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笔记（组诗）

一

星星

在头顶、眼前、脚下

琉璃石、天青石、珐琅石，透明的、半透明的和不透明的

——星星跳舞

——天上的石頭在大地和你的肌肤骨肉摇晃

空气摇晃

大野摇晃

德昂家的帐篷摇晃前生后世

在藏獒亮一声暗一声的吠叫里

青稞酒摇晃

光在摇晃

划亮夜弧度深远的圆圈舞

你穿过蓝色的虚无，满怀跳动的星星

星星击溅，流淌，银色的抛物线降落

二

金色的

红色的

绿色的

黑色的

白色的，还有无色的

星光。

发梢流动

耳廓、眼睛、白齿，黑髭密布的下巴流动

星光在倏忽之间

唤醒你——又带你沉浸更深的睡梦

三

雪山醒了

冰川明亮

一座座雪山是活的

一道道冰川是亮的

创世的一瞬

时时诞生

四

第一滴泪水

从十字金刚杵的多棱凹槽渗出

第二滴泪水

则可从任意之处盈眶涌出

慈悲的势能

来自云端的手姿

冰柱在护持中

更像是那一柄独一的法杖了

也更具人形，一个开始追慕起伏的少女

谁在无形地吮吸

嘴唇噏张，雕刻空气

五

都是第一滴泪水

悬挂在蓝色星球不同侧面的外壁

坐在第一滴泪水里

看见第二滴泪水诞生新的

你和我

我和母亲和儿女

同时坐在第二滴泪水里

等待你来汇合

当曲、卡日曲、古约列宗曲

就是拥抱着的儿女、母亲

你和我

六

泪水

嗒然落地的声音先于泪水

滴，嗒

滴，嗒

这质朴的应答在晶莹寥廓的圣殿

訇然作响，声浪遥远

直到风起又止

单调的节奏改写为舒缓的旋律

直到空寂也能找到自我的明亮形象

七

早就知道你叫扎曲

他叫柯曲

我叫玛曲

早就知道我们都是玛曲

都是柯曲

都是扎曲

星星在眼睛里摇晃着身子唱着歌

在你的他的和我的眼睛里唱着歌

唱着歌叫醒草原

星光从熟睡的人们的身上洒落

从高处来，到远处去

我们是一滴水

我们是一条河

八

看不见的宝瓶还在倾斜

你的手指、毛发、皮肤和小小麻雀一样的心脏

感觉宝瓶还在播洒、倾倒

银河还在向大地倾倒大桶大桶的牛奶

众神在痛饮

群山在痛饮

乳房温热

九

古老的石头的内心藏着更古老的火苗

古老的火苗照见过更古老的木碗、白塔和金轮

河水哗哗响动

在河水里，现在就是追忆

追忆着涨满大弓，射穿横断山脉

追忆着奔涌，直入大海

大格勒

在这应该汇合的地方我终于没有等到音讯。

失散的话语在风中只是微尘，鹰隼的淡影。

你知道敬献也是没用的，礼拜也是没用的

承诺和梦境一样是没有用的。

你仍然在用砂石堆垒一方拉则，书写一种回忆

你在把梦制成标本，期待被大水浸润

你在烧水的时候挂念，在熬茶的时候思想

你忘记自己是何许人已经很久了。

在这汇合之处，

你渐渐成为孤独而丰富的人。

昆仑峡口

要倾慕就倾慕更高处的雪。

坐在云层，品尝更古老的寒冷。

煎熬着的灵魂，发出金属鸣响的颤音。

你知道自我是拳头大的温热。

一滴眼泪包裹着你，大风在透明地摇晃。

而你在后视镜中攥紧这颗泪水，跌跌撞撞扑向鹰翼。

终于到了没什么可以喝令你的时刻，

你可以正视人间恋爱，在这尖锐的寥阔。

作者简介：

郭建强：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等。获青海省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 2015中国桃花潭国际诗歌艺术节新锐诗人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2017年《文学港》储吉旺优秀奖。现为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宁市作家协会主席，青海法制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