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
皆言“夏虫不可语冰”,这不足为奇,因为夏虫们从来没有见过冰。
所以人类常常嘲笑那些卑微的群体,嘲笑他们没有见过自己所见。人类迫切地想要超越自身之外的所有物种,他们为此东奔西走,日夜劳作。然而,當他们自豪地乘着研制出的直升机飞越丛林,意图留下人类文明独特的印记时,会讶异于自己正和一只渺小的飞虫飞在同一高度。
沈从文先生曾说:“人们自己做上帝,自己来崇拜”。不过人们终究不是与日月同在的上帝,多数时间只能匍伏在大地上匆匆忙忙,看看周遭浮光掠影般的一切,再带着想要见识更多的夙愿终其一生。人类跨不过生死的界限,自然不可能目睹无限的未来,也就无法摆脱夏虫一般可悲的宿命。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在自然法则面前,人和夏虫都不过是无甚分别的渺小存在罢了。
只是,即使人类如蜉蝣一般流浪在宇宙间,也总是要有些特殊性的。一只飞虫哪怕飞上九万里,它们所感受到的乐趣可能也不会太多。它们将自己的飞翔天赋平凡化,也便无所谓心向往之。相较而言,人类对目前所得高度的得意,展现出的,却不只是一种自我崇拜,也是对于目之未及处的一种野心。即便未曾目睹,也可以恣意描述,再在规律的圈子里创造出无限可能来。
因而,人类真正的力量或许并不在于历经艰险,征服自然,鄙夷万物,而应是出于对自然力量的崇敬与向往,吸取自然赋予的灵感,从而完善自己的文明。所幸的是,人类早已认识到了这一点,正如我们观草木而造齿锯,观游鱼而凿木舟,观蜻蜓而制机翼……一次次的模仿,让既不能上天也无力下海的人类在物竞天择中得以延续,也使我们终于脱离了未见而“不可语冰”的窠臼。
来不及看到,所以不敢评价,也不感兴趣,这似乎是夏虫的必然。但是在亘古永恒的自然面前无异于朝生暮亡的人类却挣脱着这一桎梏。过去的人们何曾亲历过如今高度发达的物质社会,但他们仍然将向往遥寄于未来,坚信着行之所至,便是存在。未识草木,神农亲尝百草;未触尺笺 ,蔡伦苦心淘拣;未上云霄,万户以身燃志……他们都只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过客,然而循着他们凝望前方的眼光,我们拂去烟尘,看到现在的丰富姿态,也是他们未曾企及的未来。因而,话语权并不源于眼见为实,而源于对所想的期望,和你所为之做的哪怕看似徒劳的努力。夏虫在冰封前消亡,但只要它对冰雪心存一些念想,便可以将生命的意义延长至那个季节。
人类在代代更迭中发挥着主观能动性,一点点改造着自然,终于得以翱游天际,但我们并没有理由感到优越,并因此失去对其他生命的崇敬。自然界的万物,哪怕不知晦朔,不知春秋,却也都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感知着“冰”的存在啊!
夏虫等不到冰封,却也可以见人所未见,在期许中语出“冰”的模样。人类也是如此,无法越出自然法则的禁锢,便从自然中发掘风景。哪怕对一只小小的飞虫也要心存敬畏,它们很可能拥有我们未曾发现的智识。人类在对自然界所有天赋异禀的生灵的学习中度过无限悠长的时光,也终于守望到了人类文明的花开。
在无限的自然面前,万物生如夏虫,却又都因为心中对“冰”的向往,奋力前行,生生不息。
(编辑:李跃)
评点:何文魁
都说“夏虫不可语冰”,但作者却认为夏虫亦可语冰。人类之外的生灵,即便再渺小,也总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能力,因而它们虽没有人类的成就,但也是这些成就最早的描绘者。人在永恒的自然面前也如夏虫,但在不懈地探索和对自然的学习中实现了许多之前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梦想。文章最后指出,人和其余生物都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影响着未来,我们彼此平等,和谐共生,在代代延续中共同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