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显宏 文
我吃鸡的最初印象,还是在儿时过年的时候。因为吃完鸡肉后,斋饭上还摆着一个鸡头没人敢动,而我们小孩子又都想吃那个鸡头,可大人们却不让我们吃,说是小娃娃吃不得鸡头。我们那时就问为什么,大人每次都会神秘兮兮地说:小娃娃吃鸡头长大了会笨嘴笨舌,连媳妇都说不到。此外,鸡脚也不让我们啃,说是小娃娃吃了鸡脚,将来写出来的字难看。其实,这些都是些借口,那是怕我们小孩子吃鸡头鸡脚啃不干净。后来我才知道,上坟时杀鸡,其实是为了用那鸡头来祭奠祖先神灵。
以前在我们乡下,吃鸡头算是饭桌上的最高礼遇,只有那些辈分最高、最受人尊敬的长者才能享用,所以青年人一般都是没资格吃的。能吃到鸡头,也算是饭桌上的一种荣耀,一种身份的象征。不过吃鸡头的老人也不是白吃鸡头的,他还得会看鸡头,还得说说鸡的主人家里有没有财运——当老人慢慢啃完鸡头外面的鸡肉时,就会看到鸡嘴壳之间那一根蛇信子一样的东西,有时它透明,呈红色、粉红色或是灰白色,这根信子的弯曲方向也变化无常,吃鸡头的老人就一边吃一边根据这根信子的颜色深浅和弯曲的方向,去讲述主人家的财运,而且一讲就是十几分钟。每到这时候,一桌子吃饭喝酒的人都会以吃鸡头的老人为中心,倾听他破解谜团,那场景真还有些洗耳恭听的味道。主人这时一般不会吭声,可心里却随着老人的讲解而美滋滋的。我曾经无数次在老人身边睁大眼睛、竖直耳朵地聆听过,但我始终都没能领悟到这其中的奥秘与玄机。
就这样,我长到二十七八岁的时候,都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吃过几回鸡头。小时候是争不到吃,长大后又没资格吃。有时到亲戚家做客,人家把我当贵客,连他们家老人都不得吃的鸡头竟拈给了我这个年轻人,我受宠若惊,只好礼貌地把鸡头谦让给老人。不过,有时主人还非得让我吃这个鸡头不可。
无奈,我只好说自己不会看鸡头,而他们却会说不消看了,只管吃就是。这样,吃鸡时饭桌上就少了一个仪式,当然也少了一些热闹。吃完鸡头,人家又把鸡翘拈到了我碗里,说是要有头有尾才算完整。有时候情形又是这样:趁你不注意,主人拈一只鸡脚就往你碗里放。你别嫌弃这鸡脚上没有多少肉,巧的是鸡爪内抓着一砣最好的鸡肉。主人这时会惊喜地叫道:“哟!你还真有吃福!”我知道,事情哪有这么凑巧的,这砣鸡肉十有八九是主人在砍鸡肉时故意塞在鸡爪里的。家乡人就是喜欢这样,让你一顿饭吃得心里暖洋洋的。
我们一家三口吃鸡,鸡头鸡脚他们娘俩儿从来不吃,留到最后还是得由我来消灭。我留着胡子,也不喜欢啃这没有多少肉的鸡头和鸡脚,有时杀鸡后,直接就把这鸡头和鸡脚砍下丢掉。如今,即使在宴席上吃鸡肉时,一般也不再拈那个鸡头孝敬老人,而是将鸡肝、鸡胗、鸡心拈给老人——老人牙齿不好,这些东西才易嚼好消化。有一次,我怀着敬意将一个鸡肝拈给桌前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然而他却惊叫起来:我吃不得鸡肝!一桌人听到后都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他现在患有痛风,医生告诫他吃不得动物内脏。
现在我已经不怎么爱吃鸡了,而且还特别怕杀鸡。一只鸡在自己手上翻弄下来,吃的快感全没有了。父亲去世三周年时我们家脱孝待客,十多只鸡杀了后都丢在一个大盆里等待拔毛,一桶开水倒下去,却扑腾腾飞起了一只大公鸡来,那只垂死挣扎的公鸡煽着翅膀逃进了房背后的树丛里,当时便惊得杀鸡人目瞪口呆。我赶紧带着十多个娃娃去树林里找,不过却始终觅不到它的踪影。两天后,想着这只大公鸡肯定死在树林里了,可我却忽然发现它正大摇大摆跑回来寻食,而且仔细一下,鸡脖子上的刀口还在。
曾经听人说“十年鸡头胜砒霜”——鸡头有毒,不能多吃,因为里面积蓄着铅汞砷等重金属。对于此种说法,我认为有些夸张,如今有哪个憨包会将鸡养上十年?又有哪个憨包会天天去啃鸡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