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创作中被忽视的几个基本章法

文|

词友发来歌词。初读感觉不错；复读，觉得缺了点什么；细读，发现问题：缺章法。比如“起承转合”，比如不同表达方式的句子应该出现的位置（这一点可能尚无人提及）。

“起承转合”是文学创作的基本章法之一，简单的解释是：“起”，起因；“承”，过程；“转”，转折；“合”，结尾。似乎谁都知，但我们的歌词却多有不合。

传统的、合章法的“起”，常常是要运用“比兴”手法的（借物喻人喻事，带出所写对象）。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带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比如“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带出夫妻不舍分离；比如“树梢树枝树根根”带出“亲山亲水有亲人”，“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带出“小米饭养活我长大”。这些都是典型的“比兴”，借物状心、写景带情，生动而有画面感，让人融于其中，难以忘怀。经典老歌多有案例。

2018年中山市咸水歌歌词征集特等奖作品《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湖南作者高汉武）之所以被评委一致认可，主要原因是该作品比较符合“起承转合”章法。歌词以“太阳”“月亮”（传统上也喻指男女）“起”，带出爱唱咸水歌的阿哥阿妹，先物后人（先有画面感，后有画中人）。

歌词所表现的内容并无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但由于“切题角度与众不同”，以“甜”写“咸”（没有人想到把“咸”与“甜”联系起来。传统咸水歌题材除了爱情内容，更多的是写水上居民生活的艰辛），新时代、新生活、新面貌的内容，无需读者思索即扑面而来。这就是切题新，歌词的记忆点自然也就出来了。

“承”是“起”的延续，属顺水推舟，这个不难。真正难（或者说见高明之处）的是“转”。怎么理解这个“转”？可类比的是小小说，一篇小小说的成败，往往取决于接近尾声时的“出乎意料”——未曾想到、一拍大腿的恍然大悟。如果一首歌词想不到新角度的“起”，要化腐朽为神奇，技巧在“转”。《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的“起”并不新鲜，“承”也无奇处，妙在最后落笔的“转”——“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把“咸”与“甜”联系起来（传统咸水歌题材除了爱情内容，更多的是写水上居民生活的艰辛）。这个“转”也就成为了这首歌的记忆点。不懂得“转”的人，会把《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写成《咸水里唱出幸福的歌》，自然也就不成其为佳作了。

2018年广东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40首优秀作品之一的《民工小蔡》（汕头作者李立群）也是一个“转”得很好的例子。这是一首叙事体歌词，以“民工小蔡他爹当民工养大了民工小蔡，民工小蔡也要去外面看看是否混得开”开头（虽然没有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来“起”，但还是符合“起”的基本要求，先交代起因：子承父业）。“承”写“民工小蔡”怎样“到城里来”奋斗，用自己的汗水，让“大厦高起来”、“灯光亮起来”、“日子美起来”，顺其自然。接下来的惯性思维写法，结尾该是来一句赞美的“合”了：“千千万万个民工小蔡啊，是你们铸就了今天的辉煌”之类。若真如此，则“泯然众人矣”！作者笔锋一转：“他也知道站在民工堆里，谁也难以认出哪一个是民工小蔡”，不往“高”处抬，偏往“低”处走，这个逆向思维的“低”，转得出乎意料，令人顿生感慨——国家建设今日之辉煌，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难以认出”的、不被注视的、辛勤付出的小蔡们（普通劳动者）啊，他们才是应该被尊重、被赞美的啊！这，就叫“抓心”，就叫“接地气”，这就叫“转”出了非常。

“合”，结尾（总结，升华），不多言。要提一句的是，《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和《民工小蔡》的“转”与“合”合二为一了。如果《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硬要来一句“合”的话，会是“甜甜的歌，唱出新生活”之类；《民工小蔡》硬要来一句“合”的话，该是“千万个难以认出的小蔡啊，描绘出繁荣大中国”之类。显然，画蛇添足了。

完成“起承转合”的句子表达方式（记叙、描写、说明、抒情和议论）如何安排？以最常见的AB结构歌词为例。A段“起承（转）”，由记叙、描写（偶尔也用说明）完成；B段“（转）合”，由抒情和（或）议论完成。先记叙描写，后抒情议论，文学章法中的“借景抒情”、“托物言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的一些歌词常常在A段就出现抒情或议论，或者B段还在进行记叙或描写，这都是不合章法的。

或问：文学章法中有“夹叙夹议”一说，A1、A2能否出现议论？或者说A1、A2能否出现小“合1”、小“合2”？可以，但不主张。因为有小“合”，就该有小“起承转”。一首小歌这样写的话，显然会因为过于复杂而变得太满（且不说乱）。

艺术创作不能照章办事，但任何“文无定法”“天马行空”的高超写作，都是基于章法化于心而言的。得于心，方能应于手。

附：《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

太阳出来暖和和，

宽宽海上波连波。

阿妹阿妹船头坐，

哥哥喉咙痒痒想唱歌。

月落西天搁山坡，

弯弯船上妹和哥。

阿哥阿哥船尾乐，

妹妹心里痒痒也唱歌。

水还是咸的水，

歌不是咸的歌。

如今日子正红火，

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

水还是咸的水，

歌是那甜的歌。

海的儿女爱生活，

咸水里飞出甜甜的歌。

《民工小蔡》

民工小蔡他爹当民工养大了民工小蔡，

民工小蔡也要去外面看看是否混得开，

他爹对他说要学会忍耐，也要学会能耐，

最重要的还是为人得正派，

他背起这三句话就到城里来。

实实在在要看得开不管那炎凉世态，

民工小蔡想再穷有奋斗就不会空白，

他对自己说渺小也是存在，挺过来就有未来，

总之要好好做出人样来，

尽管这多多少少带些幻想色彩。

他知道是无数民工小蔡让这里的大厦高起来，

他知道是无数民工小蔡让这里的灯光亮起来，

他知道是无数民工小蔡让这里的日子美起来，

他也知道站在民工堆里，

谁也难以认出哪一个是民工小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