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
去山东东阿,我最感兴趣的是到集中养驴的地方看驴。我看过养鸡场、养猪场、养牛场,还没有看过养驴场。也许我的骨子里有农民的基因,我不愿看机器类的东西,却喜欢看家禽、家畜和牲口。好比我在电视里不喜欢看人类世界,比较爱看动物世界。人类世界大都戴着面具,假模假式,带有一定的表演性。动物世界里各种动物都不失本性,相对来说比较真实。还有,好多东西单看并不起眼,谈不上壮观,而一旦形成集体、队伍和规模效应,那给人的观感就不一样了。驴子也是一样,一两只驴子在地里吃草,不一定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众多的驴子集中在一起呢,看去黑压压一片,说奔跑都奔跑,说叫唤都叫唤,恐怕谁都会被吸引,都会驻足看一看。
说来我对驴子并不陌生。1958年大跃进期间,我们村成立了大食堂,全村人都去食堂吃饭。我母亲呢,天天套上驴子,在磨坊里磨面。我放学后只要去磨坊里找母亲,必定能看见小驴子在磨道里打圈儿转。小驴子在拉磨时,双眼都被戴上了眼罩,处在被蒙蔽的状态。我曾就此举问过母亲,为什么要蒙上驴的眼睛呢?母亲对我说,蒙上驴的眼睛,原因有两个。一是不让驴看见磨顶上的粮食和磨盘上的面,防止它偷吃。二是驴也怕苦怕累,它看见磨顶上堆的粮食太多,拉磨的步子会慢下来,有时还会站下来不走。母亲还对我说,她从来不怕小驴子跟她调皮捣蛋,因为她摸准了小驴子的脾气,掌握住了小驴子拉磨的规律。每当磨顶上的粮食快下完的时候,每当她用扫把扫磨顶时,小驴子就会加快拉磨的速度。摸到驴的这个规律后,母亲每发现驴拉磨有所松懈,就拿起扫把在磨顶的边沿刺啦刺啦扫几下。驴听到响声,如条件反射一样,精神一振,拉磨的速度顿时快起来。人也是动物,人这种高级动物总是在奴役和愚弄其它动物。驴的脸虽说比较长,头也很大,但它有脑袋并不开化,并不发达。驴的表现是可笑的,也是可怜的。
大食堂解散后,全村那么多人家,那么多磨,生产队里的驴子就不让用了,各家吃面各家的人自己推磨。人推着沉重的石磨,不断地重复自己的动作,恐怕是人世间最乏味、最枯燥的事。母亲每次招呼我推磨,我都有些发愁。我曾写过一篇关于推磨的长篇散文,题目就叫《推磨》,发在《人民日报》上。推磨把人变成了驴,我通过推磨,体会到了驴子的艰辛,也磨炼了自己的意志。
刚到东阿时,我并没有看到驴子,学到的是一些关于东阿阿胶方面的知识。知道了阿胶和人参、鹿茸一起,被称为中国医药补品的三件宝。还知道了,东阿阿胶与同仁堂、云南白药、片仔癀一起,被并称为中国传统医药界的四大家族。据说,东阿阿胶由于养气补血的特殊功效,被国人服用和推崇已长达三千多年历史。中华历史上的一些名医,如华佗、张仲景、李时珍等,都高度评价过东阿阿胶就不说了,连唐代著名的杨贵妃杨玉环都得益于东阿阿胶的滋补和养颜作用。只是杨玉环认为自己是“天生丽质”,不愿承认自己沾了阿胶的光而已。有唐诗为证:“铅化洗尽依丰盈,雨落荷叶珠难停。暗服阿胶不肯道,却说生来为君容。” 东阿阿胶不但在国内长期普遍受欢迎,还远销东南亚各国及欧美市场,曾荣获传统药“长城”国际金奖。
东阿阿胶的质量这么高,这么出名,当然与东阿的驴子有直接关系。也可以说,没有东阿的阿驴,就没有东阿的阿胶,是阿驴的品质决定了阿胶的品质。类似的胶外地也有制造,也有出售。但那些胶品只能叫驴皮胶,而不能叫阿胶。只有用山东东阿县本地驴子的驴皮熬制的胶才能称为正宗的阿胶。
这么一说我们就知道了,东阿的驴子不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拉磨的,而是专驴专用,阿驴阿用,只取其皮,提取皮的精华,用来加工阿胶的。到了东阿第二天,我们到郊区的驴子繁育和养殖基地,才看到了众多的驴子。东阿的驴都是清一色的黑驴,浑身上下,又黑又亮,似乎连一根杂毛都没有。我们老家的驴都是灰毛驴,全身灰秃秃的,好像一摸就能沾一手灰。东阿的驴细腿长身,都比较高大,跟马的身材差不多。我们老家的驴个子都比较矮小,好像一抬腿就能骑上去。一方水土养一方驴,我想,用我们那里小小的灰毛驴炼胶恐怕不行。我们看到东阿的驴子时,它们正排成长长的队列,在宽敞明亮的饲养室里吃草。它们一头头都很标志,英俊,神情也有些骄傲。对于我们的参观和欣赏,它们似乎司空见惯,无动于衷,连看我们一眼都不看。特别是那匹独居一室、被称为“黑驴王子”的种驴,威武雄壮,气宇轩昂,更是高贵得可以。有朋友想给它照相,它一点儿都不愿配合,仿佛在说:照什么照,想跟我合影的人多了去了!据介绍,这些驴子吃饱喝足之后,还要到露天的场院里晒太阳,散步,聊天,进行一些休闲娱乐活动,在保证它们身体健康的同时,还要保证它们心情的愉悦。只有心情愉悦了,它们的皮子质量才会好,才能制成更优质的阿胶。
除了阿驴,东阿的阿水也很重要。科学实验证明,东阿的水质在全国独一无二,比重最高,最适合炼制阿胶。阿驴只有遇见了阿水,二阿有机地结合起来,才能生产出举世无双的阿胶。
从东阿回京,在出租汽车上,司机师傅问我从哪里回来?我说从山东东阿。师傅说,东阿他知道,出阿胶的地方。在堵车等车期间,师傅探着身子,伸长手臂,在右前方的车斗里扒拉。我以为他在找什么零件或票据,不料他却拿出一小块类似阿胶的东西给我看,让我看一下是不是阿胶。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他拿出的阿胶是冒牌货。我说,真正的阿胶上面印的都有“东阿阿胶”的商标,你这个上面没有商标。我顺便问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吃阿胶呢?他说:看您这话说的,难道男人就不需要补养身体吗!我赶紧说:对对对,您说得对,女人需要补养,开车的男人更需要补养。
邱华栋
虽然乘坐高铁前往山东非常顺畅,但山东有些犄角旮旯,似乎高铁还到不了。这次我参加山东文学杂志社的文学活动,说是要去东阿县,我就动心了。我没有去过东阿,一查地图,发现东阿距离济南很近,只有一百多公里,但不通高铁。从北京出发的高铁到达济南站不到两个小时,下了高铁,外面是雨雾濛濛。上了一辆大巴,和众位作家友人一起前往东阿,一百公里的路,走了两个小时。原来,东阿到济南的路比较难走,走高速要绕远,走省道,红绿灯又多,碰上天气不好,车子就走得很慢,简直就是龟速了。好在终于在晚饭之前到达了东阿。
