成立以来持续开展相应的学术活动,为当时逐步边缘化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与学术交流提供了更为广阔、更加开放的空间和学术争鸣的平台;另一方面,近年来各种规模与形式的报告文学理论研讨会的相继召开,包括每一年度的全国报告文学创作会、已经举办三届的中国青年报告文学作家创作会、2018年召开的中国报告文学“峰峰峰会”等,为报告文学创作的现代演进和报告文学的理论研究提供了新的话语方式与理论增长点;再一方面,现代传媒的发展影响到了报告文学在迥异历史阶段的文体转型。从报纸、杂志、广播、影视直至今天铺天盖地的网络,传播媒介在历史流转中实现着不间断的更新换代,报告文学也由最初的印刷形式相继转进为广播报告文学、影视报告文学和网络报告文学等。传播媒介的多样性对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者提出了更加严峻的挑战,因为,他们需要面对更加驳杂的报告文学内容与形式。与此同时,丰富的媒介也为他们提供了更加开阔的学术视野,使得研究视角由一元走向多元,由此出现了包括传播与接受学、文化人类学、文化生态研究、报告文学专题断代研究等在内的多维理论体系。如此强大的辐射面是此前任何历史时期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所难以企及的,也因此让许多的报告文学研究学者在浩如烟海的文学研究界脱颖而出。
虽然这里论述的是新世纪以来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但真正近距离对1990年代报告文学进行学理性研究的理论专著在20世纪末就已悄然问世——周政保1999年出版的《非虚构叙述形态——九十年代报告文学批评》。虽然论著的第一句话就对当时报告文学的广泛辐射面予以了宏观性的强调,“在今天,报告文学已经成为最受大众欢迎的文体之一”[3],但随后的论述却没能一以贯之,缺乏明显的体系性与整体性。这也是它与传统意义上的报告文学批评最大的差别所在,优势所在。论著一开始便撇开了报告文学理论研究长期以来围绕着“真实性”与否的缠绕,转而以“非虚构性”替换原有的文艺学概念,展示了论者敏锐独到的学术眼光。进而,在对报告文学“新闻性”“文学性”与“历史题材报告文学的存在合理性”等问题的细化探讨中提出了著者饶有新意的观点与看法。除却这些对报告文学创作品性的辨析之外,论著还以“知识分子写作”的严肃对报告文学文体的社会功能进行了确证。后起的丁晓原、王晖等人都在自己的文章中多次谈到了周著对他们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深刻影响。基于以上原因,在这里,我更愿意将周著视为新世纪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趋新的肇始。
本时期内,章罗生、张升阳、刘雪梅、丁晓原、王晖、李炳银、李朝全、龚举善等是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生力军和中坚力量。章罗生的《中国报告文学发展史》,张升阳的《当代中国报告文学史论》,刘雪梅的《报告文学论》,丁晓原的《20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理论批评史》(虽然出版于1999年,鉴于该著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第一部报告文学学术史,具开创之功,对此后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影响深远,也列在此)、《文化生态与报告文学》、《文化生态视镜中的中国报告文学》、《中国现代报告文学论》、《中国报告文学三十年观察》,王吉鹏等的《中国新时期报告文学史稿》,王晖的《现实与虚构——当代文学文体批评论》《百年报告文学的文体流变与批评态势》《时代文体与文体时代——近30年中国写实文学观察》,李炳银的《中国报告文学的世纪景观》《当代报告文学流变论》《中国报告文学的凝思》,龚举善的《走过世纪门——中外报告文学论略》《转型期报告文学论纲》《报告文学的现代转进——从新时期到新世纪》《报告文学现代转型研究》以及张瑷的《20世纪纪实文学导论》等著作的出版,已然搭建起了中国报告文学理论体系的基本框架,尤其是对转型期报告文学理论的话语设计、方法论等有了较大突破与革新。李炳银的《中国报告文学的世纪景观》收集了作者1996―2000年发表的评论文章计29篇,内容上包括了报告文学的理论探讨、作家作品评论和年度述评等,重心还是落在实证研究上。通过考察现实生活、文本与主体的三维关系,挖掘作品的历史价值、社会价值或政治价值,评判作家主体的人格品格。李著当中那些随处可见的精彩评论,对于其他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者无疑能起到很好的启发作用。2009年,李炳银出版的《中国报告文学的凝思》避开了自己的在学理性的深度与系统建构方面的研究短板,持续发挥着他在中国报告文学研究领域中的热量。
