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芳
名转动指母名词在未经过任何形态变化情况下在特定语境下直接被用作动词的语言现象,如名词“blanket”和“盖”在“blanket the bed”和“盖被子”两个具体语言实例中就被当作动词加以使用。此现象普遍存在于英语和现代汉语中。据相关文献显示,相关研究主要从英语名转动分类、英语名转动的动因、英语名转动词隐喻、汉语名转动系统分析、名转动动因、名转动的语义基础、英汉名转动对比等方面展开,而在英语和现代汉语名转动对比方面,相关研究主要从动词化了的名词的来源、名词动词化后的语义结构、名词动词化修辞效果、名词动词化规律等方面对比分析了英汉之间的异同并探讨了其成因,但从词化模式角度对比分析此现象的文献则较少。词化是指“语言成分演变成词的语言现象”[1],而词化模式是指“语义成分整合为词的各种模式”[2],比如英语stump的语义结构里包含“缓步”“重步”和“大声”三个语义成分,分别体现了“动作”“方式”和“情态”三个语义常项,因此词化模式为“动作+方式+情态”。李雪在其英汉移动动词词化模式差异分析中对名转动词化模式有所提及,在研究方法方面为本研究的开展提供了重要参考价值,但由于其重点是对比英汉移动动词这一大类的词化模式,所以只提及了[移动+路径+参照物]和[移动+移动主体+路径]两类名转动词化模式[3]。然而,目前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显示,英语和现代汉语的名转动词化模式不止这两种。鉴于此,本文试图以事件框架理论为基础系统分析所收集的英汉名转动语料,以归纳总结英语和现代汉语名转动词化模式类型并探讨其异同,以期丰富相关研究,并为活用名词以达到生动的语言效果提供一定的方法论指导。
“框架”这一概念是由Fillmore引入到语言学研究中,其定义在应用过程中不断得到修正,最终被Ungerer & Schmid确定为“一种表征与反复出现的具体场景相关的知识和思想的认知模型”[4]211。Talmy则试图将框架理论的应用扩展到更加抽象的场景,如事件链的描写中,将其更名为“事件框架”,并把其定义为“一组可同时被激活或相互共激活的概念成分和关系,可以说是处于或构成同一个事件框架,而那些偶然激活的成分,无论是弱激活的或是没有被激活的,则处于该框架之外”[5]36-149。由此可知,事件框架中包含相对固定的概念成分及成分之间的关系,比如Fillmore阐释框架概念时所采用的典型例子“商业事件框架”,就包含买者、货物、钱、卖者四个相互作用的固定概念成分及其之间的相互关系“买”“卖”“付钱”“收费”等。而Talmy则进一步根据该定义深入分析了体现事件框架核心结构的移动事件框架,确认了框架中的六种基本认知语义成分,即图形、背景、路径、动作、方式和动因[5]36-149。Fillmore把这些认知语义成分称为“论元角色或语义格”,既体现了动词与其搭配成分之间的句法关系,也体现了动词所表征的动作与相应事件框架中相关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主要包括施事、受事、经历者、方位、工具、受惠者、终点、源点等语义角色[6]。以下我们统一将这些认知语义成分或角色叫做语义常项。
在Talmy有关移动事件框架的六个基本认知语义常项的基础上,吴小芳从两个方面进一步阐释了事件框架基本语义常项:(1)Talmy中的图形和背景两个基本语义常项是对事件框架中其他语义常项的高度概括,即施事、受事、经历者、方位、工具、受惠者、终点、源点等;(2)某一动作的具体实施过程不仅涉及实施该动作的施事、受事等因素,还涉及到一些其他更加具体的因素,如施事者施事该动作时的心理状态、神态、姿态、强度、目的以及动作实施的处所、时间等因素[7]。虽然Talmy的移动事件框架语义常项对Langacker的参与者/场景中的场景所包含的内容做了较为细致的分类,但未细化到包含上述与施事者相关的各个因素。为此,吴小芳把方位、终点、源点归为Talmy的路径常项,把心理状态、神姿态、强度等因素归为方式常项下,把目的因素归为动因常项下,保留施事、受事、经历者、受惠者、工具、处所、时间常项,并由此指出:一个说服力强的事件框架应涵盖以上所提及所有语义常项(即施事、受事、经历者、受惠者、动作、方式、路径、工具、动因、处所和时间)。这样才能较为详细全面地分析某一语言的动词的语义特点,进而揭示该语言的动词词化模式特点[7]。