第二天上午是山东文学杂志社的颁奖活动,看到了不少熟人,尤其是张炜老师,我们才一起在汉城参加了中日韩三国文学论坛。见面后十分欣喜,此前我刚刚收到人民文学社出版的他的名作《古船》的手稿本,又厚又大的一本书,十分高兴。见到张炜老师精神很好,目光犀利,很有神采。这次山东文学杂志社的活动,刘玉栋主编张罗请来了不少文朋诗友,大家相聚,十分快活。
早就知道东阿有阿胶,阿胶是驴皮熬制的中华传统养生医药中的佳品。此外,东阿还有一座曹植墓。杂志社的颁奖会结束之后,我们就前往曹植墓的所在地鱼山探访。
那个作家介绍说,鱼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吾山,可能山东话说起来,吾山就成了鱼山了。鱼山是泰山向西延伸的余脉,海拔很低,只有80几米,附近方圆几百里,就这么一个小山包。所以曹植墓选在这里,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曹植墓始建于公元233年初,也就是在他死后不久就建成了。并未迁建。曹植跟随父亲曹操南征北战,曾经参加过平定冀州的战役,因天资聪颖,文才武略齐备,很受父亲喜欢。后来被父亲封为平原侯。这时他的身边聚集了一批文士,摩拳擦掌要争太子位。而曹操也一度想立他为太子,后来,还是曹丕更狡猾,更有谋略,取得了父亲的信赖,最终获得了太子之位。曹操病逝之后,曹丕接受了汉帝的禅让,自己称帝,就开始对曹植下手。他先是剪除了曹植身边的文士谋士集团,然后,又不断改变曹植的封地,让曹植根基不稳,心态浮泛,到处迁徙。这样一直到公元232年,曹植又被封为陈王,再次迁徙到陈阿,也就是现在的东阿。实际上,这时曹丕已经死了,但曹植仍处于被流徙和监视的状态中。曹植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政治抱负,他忧伤愤懑,写诗、搞乐府音乐,将文学和音乐打通,自娱自乐。最后于这一年的11月去世,葬在了陈阿,也就是现在的东阿鱼山。
曹植才高八斗,是建安时期最有文才的人之一。他写了很多诗文,现存的是宋代人编辑的《曹子建集》,收录了曹植的赋四卷、诗一卷、乐府一卷、文四卷,可见他涉猎很广,文体上纵横四达。曹植留给后世的名篇有《七步诗》《洛神赋》《登台赋》《游仙诗》《箜篌引》等等,脍炙人口。
在雨中,我们向曹植墓的右侧行进,沿着一条小道缓缓向山上走。我看到在墓右侧的松柏林里,立着很多石碑。仔细观瞧,竟然都是日本人立下的。原来,日本佛教音乐人士将曹植视为东亚佛教梵呗音乐的创始人,常来拜谒。这一点是我过去并不知道的。仔细看那些碑文,都是汉字书写,可见曹植在文化史上的独特地位——他不光诗词歌赋文章写得好,梵呗音乐搞得也很好。此外他还是中国杂技艺术的鼻祖,可见他少年时是多么的顽皮可爱,才高八斗,又会玩儿,才能把玩儿做成一门艺术。佛教音乐十分广博,其中和诗歌较为贴近的叫做梵呗音乐,曹植就是梵呗音乐的创始人,因此,鱼山就是梵呗音乐的发源地,这里也就成了梵呗音乐的祖庭,难怪日本佛教界人士会前往鱼山,拜谒曹植墓。
我们踩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继续走,就走向了下山路。两边的树高过人的头顶,看不见远处,雨声密集起来了。下山的路是曲径通幽,蜿蜒而行。一路走下来,我们就画了一个圈。从曹植墓作为起点,沿途有碑林,有子建祠、羊茂台、洗砚池、梵音洞、观河亭、穿阳洞、隋碑亭等等小景点,悬崖上还有摩崖石刻。据说,这里还有龙山文化遗存。下了山,我们在旁边的纪念馆看了看。我看到墙上挂了几幅和曹植有关的诗赋的书法绘画作品,选择的都是他比较通俗的作品。如他的《美女篇》,就十分晓畅通俗: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配草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徙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曹植盛年时期被迫到处迁徙,封地不断变化,他想到了自己生命中的某个美人,这首乐府诗的场景,最后是美人半夜起来独自长叹,那何尝不是曹植自己的写照呢!写美女的诗篇,这一首是十分著名的,因此,也挂在了曹植纪念馆的墙上,由当代人楷体书写,每个进来参观的人,但凡有点文化,就能读懂,朗朗上口,就会大笑不止了。因为,没有哪个人不喜欢美人的。
其实,我更喜欢曹植的另外一首诗《白马篇》,那是曹植的早期作品,在这首诗中,白马和英雄是诗中的主角,浩荡之气和游侠之风充溢其间: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 扬声沙漠陲。宿昔秉良弓 ,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
在《白马篇》中,一个游侠的形象脱颖而出,他身骑白马,视死如归,饥餐胡虏肉,笑饮匈奴血,曹植写出了大汉征伐边地的豪壮气质。像我这个出生在新疆的汉族人,就更是有所体会了。
离开了曹植墓所在的鱼山,坐在车上,我想着曹植的命运,眼前浮现的是鱼山的整个形状,很像是一条黄河大鲤鱼,躺在黄河边上,难怪它叫做鱼山。
程绍武
很多人知道东阿有东阿阿胶,却不知道东阿还有曹植墓。我想就算在文学界,如果不是专门研究建安文学的专家,恐怕也不知道曹植葬于东阿。曹植的封地先后有几处,其中一处就在东阿,曹植因此被称为“东阿王”。到东阿的第二天,我们驱车前往曹植墓。上车时,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雨,还一直下着,且有连绵不尽之势。奇怪,今年两次到山东,一次是八月到章丘,一次是这次到东阿,都赶上下雨。也许北京的雨水太少了,就觉山东的雨多。看这雨势,担心曹植墓游不成,没想到到达目的地时,雨停了。天空虽然还是沉沉的铅灰色,但已无需撑伞,顿觉天公作美。曹植墓在距离县城约20公里处的鱼山西麓,坐东朝西。一进门左手是子建祠,门前两幅对联简练地概括了曹植的一生:“帝家诗子,诗国帝王”。曹植是曹操第三个儿子,一直深受曹操喜爱,几次想把他立为“世子”,无奈曹植文学才华有余,政治才能不足,曹操也就放弃了,曹操死后曹丕继位。