与李炳银贴近时代的批评家身份不同,丁晓原和王晖都是典型的“学院派”学者。丁晓原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文风扎实、严谨,注重学科的规范化。此外,较强的系统意识和文体意识是丁晓原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最突出特点。1999年出版的《20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理论批评史》以宏观勾画和批评家个案研究的方式,一方面将有关史料按历史真实的面目加以实录,另一方面大胆表述了自己的观点,史论结合。范培松在序言中谈道:“本书是他研究报告文学的新收获,也是他在世纪之交献给读者的一份厚礼。目前国内尚无一本比较完整的报告文学理论批评史,它是开拓之作,填补了学术界的空白。”[4]有了宏阔的理论视野作为研究基础,《文化生态与报告文学》这一更加有个性见解的研究专著很快应运而生。该论著运用生态文艺学的方法,从文化角度——尤其是从政治文化角度,对中国报告文学进行了外部环境与内部形式相结合的整体观照。“近代文化转型与报告文学的发生”“政治文化制导与报告文学的演化”和“现代文化建构与报告文学的自觉”三个阶段的划分显示了著者“外部研究”的良好学养。而《中国现代报告文学论》则以“内部研究”的形式,填补了当前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薄弱环节。丁晓原2008年出版的《文化生态视镜中的中国报告文学》则在《文化生态与报告文学》的基础上加入了对新世纪报告文学的文化生态分析。2011年9月出版的《中国报告文学三十年观察》中,丁晓原分辑对新时期30年的报告文学流变、具体作家作品、文体理论、创构价值、叙事姿式[5]等进行了全面深入的辨析。与此同时,他还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权威刊物和媒体上发表了《报告文学:行进中国的新“史记”》《潮平两岸阔:报告文学的宽度与深度》《李鸣生报告文学论》等许多富有理论创建和实践指导的报告文学研究论文,很好地深化了报告文学理论研究,影响了同时期的报告文学创作,扩大了报告文学的社会影响力。
反观王晖,他较早的论文集《现实与虚构——当代文学文体批评论》并非报告文学的专论,但关于报告文学与非虚构文学的文章占到了一半多的篇幅。这些单篇文章既有对创作现状的客观评论,也有对报告文学本体特征的深入思考,还有作家作品个案的专门研究,显示出作者较全面的研究能力。《百年报告文学的文体流变与批评态势》则从文化学的角度兼及文体学、传播学来考察中国报告文学的文体性质、发展规律、批评标准等。非虚构性、跨文体性和文化批判性是其对报告文学的文体规范的确立,只是面的铺开过于广阔不免使得阐释本身受到限制。论著中提出了在报告文学自身的美学范畴中对其进行理论建构的美好愿想,最终并未能获得很好的解决。2010年,王晖的新著《时代文体与文体时代——近30年中国写实文学观察》将报告文学放置于“写实文学”这一大的概念中进行辨析,扩大了报告文学研究的理论视野,提供了新的思维方式与研究方法。除此之外,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南方文坛》等权威刊物上的《二十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的叙述模式》《裂变与复兴——新世纪十年报告文学回眸》等重要学术论文,深切影响了新世纪以来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思路与方向。
一直以来对新时期报告文学研究关注颇多的龚举善是本时期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界的实力唱将。自1998年以来,他发表的一系列关于报告文学尤其是新时期报告文学的理论文章大多被人大复印资料、新华文摘等全文转载或摘编,显示出了很好的理论素养和学术视野。师从伊均生教授的他于2003年出版了《走过世纪门——中外报告文学论略》,以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方式将报告文学置于全球的视野中予以考察,受到学术界的相当重视。他2008年出版的《转型期报告文学论纲》对转型期报告文学的基本特性、演进轨迹、题材范型、主题建构、艺术维度、女性书写、文化品格和发展路向进行了全面的剖析,既有宏观梳理,也不乏精彩的典型个案,显示出了厚积薄发的经验和才气。2011年,龚举善出版了自己的博士论文《报告文学的现代转进:从新时期到新世纪》,立足20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的三次浪潮,探讨了报告文学的现代资质、文化身份、主题样态、题材范型、文体格调、转进指向等深度论题。一年后,他的又一部力作《报告文学现代转型研究》问世,运用文学社会学和文体美学相结合的方法,全面而深入地阐述了报告文学从新时期到新世纪的转型背景、转型路线、转型方式、转型特质以及转型过程中的三农视阈、反腐意志、生态盟约、艺术维度和文化品格,并在此基础上重点展示了2010年度报告文学研究的拐点形象。应当说,龚举善这一系列的研究能够立足文本,精于提炼,史论融通,宏微相谐,对于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深化和创作实践的指导都具有重要意义。
相比较而言,刘雪梅2000年出版的《报告文学论》则“从报告文学的源流论、文体特征论、价值论、真实论、写作论及其美学形态等诸多方面对报告文学作了系统的论述”[6]。视野的开阔,并没有带来相应的学术突破与观点创新。就报告文学自身的文体建设而言,刘雪梅的论著虽可算是初具规模,却未能被学界认可。
