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 滨 盛雨欣
(1.池州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 池州 247000;2.上海轻轻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上海 200050)
《电影艺术词典》对灾难电影是这样释义的:“灾难电影是以自然或人为灾难为题材的影视作品,通过视觉形象奇观化展示,营造震撼的视听效果[1]。” 不难看出,灾难电影一般被认为是由灾难题材和影像奇观构成的一种影片类型。最初的灾难类型只是作为普通故事片的部分情节出现的,如《和平气球遇难记》《一个美国消防员的生活》等。灾难电影作为类型电影开始显露头角是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的。类型电影是指在主题思想、故事情节、人物类型、影片场景和电影技巧等方面有明显相似性的一组影片[2]。到了20世纪70年代,灾难电影的题材范围不断扩大,表现的手段更趋多样化。随着电影技术的日益成熟,灾难类型电影的市场号召力和发展潜力也越来越大,其震撼的灾难场面和惊心动魄的情节深深吸引着广大受众。纵观世界各国的灾难电影,以美国好莱坞的作品影响最大,如《泰坦尼克号》《2012》《后天》《天地大冲撞》《龙卷风》等影片都先后在全球范围内取得了较高的票房收入。2016年上映的《釜山行》让韩国灾难电影开始获得广泛的关注。韩国灾难电影在成功借鉴好莱坞影片的基础上,结合本国文化背景,挖掘人物内心,通过丰富的剧情来刻画人物在灾难中的复杂人性,饱含了深刻的现实意义和伦理主题。本文将通过深入研究韩国灾难类型电影,分析其独特的成功之处,从而对我国该类型影片的制作大有裨益。
1987年,韩国市场逐渐开放,韩国电影尝试摆脱政策的束缚,不再作为宣传的工具,而转向艺术和产业的发展。随后,韩国政府开始制定和完善电影相关的法律法规,逐步解除束缚韩国电影产业发展的政策。1995年,韩国政府颁布《电影振兴法》,废除了韩国电影制作的登记申报制度,1996年便对《电影振兴法》进行了修订,该次修订废除了电影的行政审议制度,并开始实施四级电影分级制;1999年,再次修订《电影振兴法》,让“电影振兴委员会”这一民间机构来接手电影执行管理的职务。此外,韩国政府也非常注重扶持独立电影和艺术电影。世纪之交,政府加大了对电影的投资资金,每年拨出相当于人民币4 500万元的经费重点支持20部国产电影[3]。在加大资金投入的同时,韩国政府还制定了专门的电影国际化的发展战略:一方面,鼓励支持国产影片参加具有知名度的国际电影节,以此推动韩国电影海外出口事业的发展进程;另一方面,倾尽全力不断在国内举办规模大小不等的电影节,包括首尔独立电影节、釜山国际电影节、首尔国际青少年电影节等,其中釜山国际电影节已经成为亚洲范围内极具影响力的电影节之一。来自国家层面对电影业的扶植有效促进了电影市场的对外开放,推动了韩国电影产业逐渐走向兴盛繁荣,韩国类型电影也由此呈现出百鸟争鸣、百花齐放的态势,灾难类型电影开始迅速崛起。
20世纪中后期,韩国国民经济飞速增长,其文化“软实力”也不断增强,然而,受其特殊的半岛地理位置影响,加之艰辛的悲怆的民族历史命运,在崇尚“仁爱”的儒家思想之外,韩国人民内心深处还凝聚着另外一种情感,那就是“恨”。这种 “恨”的情感实际上包含两个层次的意义:一种是在忍受了磨难与痛苦过后积累下来的不能自已的悲愤与遗憾;另外一种是因极度压抑内心的悲伤后而产生更加振奋的情感。从现实来看,不论是哪一种心理,都极易诱导人们产生偏执的思维模式和狭隘的价值取向,做事情缺乏包容,行事容易走向极端,上升到意识形态的层面上,则体现为将家庭和宗族观念置于道德准则之上。韩国的灾难电影中,都映射着韩国人的这种“恨”的民族心理。影片《恐怖直播》构思新颖,以纪实手法展开叙事,创造性地把灾难与悬疑结合在一起。影片主要讲述了由一个神秘听众的电话引起的一连串炸弹恐怖事件,这个神秘听众实际上是一个背负着冤屈和仇恨的社会底层人物,为了得到总统的亲自道歉,不惜策划恐怖爆炸,引爆大桥,为此害得两个孩子失去爸爸,多名无辜群众受难。这种为了发泄自身悲愤而不惜以牺牲他人生命为代价的心理就是韩国人“恨”的民族文化心理的极端表现。