眼前的曹植墓却很简陋。与常见的帝王墓穴完全不同,简直无法想象这是帝王之墓,只疑是座普通人的墓穴。墓不大,由普通的砖石砌成,砖石略显灰黄色,在潮湿的空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荒凉与寒酸。正值冬季,墓后山坡上的树木也只剩一片光秃秃的灰褐色枝条,更给人的心绪增添了些许冷寂。据说鱼山是曹植最爱登临的地方,生前曾表示死后愿安葬于此,后来果遂此愿。曹植41岁时在河南淮阳郁郁而终,死后四个月,儿子曹志据其遗愿把他移葬在了这个地方。
曹植墓旁有一小道,循此小道即可登上鱼山山顶。小道不宽,可并行二人,鱼山也不高,不到百米。我们很快就登顶了。同行的本地朋友说,站在鱼山顶上,能看到黄河。但由于刚下过雨,天空中雾气蒙蒙,虽然极目远眺,还是看不了多远,视线被一种说不清是霾还是雾的东西阻挡着,只能看到山脚下的一条马路,据说黄河就在不远处,但被遮掩在茫茫雾霭中,让我们一行众人徒唤奈何。
所幸山脚下一处建筑并未被遮挡,这就是梵呗寺。梵呗寺依鱼山而建,翘角飞檐,富丽堂皇,一看就是个新建筑。一查资料,果然此寺修建于2006年,不过这是重建,作为梵呗寺,唐朝就已存在。鱼山如何会有梵呗寺?这又与曹植有关。据唐《法苑珠林》记载,“曹植尝游鱼山,忽闻空中梵天之响,清雅哀婉,其声动心。独听良久,乃摹其声节,写为梵呗。撰文制音,传为后式。”这段文字的意思就是,曹植某次登鱼山,半道上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阵美妙的音乐,清丽婉转又哀婉动人,曹植如闻仙乐,半天呆立不动。等这声音消失以后,就根据这天上飘来的旋律,写成歌词制成曲子。这就是梵呗音乐的诞生。因此梵呗也叫“鱼山梵呗”,唐代开始传入日本、东南亚等地。近几年,日本、韩国、港、澳、台等国家和地区的众多僧人和佛教团体都纷纷来到东阿鱼山拜谒曹植墓,把鱼山视为佛教音乐的发源地,把曹植视为佛教音乐的鼻祖。
一个小小的土包似的鱼山,一个不起眼的鱼山,竟然是中国佛教音乐的发源地,曹植创作的鱼山梵呗也一直在中国日本韩国等国佛教界广为流传。如果不是亲临这块宝地,一般人哪能想象得到?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山也不可貌相啊。
付秀莹
小时候,母亲多病。家里长年有药香缭绕。小小年纪,便常常替母亲去药铺里抓药。药铺于我,是一个神秘的所在。幽暗的堂屋,一排排深红漆色的小抽屉,黄铜把手,抽屉上写着小楷,陈皮,黄芪,半夏,苍术,首乌,白附子,王不留行……无端地,觉得这些好听的名字如同美好的女子,能治愈这世间所有的疾苦。我们那地方,把医生叫做先生。先生。恭敬的,景仰的,有着深切的敬畏和信赖在里面。先生娴熟地把那些小抽屉拉开,关上,抓药,称药,捣药,配药,拿一张草纸包起来,细草绳仔细捆了,叮嘱我慢走。
我因此很小便学会了熬药。炉子上坐着砂锅,文火,慢煎。我守着药锅,同母亲说话。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一递一句的,全是些家常。屋子里弥漫着药香,阳光从帘子缝隙里照进来,落在炉子边,水纹一般。我真是喜欢那淡淡的药香。家常的,温暖的,世俗的,有着轻微的瑕疵,然而还好。叫人觉得现世安稳,岁月无惊。也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阿胶。而东阿阿胶,是阿胶中的极品。
知道东阿是一个地名,却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这一回到东阿,才知道这其中的典故,南朝陶弘景《名医别录》中说:“出东阿,故曰阿胶也。”清代吴仪洛《本草从新》亦有记载:“真阿胶产于古齐国之阿地也。”清末曹炳章《增订伪药条辨》曰:阿胶出山东东阿县,以纯驴皮、阿井水煎之,故名阿胶。其色光洁,其味甘咸,其气清香,此真阿胶也。
到东阿是戊戌年初冬。从京城到济南,再到东阿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了。夜雾弥漫,东阿阿胶城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更平添了一种神秘幽深的气质。夜风寒凉,把这座鲁西小城一点点吹彻。经了一路劳顿,倒觉得那点点灯火温热可亲,有如归家一般的踏实安宁。
下榻的地方叫做东阿阿胶体验酒店。进得门来,吧台上有阿胶糕、阿胶枣,浴室里有富含阿胶营养物质的洗澡水,梳妆台上,有阿胶养颜面膜。梳洗停当就寝,却发现枕边有一字条,提醒床头柜上有新熬的阿胶养神汤。打开枣红色保温杯,果然是热腾腾一杯好汤。这东阿阿胶体验酒店名不虚传,细腻体贴,暖人心扉。
一夜好梦。次日参观。在东阿,只有一个主题,便是阿胶。从汉唐至明清,东阿阿胶一直都是皇家贡品。据史料考证,阿胶已有三千年的历史。三千年,岁月流徙,寿人济世。自古以来,阿胶被誉为补血圣药,滋补国宝,历代《本草》皆将其列为上品。中国首部药物学专著《神农本草经》称其“久服,轻身益气”。有一阵子,我也曾试着服阿胶养血安神,却怕麻烦。这一回,从同行朋友处得了一妙法。这朋友是东阿人,深谙阿胶脾性,不得不服。在制作车间里,隔着玻璃,我们观看阿胶的制作过程。偌大的车间,却少见人影,只见机器手在有序操作。古老的传统文化,同新兴的现代科技,如此融合无间,相济相生,真是令人感叹。
在阿胶博物馆,我们亲眼看到了阿胶的前世今生。阿胶世代流传,历三千年而不衰。这小小的阿胶里,定是活着一个不死的魂灵,庙堂宫阙之高,民间江湖之远,无论是王公诸侯,抑或是升斗小民,她都以慈悲之心,温柔以待,滋养补益,一生一世,再生再世,三生三世,以至世代无穷。这是怎样的功勋,怎样的襟怀呢。天下人何其有幸!而齐鲁人的厚道仁义,诚朴温和,只怕都在此中了吧。
匆匆大半日,即启程回京了。遗憾的是,无缘拜访曹植墓,看墓上的衰草在初冬的冷风中摇曳。也未得闲暇漫步黄河岸边,远眺寒烟苍茫,不知黄河水是不是已经结冰。
回京几日,在京城的喧嚣中,仿佛还有药香袅袅,缭绕不去,教人低回不已。恍惚间,似乎是回到了童年的村庄。那时候,室内有药香,榻上有娘亲。
或许,去东阿,算是一趟还乡吧?