历来以史学研究见长的章罗生在2002年出版的《中国报告文学发展史》明显要比同年张升阳的《当代中国报告文学史论》更加扎实、严谨,也更加的厚重。“著者对报告文学历史文本的详尽掌握,全书引证十分丰富,援用资料相当翔实,对各种文本和重要报告文学作家所作的评价,也大体客观、公允、恰当,个别虽不无可争议之处,仍足称一家之言。”[7]而随后写作的《新世纪报告文学的审美新变》则更多停留在了题材内容层面上对报告文学的细致梳理和平面分析,充分显示出了章罗生多年来对报告文学发展前沿问题追踪的延续性。2012年,章罗生出版的《中国报告文学新论》史论结合、内容厚重、资料翔实、资讯丰富,其内容涉及报告文学的理论史、研究史和流派史等方面,兼具我国报告文学史与理论探索的意义。
王文军的《局部抗战时期中国报告文学研究》在选题和视角等方面都显示出独到之处。作者的研究视野并未局限在“局部抗战时期”这一个小的时段内,而是“以小见大”,将这一时期的报告文学与中国抗日战争、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世界左翼思潮与世界报告文学等进行广泛的联系[8],具体探讨其相互之间的影响与复杂勾连;同时还将局部抗战时期的报告文学与全面抗战时期的报告文学以及20世纪80年代的报告文学进行较为深入、细致的比较,从而探寻其内在规律。学理性与方法论的启示意义都是应该引起重视的。此外,李朝全的《报告文学发展中的问题》《近期历史题材报告文学创作概述及其价值探析》《新世纪报告文学:危机与新变》等论文聚焦当前报告文学创作与理论方面的突出问题,为新世纪报告文学的理论研究起到了很好的导向作用。
随着丁晓原、王晖、龚举善等学院派学者的鼎力加盟,本阶段的全国各高校硕博士论文选题也开始将视野拓展到了报告文学领域,包括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学、新闻学、传播学等专业都有与报告文学相关的学位论文问世。这些硕博士论文主要研究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徐迟、赵瑜、萧乾、何建明等作家个案研究,如黄菲蒂的《问题·典型·文体——赵瑜报告文学创作论》、陈晓东的《徐迟科技报告文学研究》、杨曼的《陈祖芬报告文学创作论》等就是典型的例证;二是年代截取的报告文学分期研究,如蔡颂的《左联与三十年代报告文学》、吴立丽的《八十年代报告文学流变论》、陈程的《文学期刊与八十年代(1977―1989)报告文学》等;三是分类型的报告文学研究,如崔丹丹的《论新时期灾难报告文学》、黄傲菲的《时代的呼唤——新世纪“三农报告文学”研究》、杨盼洁的《论新时期以来的体育报告文学》等;四是新闻视野中的报告文学研究,如张俊鹏的《新时期新闻视野中的报告文学研究》、褚晓峰的《浅论新时期史志性报告文学的新闻价值和现实意义》等;五是报告文学的叙事研究,如郭志云的《中国现代报告文学叙事研究》、塞音的《新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的叙事模式》、王德生的《新时期乡土文学的“非虚构”叙事探微——以新时期乡土报告文学为例》等等。这一系列的报告文学学位论文,一方面拓展了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视域,另一方面也不断充实着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基础。随着研究的不断拓展与深入,报告文学的文体独特性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认同。依托渐次成长起来的青年报告文学研究者,由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报告文学研究专家李炳银担任主编,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丁晓原、中国作协研究部副主任李朝全担任副主编《中国报告文学理论建构丛书》编撰工作于2018年底正式启动,主要撰写工作交由刘浏、刘叶郁、黄菲蒂、郭志云等青年文学博士、理论研究者承担。
知耻而后勇。新世纪以来中国报告文学理论研究方面成绩的显著,一方面让我们看到了二十世纪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严重不足,另一方面也警醒着我们不能忽视这颇丰收获的背后仍然存在的诸多问题与不足。毕竟,只有问题才是时代的先声,才是前进的内生动力。通过对新世纪以来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进行学理性的系统梳理,其问题与不足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却也是报告文学理论研究求新求变的最大命门。评析一个文体的独特性与自足性,必然要求它具有专属性的批评话语体系。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报告文学只是被学者批评家们作为散文文体的一个类别予以看待,因此,理论话语沿用了散文批评的序列或者简单套用西方叙事学等理论,这很大程度上妨碍了对报告文学文体做一个深入全面的理论探究,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对当下报告文学创作的方向指引。现代报告文学研究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重个案评论、轻系统研究的误区,经过新世纪十多年来的接续努力,已经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扭转与改观。虽然有不少的研究者在其相关论著论文中不断强调报告文学的交叉学科属性,但这并不妨碍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话语体系的逐步建构。非虚构性、跨文体性、文化批判性、政治文化制导等带有报告文学自身文体特质的学科术语你方唱罢我登场,逐步进入主流学术界的话语场域,并渐渐地成为探讨中国现代报告文学不可绕过的重要话语资源,充分显现了报告文学文体的时代魅力与独特价值。然而,从严格意义上来看,即便有了不少专家学者,尤其是学院派学人孜孜不倦的话语创新与深入研究,但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话语资源仍然是破碎的、散落的、各自为战的。系统化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话语体系的建构依然处在一个开始阶段,尚待加强。