1.语料收集。我们主要采用Clark E.V.& Clark H.H.的名转动语料。Clark E.V.& Clark H.H.首先根据“每一个动词必须是由其母名词未附加任何成分直接转化而来”“每一个动词的母名词必须明确指称一个事物或该事物的某一属性”“每一个名词转化来的动词必须尽可能是非隐喻使用”“每一个名词转化来的动词必须可作为正真的限定动词使用”等四个语料收集指导原则,从报纸、杂志、小说、广播报道、电视节目以及前人的研究中收集到1300多个英语名转动语料,然后基于Fillmore的格角色理论对这些语料进行大体释义,最后根据这些语料的大体释义对其进行分类,共获得了9类名转动,即动体动词(LOCASTUM VERBS)、方位动词(LOCATION VERBS)、持续时间动词(DURATION VERBS)、施事动词(AGENT VERBS)、经历者动词(EXPERIENCER VERBS)、目标动词(GOAL VERBS)、始源动词(SOURCE VERBS)、工具动词(INSTRUMENT VERBS)和其他类[8]。
其中,动体动词、方位动词、施事动词、目标动词和工具动词根据相应分类标准又分为相应的次类。动体动词类和方位动词类根据其母句所描述的具体方位进一步分别分为10个小类和5个小类,并用与方位相应的介词表示,即“On、Not-on、In、Not-in、At,to、Around、Along、Over、Through和With”和“On、Not-on、In、Notin和At,to”;施事动词根据其母名词的来源分为OCCUPATIONS、SPACIAL ROLES、ANIMALS等3个次类;目标动词分为HUMAN ROLES、GROUPS、MASSES、SHAPES、PIECES、PRODUCTS、MISCELLANEOUS等7个次类;工具动词分为GO、FASTEN、CLEAN、HIT、CUT、STAB DESTROY、CATCH、BLOCK、FOLLOW、MUSICAL INSTRUMENTS、KITCHEN UTENSILS、PLACES、BODY PARTS、SIMPLE TOOLS、COMPLEX TOOLS、MISCELLANEOUS 等16个次类。
2.语料处理与分析。由于我们收集的汉语名转动语料是以单字名词为母名词,同时为了使语料在我们可控范围内,我们对上述1300多个英语语料从以下三个方面作了进一步处理:(1)母名词为非单字词的语料将被剔除,主要指由多个单词构成的复合词会被剔除;(2)词典显示第一词性为动词而第二词性才是名词的词,比如festoon the room中的festoon在《朗文当代英语辞典》中的第一词性是动词,将被剔除;(3)同一类名转动中重复使用的词也会被剔除,比如block the shoes和block the road都属于动体动词类,就会被剔除。根据此语料处理方法对上述1300余个英语名转动语料进行处理,剩下大约1027个英语名转动单字词语料。
我们参照罗思明动词词化模式的提取思路,基于事件框架理论的语义常项,结合Clark E.V.& Clark H.H.中母名词(Parent Noun,缩写为PN)在母句中的角色、各类的宏观总体释义以及各类名转动的典型动词微观具体语义结构,对上节所提的9类英语名转动语料进行一一分析,目的在于提炼出各类所包含的具体词化模式类型。其中,各具体典型动词的微观具体语义来自《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参照母名词的角色和其所在的名转动类型的宏观总体释义,分析所取典型名转动语料的具体语义结构并归纳其抽象意义,提炼其所体现的主要语义常项,进而形成各类名转动语料的词化模式类型,如表1所示:
表1 英语名转动词化模式表
我们主要从1998版《现代汉语词典》中收集现代汉语名转动的语料。该版词典包括单字词和多字词。确切地说,多字词主要围绕单字词而列,比如单字词“霸”下就列有多字词霸持、霸道、霸气、霸权、霸王、霸王鞭、霸业、霸占和霸主等。我们主要从单字词中收集现代汉语名转动的语料。由于该版词典未标明词类,所以我们主要以单字词的第一个释义为标准来判断该词的第一词性,比如“耙”在1998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的第一个释义是“碎土、平地的农具”,根据此释义可判定“耙”的第一词性是名词,而它的第二个释义是“用耙弄碎土块”,例句是“那块地已经耙过两遍了”,显然名词“耙”转为动词使用了。因此,单字词“耙”可作为名转动的一个语料加以收集。按照此方法,我们在该词典中共收集到110个汉语单字名词转动词使用的语料。
同样参照罗思明动词词化模式的提取思路,我们基于事件框架理论的语义常项,分析所收集到的110个汉语单字名词使用为动词后的语义结构,把拥有相似语义结构的名转动语料归为一类,并归纳该类语料语义结构的抽象意义,提炼其所体现的主要语义常项,最后形成该类名转动语料的词化模式,共12种,如表2所示:
1.英汉名词转动词的词化模式相似性。通过表1和表2可知,“动作+工具”名转动词化模式在英汉两种语言的名转动现象中都存在,所占比率分别为30.48%和23.64%,在两种语言的各类词化模式比率中是最高的,也就是说该模式在两种语言中都是最常见的,英汉两个民族都习惯把工具类母名词PN转为相应的动词加以活用,比如“net the fish”和“铲煤”。在这两个语料中,“net”和“铲”在英语和汉语里的原始词性都是名词,《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和《现代汉语词典》显示其语义分别为“loose open material made of string, thread, wire, etc knotted or woven together(网眼织物)”和“一种用具,像簸箕或像平板,带长把,多用铁制”,转为动词使用后,其语义结构分别为“catch or obtain sth / sb with or as if with a net(以网或似网的东西捕捉某物或某人)”和“用锹或铲撮取或清除”,其抽象意义分别为“Do an action with PN”和“用PN做”。
除此之外,“动作+受事+路径”“动作+结果”“动作+路径+地点”“动作+方式”“动作+受事”“动作+经历者”六类名转动词化模式也是英汉两个民族所共有。其中,“动作+受事+路径”名转动词化模式指英汉名词转为动词使用后的语义结构中语义常项主要是动作、受事、路径三个,比如“powder her nose”和“把犯人铐起来”中的“powder”和“铐”的原始词性是名词,语义分别为“mass of fine dry particles”和“手铐”,转为动词使用后的语义分别为“put powder on(sth)”和“给人戴上手铐”,其抽象意义分别为“Do PN on”和“给…做PN”,显然其语义常项是“动作”“受事”和“路径”;“动作+结果”名转动词化模式指英汉名词转为动词使用后的语义结构中的语义常项主要是“动作”和“结果”两项,其抽象意义是“make…become PN”和“使…具有PN的某一性质”,比如“orphan the children”和“暖酒”,语义分别为“make the children become orphans(使那些小孩成为孤儿)”和“使酒变暖”;“动作+路径+地点” 名转动词化模式指英汉名词转动词使用后的语义结构中的主要语义常项是“动作”、“路径”和“地点”,其抽象意义为“Let sth go on / down / in / out/ at/to PN.”和“把…放在PN上/里面”,比如“kennel the dogs”和“把白薯窖起来”,语义分别为“put the dogs in a kennel(将狗关紧狗窝)”和“把白薯收藏在地窖里”;“动作+方式”名转动词化模式指英汉相关名词转为动词使用后的语义结构中的主要语义常项是“动作”和“方式”两项,其抽象意义“Do sth.in the way that PN does.”和“以PN方式做”,比如“butcher the cow”和“奴役”,语义分别为“kill the cow brutally(屠杀)”和“像奴隶一样地劳作”;“动作+受事”名转动词化模式则指英汉名词转为动词使用后的语义结构中的主要语义常项是“动作”和“受事”,其抽象意义分别为“Do PN”和“做 PN”,比如“lunch”和“刍荛”中的“刍”原词性为名词,意义分别为“meal taken in the middle of the day(午饭)”和“喂牲口用的草”,转为动词使用后,其语义分别是“eat lunch(吃午饭)”和“割草”;“动作+经历者”名转动词化模式指英汉名词转动词使用后的语义结构中的主要语义常项是“动作”和“经历者”,其抽象意义为“Come as PN / PN happens”和“出现PN”,比如“rain”和“刀刃都锈了”都是指在一定条件下出现的一种现象,即“下雨”和“生锈”。
表2 现代汉语名转动词化模式表
2.英汉名词转动词的词化模式差异。由表1和表2可知,虽然英汉名词转动词使用后的词化模式中都有“动作+工具”“动作+受事+路径”“动作+结果”“动作+路径+地点”“动作+方式”“动作+受事”和“动作+经历者”六类词化模式,但在这些词化模式中,除了“动作+受事”和“动作+经历者”两种词化模式外,英语其他词化模式比率都明显高于汉语,如下表所示:
表3 英汉共有名转动词化模式比率表
这一结果表明英语名词相对于现代汉语名词而言更容易转用为动词,英语名转动现象比现代汉语更加普遍。
其次,英语名词转用为动词后,比率在前四的词化模式依次是“动作+工具”“动作+受事+路径”“动作+结果”和“动作+路径+地点”,这表明英语明转动词化模式主要以这四种为主。然而,作为以“动作+方式”动词词化模式为主的英语,在名转动词化模式上,“动作+方式”模式却没有排在前四。现代汉语名转动词化模式则是以“动作+工具”“动作”“动作+结果”和“动作+方式”为主,因为这四类词化模式比率排在前四。与英语不同的是,虽然现代汉语排在前四的名转动词化模式里没有“动作+受事+路径”和“动作+路径+地点”,但“动作+方式”却是现代汉语名转动的主要词化模式之一。