刘建东
东阿与阳谷交界,提到阳谷就想到打虎英雄武松,而东阿,自然会联想到阿胶。站在鱼山之上,顺着朋友的指点,在漫天的雾霾之中,东阿并没有一览无余,它在浓密的雾气包裹之下,显得静谧而安宁,像是沉思,又像是在低语,在向我诉说着有关阿胶的传说。
细细谛听,历史的声音,在这里回荡。滔滔黄河,经过漫长的跋涉,在这里慢慢地喘息、缓缓地流淌,积蓄着能量,做着最后冲向大海的努力。它用宽厚的胸膛,滋养着东阿,养育着一种特殊的文化,阿胶文化。中国医院始于神农,神农尝百草,开创了野草入药的先河。而阿胶作为滋补圣药,最早的记载来自于东汉时期的《神农本草经》,但其时是用牛皮煎煮,而驴皮做胶起始于唐代,唐·陈藏器《本草拾遗》中记:“阿胶,阿井水煮成胶,人间用者多非真也。凡胶俱疗风,止泻,补虚。驴皮胶主风为最。”直到清代,仍是牛皮制作的黄明胶与驴皮胶均在使用,清·黄宫绣《本草求真》载:“阿胶专入肝,兼入肺肾心……牛胶功与阿胶相似。补虚用牛皮胶,去风用驴皮胶。”而最正宗的驴皮阿胶在漫长岁月的检验中,渐渐被人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2015年版一部规定:阿胶以驴皮熬制的为正品。
东阿不单单是一个词,一个地名。打开中国地图,广博的国土之上,那些耳熟能详的地名,或有着历史璀璨的星光闪耀,或与文人雅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东阿却因阿胶而闻名,或者说,阿胶因产于斯兴于斯而兴盛。看到阿胶一词,必然联想到东阿。它们密不可分,互相依存,已经在人们的头脑中形成固定的思维。将阿胶产地归于东阿的最早记述来自梁代的《名医别录》,说到阿胶时这样描述:“生平郡,出东阿。”从此东阿阿胶声名大振。据东阿阿胶集团的人介绍,之所以这里出产的阿胶品质超群,是与当地独特的地质条件密不可分。因水而兴,东阿县境下有一股潜流,为古济水经过历史的演变与过度开发后形成的,其井水中的钙、钾、镁、钠等矿物质微量元素含量丰富,而当这些富含各种矿物质的、带着历史的凉意的清流,与此地产的黑驴皮互相交融时,起到了最大的药用和滋补功用。在阿胶博物馆里,陈列着很多不同时期的阿胶糕,一片片,色泽莹润,呈黄褐色,你会不自觉地想到在地下静静流淌的那些水,曾经波涛汹涌的气势,如今与驴皮结合,幻化出透明的颜色、出众的能量、高贵的气质。
除了水,不得不提的是驴。最著名的一个传说就是《黔之驴》,柳河东将一头貌似强大的驴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印象中驴就是外强中干的一种动物。可是在东阿短短的两天时间里,这种平常日渐稀少的动物,倒是变得可爱起来。东阿人似乎对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说起他们本地的黑驴,甚是自豪。驴不像马给人的印象那么刚烈,温顺。但东阿阿胶大多取用的是本地培育的黑驴皮。黑驴威武高大,看上去比我们看到的驴壮一些,个头大一圈,更像是马。因为驴的功劳,东阿阿胶对驴的关爱充分表现出来,驴舍宽大整洁,条件优渥。在驴博物馆内,一则前言道尽了驴的一生:“少不了的蹦蹦乐乐,禁止不了的驴马风情,得不了的百般杂病,晒不完的阳光墙前,干不完的房前屋后活,吃不完的杂草五谷盐,跑不完的田间山坡路,翻不完的打滚蹄朝天。”看完,在忍俊不禁中,却陡然对驴有了一种格外的宽容与理解。走在东阿县城的大街上,到处都能感受到东阿阿胶与驴,对这片土地的贡献。连东阿影视城里拉车的动物都是东阿黑驴,听驴老板介绍,才第一次知道如何分辨驴、马和骡子。原来驴有“四眼”,除了长在脸上的正常的眼睛之外,另外两只隐蔽的“眼睛”长在驴两条前腿的内侧。大家纷纷好奇地去观察,果然,在每头驴的前大腿内侧,都有一块秃了毛的圆圈状,像是和节癣掉了毛似的。这就是另两只眼,凡是有这两只眼的就是驴。每个动物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一座城,一头驴,一汪水,一个叫得响、传得开的品牌。这就是东阿,它在雾气之中,在这个冬天的阴郁之中,廓开了我们对于历史与现在的遐想。鱼山,静静地安卧于黄河之畔,曹植墓就隐藏在山间的小路尽头。历史的印迹,诗歌的吟颂,静谧与喧嚣,水之流淌,都在这里,与时间滔滔中,气韵萌动,传递着一些令人欣慰与温暖的消息。
胡学文
清早起床,他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果然,雨还在下。昨晚雨就开始淅沥了,他在若有似无的雨声中进入梦乡。在梦中他也听得到,不是用耳,而是用心。可昨夜竟然什么也没听到,他睡得太沉了。这一阵,他实在太疲惫了。上天眷顾,让他睡一个安然的没有任何纷扰的觉。但他并不需要这死亡般的睡眠。他喜欢梦中的声音,因为在梦中,那声音更真切,更柔软,如雨滴扣击着他的心鼓。所以,醒来的瞬间,他突然有宝物失窃的惶然和焦灼,虽然他已经一无所有。扑向窗户,他几乎是踉跄的,差点摔倒。守在狭小的封地,他亦足可温饱,但真正喂养他的不是东阿的美食,不是东阿的甘泉,而是心上的声音。失去声响,他必然是慌的。
他要去的地方是鱼山,距东阿城二三十里。去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无须说清楚。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而且胯下有白马,他不需要辨识方向。
尚未到鱼山脚下,他就闻到湿漉漉的气息。不,不是如烟的雨,那是另一种湿气,他辨得出来。跳下马,他往鱼山上攀爬。鱼山并不高,海拔不足百米,可他手脚并用的架式就像攀登险峰峻岭。白马仰头望望他的背影,叹息一声,低下头。七月的青草翠绿鲜嫩,白马抵挡不了它的诱惑。正如他不能抵挡河水的诱惑。
山路湿滑,他跌了一跤,顾不得疼痛,立即又爬起来。似乎有些瘸,但并未影响他的速度。终于,到了顶端,面向东方,直直立住。鱼山被水滋润,东面是涛声不绝的黄河,南侧是清澈的小清河。烟雨笼罩,朦胧中似有鲜花在云雾中摇曳。细辨,还有隐隐的歌声。由于兴奋,颤栗流过全身。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那日途经洛水,他与出水的华艳女子相遇。虽然没能说上几句话,但她的一颦一笑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他多么希望时间就此留驻,哪怕自己风化成石人。可惜,他的愿望终是落空。美好总是转瞬即逝。他灵感突发,写下千古绝唱《洛神赋》。洛神是他心中的圣女,不,是他心仪的女子化身为洛神。那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伤痛。
到东阿不久,他就发现了黄河和小清河萦绕的鱼山,他的魂也留在了鱼山。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心中的她,但闻到那湿漉漉的气息,他相信她会来的。天下河水相连,既然她可以在洛水凌波微步,那么,她也会在黄河罗袜生尘。他相信,他祈愿。雨季来临,他日日登爬鱼山,等待与她相会,年复一年。
她终于来了。他低喊。他要将自己创造的梵呗音乐演奏给她听,那是等她的间隙在山洞歇息时创造的,而鱼山也成为梵呗音乐的发源地。
他目不转睛,生怕错过。她是风是雾是云,是那丝丝缕缕的水气,她聚合为人,化则为雾。他等待那光芒绽放的时刻。他遏制着自己的兴奋,任凭心跳如雷。
烟雾忽紫忽青,忽红忽橙,那是她在挥撒长袖,或许是她在旋转裙摆。他的心直线提起来,我的神,我的爱,你终于来了。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喊出来,怕惊到她。可时间一点点流失,烟雾的色彩渐渐淡下去,他不明白怎么回事,是他吓到她了吗?是她后悔了吗?他明明闻到她的馨香,她近在咫尺,可为何又离他而去?烟雾消散,当黄河水裸露出来,他终于相信,她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或许。可这是为什么呢?