理论研究的主体是人,因而,对于任何一个学科的研究,首要的条件是有一支学术素养较高、年龄结构合理的人才队伍,如此一来,学术梯队的建立就显得尤为重要。随着伊均生、朱子南、张春宁、梁多亮等人逐步退出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学者队伍,几位年轻并有相当学术才能的学者加入到了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领域中来。从前面的综述可以看出,包括李炳银、丁晓原、王晖、章罗生、龚举善、张瑷、王文军等在内,当前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界的最重要学者集中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初。随着这些学者学术积累的不断沉淀,他们已经在当前报告文学理论界处于绝对的话语权中心位置。他们在整个学术圈地位的奠定,也将报告文学的学科地位进一步提升,逐渐地得到整个学界的认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有不少的硕博士学位论文选择以报告文学为研究对象,这才使得报告文学作为文学的一个研究方向越来越得到青睐和重视。遗憾的是,多数硕博士论文的作者并没有继续在报告文学研究领域进行跋涉,这就使得本就捉襟见肘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人才队伍后继乏人。翻看近几年与报告文学相关的重要文献,其作者基本上就是前面综述里谈到的李炳银、王晖、丁晓原、龚举善等。其他的包括李朝全、刘浏、郭志云、黄菲蒂等在内的年轻学者虽已崭露头角,但受制于各方面主客观因素,仍未能形成一支集中性的力量。因此,在为现有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者不断推出厚重论文论著而欢心雀跃的同时,必须将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人才梯队建设提上重要议事日程。人才的断代,将会极大地伤害报告文学理论研究向上的发展趋势,也将深刻地影响到报告文学文体的可持续发展。
除却报告文学理论研究领域所取得的突破与实绩,此时期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在视觉文化取得文化霸权,电视、网络、“大众话语”成为时尚的文化生态中,有关报告文学是否已“枯竭”的呼号此起彼伏。包括报告文学内容要不要大众化、报告文学作为文体类别的“身份的尴尬”日渐突出、报告文学将不可避免地在读者的遗忘中老去等警醒不时见诸报刊。黄浩、黄凡中的《报告文学:文体的时代尴尬——对报告文学“生存艰难”的本体质疑》、李敬泽的《报告文学的枯竭和文坛的“青春崇拜”》、 吴俊的《也说“报告文学”的身份尴尬》等文章在文学界所引起的喧哗与骚动不应当简单地视而不见。面对这种种不同的“观念”,理性的报告文学研究者及时作出了针锋相对的必要回应。类似争论的出现固然可以视为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走向深化的一个重要契机,却也充分体现了报告文学文体不得不面临的时代尴尬。事实上,这一尴尬也恰恰指认了当前报告文学研究存在的一个很大的问题——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往往处于脱节的状态。未能提出一套创作界与学界共同接受的理论话语体系直接造就了这样的问题愈演愈烈。虽然理论学术界每年都要对年度的报告文学进行一番综述梳理,但其结论并未能从根本上影响报告文学作者随后的创作。二者之间的距离尚待弥合。因此,如何消除这种尴尬便成了当下报告文学理论研究必须直面的一个重要问题,也是众多理论研究者持续性的困惑,更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需要突破的重大瓶颈。
综上所述,与百年中国现代报告文学创作丰硕的实绩相比,理论研究方面的极不相称有目共睹。新世纪以来,相关报告文学学术团体持续发挥作用,学术研讨会相继召开,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学术视野进一步拓宽;在理论研究者们的创新求变下,学理性论著论文不断推陈出新;而随着高校硕博士论文的较多涉猎,报告文学的文体独立性渐被认同。成绩的背后,理论话语体系尚未建构,深度研究仍需着力;理论研究学者匮乏,人才梯队建设有待加强;理论研究与现实创作多有脱节,报告文学创作实践饱受争议等不足依旧是困扰报告文学理论研究最大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