再次,现代汉语名转动词化模式类型较之英语的要丰富。汉语除了拥有英语的所有名转动词化模式类型外,还有自己独特的名转动词化模式,具体为“动作”“动作+工具+结果”“路径+动作”“动作+地点+方式+目的”和“动作+施事”。其中,“动作”词化模式比率为21.82%,位居第二,主要指汉语名转动后的语义结构里主要语义常项是动作,相对而言没有明显涉及其他语义常项,比如“不足齿数”“白薯在炉子边上炕着呢”“人手一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题诗”“象声”“毛料裤子让虫蛀了”等,母名词PN“齿”“炕”“手”“树”“题”“象”和“蛀”转化为动词使用后,语义分别为“提起”“烤”“拿着”“栽培”、“写上”“仿效”和“咬”,未明显涉及“工具”“结果”“受事”“方式”“路径”“地点”等语义常项;“动作+工具+结果”名转动词化模式指汉语名词转为动词使用后的语义结构中主要包含“动作”“工具”和“结果”三个语义常项,其抽象意义为“用PN使…变成”,比如“衬衫领子要浆一下”“锛木头”和“碾米”,三个母名词转为动词使用后的语义分别为“用粉浆或米汤浸纱、布或衣服使干后发硬发挺”“用锛子削平木料”和“滚动碾磙子等使谷物去皮、破碎或使其他物体破碎、变平”;“路径+动作”“动作+地点+方式+目的”和“动作+施事”三个名转动词化模式的抽象意义分别是“沿着…方向做”“把…放在某处,以某种方式做某事,目的是…”和“PN做”,比如“在领口上绲一道边儿”“先把棺材丘起来”和“寇边”,三个母名词转用为动词后的语义分别为“沿着衣服等的边缘绛上布条、带子等”“暂时把灵柩停放在地面上,周围用砖石等砌起来掩盖,以待改葬”和“敌人来侵略”。
3.英汉相同名转动词化模式PN的不对称性。通过分析表1和表2中英汉相同名转动词化模式母名词PN还发现,英汉之间相同名转动词化模式中的PN存在明显的不对称性。在相同的名转动词化模式下,在英语里可以转化为动词使用的母名词,在汉语里不一定能够同样转化为动词使用,反之亦然,比如:
(1)man the ship;It rains; winter in California
人船;今天雨了;在加利福尼亚冬天
(2)把白薯窖起来;拳着腿
cellar the sweet potato; fist the leg
例(1)中的英语名转动语料分别属于“动作+受事+路径”“动作+经历者”和“动作+受事”名转动词化模式,现代汉语也有这三个名转动词化模式,但与英语母名词“man”“rain”和“winter”对应的汉语名词在汉语里却未转为动词使用,1998版《现代汉语词典》未显示相关用法,即我们不说“人船”,而说“给船配备男性操作员”,不说“今天雨了”,而说“今天下雨了”,不说“在加利福尼亚冬天”,而说“在加利福尼亚渡过冬天”。例(2)中的汉语名转动语料分别属于“动作+路径+地点”和“动作+方式”名转动词化模式,英语也有这两种词化模式,但与汉语母名词“窖”和“拳”对应的英语名词“cellar”和“fist”却没有动词化,《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未显示相关用法,两个词都只是单纯的名词。
本论文主要基于事件框架理论分析和对比了英汉名转动词化模式。通过分析所收集的语料发现,英语主要存在“动作+工具”“动作+受事+路径”“动作+结果”“动作+路径+地点”“动作+方式”“动作+受事”“动作+经历者”等七种名转动词化模式,而现代汉语主要存在12种名转动词化模式,除了上述七种外,还包括“动作”“动作+工具+结果”“路径+动作”“动作+地点+方式+目的”“动作+施事”五种词化模式。通过对比发现:(1)虽然英语与现代汉语共享七种名转动词化模式,但英语除了“动作+受事”“动作+经历者”这两个名转动词化模式外,在其他五类共享名转动词化模式上的比率都明显高于现代汉语;(2)英语名转动词化模式主要以“动作+工具”“动作+受事+路径”“动作+结果”和“动作+路径+地点”为主,而现代汉语则主要以“动作+工具”“动作”“动作+结果”和“动作+方式”为主;(3)现代汉语名转动词化模式类型较之英语要丰富;(4)英汉相同名转动词化模式中的母名词PN存在不对称性。本研究结果为名词活用为动词提供了一定的方法指导,至于英汉名转动的具体认知操作机制、英汉名转动为什么存在上述异同、英汉相同名转动词化模式下的母名词为什么存在不对称性等问题,本论文由于篇幅原因,在此不作进一步探讨,希望广大读者为本论文提供宝贵建议和对上述有待探讨的问题作进一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