就在那一天,他病倒了。他没回东阿城,就歇在鱼山的洞里。昏沉中,他看到了她。她端着碗,轻轻走近。他缓缓伸出手,却是紧紧地抓住她,叫着她的名字。女子没甩脱,说他认错人了。他甩甩头,努力睁大眼睛。床头立着女子,确实不是她。问她何人,她说只是个打渔女。问她碗里是什么,她说东阿阿胶。他本不想喝的,但那香味太大诱惑,他终于接过碗。自此,渔女日日端一碗阿胶汤过来,他很快康复。走出山洞,面向东方,他突发奇想,渔女是不是她变的?他为这个想法激动,既然她可以化为洛神,为什么不能化为渔女?灵感再次袭来,他挥毫狂草。
他以为渔女从此会留在他身边,他并不知道,她仍然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东阿、鱼山、梵音和凄美的爱情故事。
陶 纯
1989年,我25岁那样,《山东文学》第11期发表我的短篇小说《苇河镇风景》,这对于初学写作的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舞!这篇小说写的就是我的故乡,我生活的村落,我小时候的记忆。那个时候,我刚刚从山东潍坊调到济南军区空军机关,繁忙的工作使我一度想放弃文学创作,转而集中精力写机关公文,就因为这篇小说的发表,让我重新审视自己,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对文学的追求。
后来,我又陆续在《山东文学》上发表过中篇小说《让我顺水漂流》,以及短篇小说《紧紧盯住》《一个人的高原》。《让我顺水漂流》仍然写的是我故乡的往事。《山东文学》就是这样把我和故乡联系起来,尽管当时并未留意这些。
我的故乡就在鲁西北黄河岸边的东阿县,我出生于东阿县城南15公里的陈店村,那算是个大村落。我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贫穷,就是饥饿,因为家里孩子多,只能靠父母挣工分,每年收入极其有限,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吃细粮的时候也很少,主要靠玉米、地瓜等粗粮维持生命。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公家粮,成为城里人。所以,我拼命学习,终于在1980年高考中榜,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来到长春的一所军校学习,毕业后提干,一直到现在,军装还没脱掉。
也许由于小时候吃苦太多的缘故,我对故乡的“印象”,其实并不太好。与人聊天,介绍自己老家时,最后总爱补一句:“我们那地方,穷得很!”是的,东阿县属于华北平原人口密集的地带,人均耕地少,没有任何矿产资源,老百姓全靠从黄土里扒食吃,不穷才怪。
可是到了最近这十几年,我每逢向人介绍自己时,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下面的话:“我老家山东东阿——出阿胶的地方——东阿阿胶,知道吧?”对方大都点点头,说知道,还有的说,阿胶是好东西啊!
慢慢的,我才意识到,阿胶已经成为了我故乡的骄傲,成为了我的骄傲,因为我时常把它挂在嘴边——如果不是好东西,谁会经常念叨它呢?
作为东阿人,当然很小我就知道阿胶,知道阿胶是驴皮熬制出来的。但是当兵离家之前,我从未见过阿胶什么样子,更没有品尝过,我父母接近八十岁了,可能他们一辈子也没吃过阿胶(两位老人的身体一直不错,什么补品也不用吃)。在我们农村人眼里,阿胶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我刚提干那几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常遇到战友或者领导委托我帮助买一点阿胶,通常我给父母写信,请他们代买,通过邮局寄到部队。后来商业发达,购买渠道多,谁想买阿胶,就不需要找我帮忙了。
许多年里,我们县就这么一个好企业,谁家的孩子能到阿胶厂上班,那是很令人艳羡的。因为当兵在外的缘故,所以直到2004年10月,我40岁那年才有机会走进阿胶厂——当时我还在济南工作,到聊城参加“中国作家江北水城采风团”活动,有一项安排就是参观东阿阿胶。记得当时参加活动的作家有陈建功、张胜友、何申、彭见明、郑彦英、苗长水、葛笑政、顾建平、高振等人。来东阿的路上,我很兴奋,不停地给各位讲我所了解的阿胶,讲东阿的风土人情。在东阿阿胶,看到现代化的生产厂房和设备,我不由想起上初中的某一年,跟随父亲拉着地排车来县城,卖自家产的萝卜白菜,曾经路过东阿阿胶一次,我一直记得它那座老式的大门脸。物是人非,当年低头拉地排车的农村孩子,已经可以被当作佳宾来对待了。抱憾的是,这么多年来,我对故乡的贡献太少。
一晃14年过去,在这个冬季,我从北京回到故乡,参加“东阿阿胶杯”《山东文学》年度奖颁奖活动,顺便参观游览故乡值得骄傲的几处风景。当然最值得骄傲的依然是阿胶。据了解,现在的东阿阿胶比14年前我上次回来时,产值和利润已经扩大了十倍有余,它的产品更丰富,名声更响亮。它不仅是故乡的骄傲,还成为众多民族品牌中的一个亮点、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一株独特而奇异的花朵、一缕穿越漫长历史时空的幽香……
东阿阿胶十几年来发展如此迅速,离不开一个人——总裁秦玉峰。在东阿县,秦玉峰名头非常响亮,几乎无人不知,是个神一般的存在。这是我头一回见到他,虽然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但他在颁奖那天的一席讲话,却令我非常佩服。他没有使用讲稿,而是即兴发挥,他用讲故事的口吻,而不是讲空话套话的口气,把三千年来阿胶的历史传承和十几年来阿胶大步迈进的情状,讲给了在场的人。我从中悟到,事业是有头脑的人干出来的,民族品牌尤其值得我们爱护,企业传承靠文化,作家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像秦玉峰这样的人,便是故乡的骄傲。惟愿我的故乡涌出更多值得骄傲的人,为故乡,更为我们的民族争光添彩。
陈 仓
都到了驴年马月,我才第一次遇到驴,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按说我们那旮旯应该是有驴的,可惜偏偏从小没有见过驴,不养驴不是我们看不起驴,而是因为我家住在驴不拉屎的地方,那里山大沟深坡陡,根本没有驴的用武之地。
不过,我们那里有牛。我小时候放过牛,放牛唯一的目的就是耕地,牛在大部分时间不干活,和如今年轻的啃老族一样。我试着骑过牛,不过它并不听话,你一骑到它的背上,它就四处乱窜,有几次把我摔下来,用犄角把我的屁股顶出一个窟窿。我也试着蒙住牛的眼睛,把牛套在石磨子上让它帮我们磨面, 但是它和人一样,转不了多久就晕了,有一次疯子一样把磨子都给掀翻了。牛在一种情况下,是可以杀了吃肉的,那是它们滚坡被摔死的时候,我放十几年牛只遇过一次滚坡,那头老黄牛估计有七八岁,看到它从悬崖上滚下来,我暗暗地高兴了半天,心想应该可以剥皮抽筋吃肉了,但是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还是把它卖给了城里人。即使如此,在几十年的认识里,我仍然觉得牛是非常了不起的。它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们干活的动物。不像老虎、豹子和狼,它们力气很大,但是不仅不愿意帮我们,还动不动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吃掉我们。即使是一只鸟或者一只虫子,它们倒是不吃我们,但是它们总是躲着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它们。
如今遇到驴才恍然大悟,包括我们人类在内,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是驴。
我原来是从课本中了解驴的,嘲笑这个庞然大物真是没有用的家伙。我真想不明白,柳宗元为什么那么忌恨驴呢?也许他就是那个好事者,别人送他一头驴,他却没有见过驴,开始不敢靠近驴,害怕驴咬他吃他,就躲在树林子中间“窥之”,后来“往来视之”,最后不小心被踢了一脚,所以怀恨在心又羞于启齿,于是运用手中的笔,把驴给抹黑了,还演变出了“黔驴技穷”这个成语。其实,老虎与驴有什么好比的呢?柳先生假设的这场比赛很明显是不公平的。比谁劲大吗?老虎似乎是胜者,但是老虎的力气不会被你所用,它不会帮你驮东西;比谁凶猛吗?老虎似乎又胜了,但是老虎面对你的时候,恐怕不是“蹄之”这么温柔;比谁能把谁吃掉吗?那就难分胜负了,因为驴天生是吃草的,你就是放一只兔子给它,它也是不吃的。反过来说,老虎是食肉动物,天性又十分残暴,不信扔给它一把草料,看它怎么无奈而又鄙视你。
我与驴真正相见是在山东,具体一点讲是东阿县。
原来每次听到东阿县,脑海里就会出现紫气袅袅的景象,感觉应该是个盛产神仙的地方,类似于今天的飞机场,神仙下凡都得在此着陆。去东阿县之前,我专门查了一下,发现它地处鲁西平原,东依泰山,南临黄河,隶属聊城市,土地总面积七百多平方公里,人口四十多万,为中国喜鹊之乡、中国杂技艺术之乡……当然,它更是中国阿胶之乡。
我以前并不知道东阿是个县,我一直以为东阿就是阿胶的名字。说起东阿两个字,相信许多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阿胶。我在三十年前,无论西出长安,还是南下广州,都听说过东阿阿胶,看到有些人神秘的样子,似乎那是一种长生不老药——这恐怕就是给我造成“盛产神仙”的原因。而且还错误地以为,会不会和茅台、普饵一样,阿胶的名字叫东阿,所以把地名也改成了东阿县,但是查阅史料才明白,原来人家东阿县在汉朝就有建制,名称一直沿用至今,而且还将沿续下去。那么到底是先有东阿还是先有阿胶呢?当然谁也说不清了,反正据史料记载,阿胶已有三千年历史,所以不妨这样认为,鸡生蛋,蛋生鸡,鸡鸡蛋蛋,蛋蛋鸡鸡,如今的东阿与阿胶是互为母子关系,是互生互养的骨肉关系,已经是很难把它们剥离开来了。其实,阿胶就是东阿,东阿就是阿胶,它们一个是另一个的乳名,或者说一个是另一个的身影。
说到东阿阿胶,我们绕不开的是驴。
可以说东阿是驴的东阿,阿胶也是驴的阿胶。
没有驴东阿和阿胶或者东阿阿胶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必须接着说驴。
在东阿阿胶的饲养场,我于黄昏时分见到了驴,和我初恋之约的环境十分类似。它们被整齐地关在驴圈里,它们的皮毛都是黑色的,黑到可以发光的地步。虽然时光微暗,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了它们,如果不是指示牌上写着,我绝对误以为它们是马,或者是白马王子,它们的毛发光泽,体形健壮,昂着的头呈四十度角倾斜,有着飞天的姿势,和马没有什么异样。等我靠近它们,它们便显示出不同来——如果是马,当你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会挣脱,会发出响鼻,会摇晃着头,会甩着尾巴,一副清高的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我们的驴不一样,它们主动把头从栏杆里伸出来,眉目低垂,张开嘴,用舌头舔一舔自己的嘴唇,大概有点想和你亲密一下的意思。如果你去抚摸它们的脖子,它们是不会躲避的,反而会露出一副很享受很迷恋的样子,眨巴眨巴的眼睛里有一股脉脉温情。即使有人在它们的耳边,议论如何杀驴、如何剥皮、如何吃肉的话,它们似乎并不惊讶,显出不是逆来顺受而是安遵天命的气质。
我明白,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责任,是一种通达。作为驴,人类养它,不就是想让它们干活吗?不就是等到有一天被杀吗?这不仅是自然规律,也是一种宿命,是无法抗拒的,它只能默默地接受,也只会默默地接受。有人问,它们会咬人吗?懂驴的人就提醒,只要你不抚摸它们的头。我在想,它们也是有尊严的,不像那些阿猫阿狗,这和我是相似的,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是表示友好的,如果有人拍拍我的头,那恐怕会伤害我的自尊。
临离开的时候,我发现它们和马以及其他动物,最大的差别是它们的脸,足足有几尺长。我暗暗地笑了,因为我最大的特点,也是脸长,我忽然发现,我的脸不就是驴的脸吗?联系到自己的性格,不免有些吃惊了,也许我上辈子就是驴,或者下辈子就要脱生为驴,我和驴是相互轮回的关系。或者说,我本身就是一头智力进化的驴,或者是生命力退化的驴,在我的体内和灵魂里依然储存着驴的基因。
那天去机场接我的是王师傅。坐上车,我问他在东阿阿胶工作多久了?他说三十多年了。我问他是不是所有家属都在东阿工作?他说差不多吧。我问他东阿阿胶是用什么制成的?他说是用驴制成的,具体说是用驴皮制成的。我听到这句话,便在心里产生了更多疑问,驴皮对于整头驴来说,那真是微不足道的,那么剩下来的驴肉、驴骨、驴血、驴乳呢?最后的谜底都是在博物馆揭开的——这家博物馆叫毛驴博物馆。
我参观过历史博物馆,参观过植物博物馆,参观过地质博物馆,参观过木乃伊博物馆,无论是什么样的博物馆,都是上下几千年几亿年,都是那么的博大精深,都是奇珍异宝,有些可以说,都是价值连城的,比如皇帝的玉玺,比如妃子的华冠,比如名人的字画,比如瓷器钱币,比如骨头化石,比如古树名木,比如奇山异水……我在心里嘀咕,一头小毛驴,在大千世界和时间的长河中算什么呢?为它们设置博物馆会不会哗众取宠呢?但是随着参观的深入,我开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我甚至觉得只有驴才配拥有一座博物馆。活人进入博物馆,并不是什么英雄,你只要买张门票就行。但是死人例外,反正等我百年之后,恐怕是没有希望进入博物馆的。
理由简单如下:首先是驴有历史。据研究资料表明,中国在公元前四千年左右殷商铜器时代,新疆莎车一带已开始有驴的驯养;其次是驴并不好高骛远。它虽然和马同属,还能和马相好繁殖,但是不像马总是出入战场,有一股子英雄情结,或者心怀远方的样子;第三是驴从不挑活:农民拉着它耕地推磨可以,军人让它抗战救灾也可以,诗人骑着它吟诗作对可以,新人坐着它出嫁娶亲也可以。另外,驴还有好多精神,比如吃苦耐劳,比如好养,比如不易生病,比如性情温驯,比如听从使唤。在毛驴博物馆里看到几段话,可谓是把驴的优点说得十分透彻:“吃得了缺草少料的苦,经得住狂沙蔽日的天,受得了爬山越岭的累,忍得住拉磨圈圈的转,抗得住风雪交加的冷,享得起千金出嫁的欢,跑得了征战救灾上火线,担得起家眷逃荒避战乱。平生一向无索取,一捧草料已为甘。尽管身小力有限,惟求贡献在人间。”接下来,在毛驴博物馆,看到了驴化石,看到了以驴为题材的书画和雕塑,最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在第一套人民币上边,看到了毛驴和火车的形象。据有人介绍,因为在民族解放战争当中,驴为我们运过粮食,也运送过长枪大炮,甚至它们在军队当中,还有自己的编制,享受着供给,可见它们同样是一名战士。
那么驴与东阿阿胶有什么关系呢?这个自然好解释,因为阿胶的主要原料就是驴皮,而且是黑驴皮——似乎大补之物都是黑色的,比如黑豆子,比如乌鸡。我不知道黑色意味着什么,但是在这个红与黑的世界,黑与红像一对孪生兄弟是相生相长的,比如没有夜就没有昼,没有影就没有光,没有阴就没有阳,没有驴的黑当然就没有你的红。东阿阿胶把驴皮剥下来,熬制成一种补品,这无疑是有科学性的,也是对人类的一大贡献。据多部药典记载,驴皮味甘、性凉、无毒,是补气血、壮阴阳的上品。如今东阿不仅仅只有阿胶,东阿人在一头小毛驴身上下足了功夫,从一张黑毛驴循环开发示意图可以看到:用驴皮加工阿胶、复方阿胶糕、真颜阿胶糕、小分子阿胶,用驴骨加工胶原肽,用驴肉加工风干肉、骗肉脯、金品乌驴肉。就连驴奶、驴精液、驴血、驴胎盘、孕驴尿,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阿胶世界。我品尝了驴奶,感觉有股乳香,和人奶是相似的;也吃了驴肉火锅,那味道绝对是其他肉所无法替代的,尤其是驴蹄筋可谓是“宁舍自家女人,不舍一盘驴蹄筋”。
在东阿的那几天特别冷,而且雾气浓重,但是我们个个面色红润,也许是多吃了东阿阿胶的功效吧?如今东阿阿胶已经传承了三千年,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恒久呢?我仔细一想,觉得应该只有血液。无疑,东阿阿胶是另一种颜色的血液,在我们的体内流传激荡。
我发朋友圈的时候,问“我是一头小毛驴吗?”有朋友留言说最好把“小毛”取掉。她的意思是“我是一头驴”。如果在以往,听到这句骂人的话,我会“驴不胜怒,蹄之”。但是这一次我很高兴,因为做一头驴又何妨呢?我突然发现,在十二生肖里没有驴,那绝对是一大失误。老鼠偷吃,牛不听话,老虎凶残,兔子太小,龙太虚无,蛇太神秘,马太高傲,羊太懦弱,猴太调皮,鸡太零碎,狗太势利,猪太懒惰,这些动物都有缺点。而驴呢?我没有发现它有什么不好,并不比任何动物差。所以,以后你问我属什么,我会严肃地告诉你,我是属驴的。
而且自豪地说,我是东阿驴。
王小王
很多写作者一开始是跟着直觉走,并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如何分类,如何定义。待有了一定积累之后反而会陷入迷茫,这迷茫不是丧失思考,正相反,它是思考的结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对传统与现代的纠结。
改革开放以后,西方世界在中国人的眼前打开。我们经历了漫长的战争,又很快陷入“文革”的黑洞,我们的心很空,西方思想一进来,就像咸水混合了淡水,淡水迫不及待地变咸了。多年后,我们感到了痛楚,发现丢失了自己伟大的传统,于是所谓“国学热”席卷全国,几乎每个家长都又开始填鸭似的向孩子倒灌传统文化,恨不得让孩子们一下子精通“四书五经”。很快,矛盾又来了,我们又开始思索,古老的中国文化传统与现代西方思潮,到底要哪个。
自从有了西医之后,很多从前的疑难杂症突然迎刃而解,在中医时代必死的绝症吃了几瓶甚至几粒西药便得以痊愈,中医于是被边缘化了。但是我们逐渐又发现,很多西医束手无策的病症,靠着古老的中国医学却得到了良好的医治。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大,亚健康状态的人越来越多,浑身难受,用最现代的医学仪器做了全国体检,却被告之一切正常,这时候一度被我们鄙薄的野草、花瓣、果实、根块、动物等等组成的中药也起到了大作用,几服药下去,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精神了,能吃了,舒服了。于是又有新的言论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我们的朋友圈,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说中医治大病,治未病,说西医是骗子,医院就是为了骗患者的钱,说西药伤肝又伤肾,还有一篇微信上“10万+”的文章说西医罢工,死亡率少了50%。中国传统医学与现代西方医学被塑造成了一对仇敌。
2018年末,我忍不住去了一趟山东,不是去爬泰山,不是去寻张迁碑,是去东阿。东阿是个美丽而古老的小城,但也不是去看它的美丽,是去看坐落在那里的“东阿阿胶”。我就是个典型的亚健康者,长年伏案,缺乏运动,生活不规律,导致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去检查,各种指标显示又健康得很。听说阿胶补气血,便买了一些来准备吃,可是又被网上的一些信息给挡住了,有的说阿胶有害,有的说阿胶与猪皮冻一样,除了一点蛋白质没有别的药物成分,吃了也没用。于是我就一定要去一趟东阿了。
“东阿阿胶”很大很气派,这都不是重要的。我写小说写出毛病,看人总想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背后的故事,看到他心里的小活动,看“东阿阿胶”也一样,我想看到它的心。
“东阿阿胶”的厂房里流溢着一种清苦中有醇甘的药香,这味道只有亲自体会了才能明白,在厂房里面走着,就被这味道裹着,顿时觉得心肺畅然恬怡。熬胶车间里有若干个巨大的银光闪闪的圆球,很有科幻感,可这些球干的却是个古老的活儿,它们有一个极为现代化的外表,靠着现代电力技术运行,但是它们根本上是秉承了传统的熬胶技艺,跟最好的手工匠人一样耐心、细致、精益求精、讲究火候和气力,同时也去除了人工操作因个人手法不同无法把控的不良因素,它能熬出质地最佳的胶。这是专利技术,但不是对传统的屏弃,而是对古老技艺的继承与改良,是将现代技术与传统技艺融合的产物。
擦胶车间美得像一个艺术片,古朴的木桌并排展列,每张桌上一盏舒适光源、造型优美的台灯,一只泛着沉厚光亮的铜盆,散发着氤氲水汽。最美的是桌前坐着的姑娘们。她们戴着口罩、头巾和手套,你虽然看不到她们的容颜,但是那一袭古典红衣包裹下的躯体在工作中展现出的姿态之美,真是让人心动。如今“东阿阿胶”仍然保持着3000年前的手工擦胶工艺。擦胶要用90多度的热水,粗棉布擦拭,这样才能既不破坏阿胶中的成分,又能去除阿胶块在生产过程中留在表面的细菌。在包装车间又是另一种景象,现代化的流水线,机械手臂像有生命一样准确抓取产品,进入一个机械仓,出来的已经被规整地打上了内包装,然后机械手臂再将它们装盒,装袋,一盒盒一袋袋包装精美的阿胶产品就完工了。偌大的包装车间,只有几位工人,他们是负责检查和监督。机械手臂看上去很呆萌,让人会心而笑,但它们的精准、高效又让人惊叹。“东阿阿胶”在擦胶工艺中保持着三千年不变的传统,在包装过程中又完全利用了现代科技。传统与现代在这里没有矛盾,只有相互协作,相辅相成。
如果说这都是表面,“东阿阿胶”的成分和质量才是核心,这当然是对的,不算抬杠。于是我要追究那最本质的东西,想知道“东阿阿胶”更深的“内幕”。三千年前的事我们不说了,即使阿胶在中国最早的医药典籍里就有记载,即使历代中医圣手都早已肯定了阿胶的功效并在治
疗中使用,但我们毕竟已是21世纪,我们有理由对传统存疑。“东阿阿胶”真是个智慧的企业,有责任感的企业,他们虽然尊重传统,但他们也没有抱定三千年前的古人之言不放,没有躺在老祖宗的怀里撒娇逞能,没有拿传统来与现代社会对抗。为了对消费者负责任,为了对祖国传统医学负责任,也为了对自己负责,他们便将产品拿到最现代化的科学实验室去检验了。检验的结果是东阿阿胶的总蛋白含量高达75.1%,对人体极为重要的甘氨酸、脯氨酸、赖氨酸、丙氨酸含量分别高达13.36%、6.52%、3.57%和6.23%,另外在提高脑细胞活性、防治心脑血管疾病、增强免疫力方面有着重要作用的不饱和脂肪酸含量也惊人地高至81.83%;还有其他对人体重要的氨基酸。现代医学手段揭示了阿胶的药用成分和机理,证明其中的活性成分能促进外周血白细胞和红细胞升高,促进骨髓和脾造血干细胞的增殖,提高外周血造血因子和促红素含量,同时降低负相造血因子表达,从而起到补血功效;另外还有保护造血系统、止血、降低氧自由基、提升外周血淋巴细胞等白细胞的数量和活性等重要作用。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东阿阿胶”还利用阿胶的药理投入了高科技治药的研究,推出了治疗肾性贫血的基因工程药物佳林豪、溶栓药物瑞通立、用于肿瘤放化疗引起的血小板减少症的重组人白介素-11等现代新型药物,经临床检验有着可观的疗效。
“东阿阿胶”还有一个著名的“842”的故事,我遇到的每个“东阿”人都会带着那种真挚的自豪感讲述一遍这个故事。2010年,“东阿阿胶”的产品顺利通过日本厚生省243项农残检测,在日本上市。2012年,厚生省又重新提高了检测标准,包括725种农药、108种兽药、5种重金属、3项微生物,共计竟多达842项。日本人的严苛让很多人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刁难了,可是“东阿阿胶”的掌门人秦玉峰却认为这正是一次最好的检验。一个月过后,日本厚生省的感谢状摆在了秦玉峰面前:“东阿阿胶”送审的阿胶产品在842项检测中零检出。感谢状上写着:你们是最高品质。
此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东阿阿胶”竟然给我上了一堂课,一堂甚至关乎哲学的课。传统与现代似乎是两派之争,是空间之争,实际上却是发生在时间内部的自我矛盾。时间本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时间内部可以自我调和,将精华糅合,将美好重组,将最有力量的部分拧在一起形成新的力量。文学是这样,文化是这样,医学是这样,我们自己也是这样。我们也从未失去儿时的天真与纯洁,在长大后的成熟与世故中,那最美好的部分永远与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