灾难片是好莱坞电影的重要的类型之一,在整个世界灾难电影的发展格局中,好莱坞凭借自身的技术优势和完善的制作运营体系拥有着突出的商业地位和广泛的受众群体。在全球化经济时代,灾难电影相较于其他类型影片更具有商业卖点。受此影响,近年来韩国电影渐渐表现出模仿好莱坞而缺乏多样化类型电影的发展倾向,遭到观众的诟病,但实际上韩国电影在借鉴好莱坞经验的基础上呈现出与好莱坞不同的本土化特色,这也是韩国灾难电影成功崛起的重要原因。韩国导演奉俊昊曾在接受采访中谈道自己对于好莱坞类型片的喜爱,并指出自身作品也深受其影响:“有时候我会照搬好莱坞惯例,但我也会突破(这些惯例的束缚),把它们颠覆个底朝天,我(在颠覆过程中)会引入韩国本土元素。”正如奉俊昊所说,电影《汉江怪物》就做到这样的突破和颠覆,如影片在一开始就解释了怪物的来源,还有最后呈现的开放性结局等技巧,都打破了好莱坞式的叙事模式,使韩国电影能深刻映射出韩国的社会现实,形成独树一帜的风格特征。
韩国灾难电影的人物塑造不同于好莱坞所崇尚的个人英雄主义,而是着眼于对小人物境遇的描写,影片塑造的大多是来自社会底层、能力普通的平凡形象,他们往往没有什么职业技能或社会地位,他们和最普通的人一样面对灾难束手无策。《汉江怪物》中的小卖部老板康斗性格懒散懦弱,整日游手好闲,弟弟是自暴自弃、落魄潦倒的失业大学生,妹妹是心理素质欠佳的射箭运动员,怪物的突然袭击、亲人的失踪才让他们走上了与命运抗争和自我救赎的道路。这种平凡而又执着的人物贴近现实,血肉丰满,影片通过展现这些人物顽强面对残酷的宿命、现实,彰显出朝鲜民族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
韩国文化深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具有浓厚的家庭观念和民族情怀。韩国灾难电影往往具有灾难和伦理双重叙事的特点,电影中时常体现出对现实生活的刻画和对血浓于水的亲情的描写。影片《海云台》讲述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夫妻、渔民、花样年纪的少男少女等,都是最平凡的韩国人民,通过讲述他们日常生活的琐事和矛盾,既展现了家庭的温情和睦,也暴露了家庭内部的纷争。影片主要提到了三个家庭,每个家庭都有着各自的烦恼和痛苦,最后所有的这些家庭矛盾、过往的纠葛在灾难到来时逐一化解。由此可以看出,韩国灾难电影更多的是借可怕的灾难表达潜在的伦理观念,表达家庭、亲情对于个体生存的重要性。
当代美国著名戏剧家乔治·贝克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过:“一个剧本的永久价值终究在其中的性格揭示,性格揭示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它是观众使剧本的主题和人物产生同情的主要手段。”由此可见,要想赋予影片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必须在刻画人物形象和表现人物性格上面下功夫。韩国灾难电影在描绘灾难场面的同时,非常注重挖掘复杂的人性。影片《釜山行》收获不少票房和赞誉,很大一部分就是缘于它对人性极具感染力的展示。孔侑饰演的男主角是一名金融经理,他是一个工作狂,生活中却是个自私淡漠的人。与妻子分开之后,因为工作忙碌顾不上关心女儿,出于对女儿的愧疚和责任,当女儿执意要往釜山看望妈妈时,他只好暂时抛下工作无奈地陪女儿坐上了去釜山的列车。他在列车上遇到丧尸的袭击,起初为了自保,甚至将一名孕妇置于危险境地。影片的最后他被女儿的话语打动,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心理发生了转变,开始鼓起勇气去拯救他人。与之相反,片中的一位巴士公司常务,西装革履,看似温和可亲,但当面对危险时却转身变成了衣冠禽兽,为了自保甚至不惜踩在无辜者的尸体上,到了最后生命危急关头,他竟说出自己只想回家见见妈妈。这种人性的自我救赎和情感升华在韩国灾难电影中比比皆是。在社会中生活的每一个生命个体,都会或多或少的经历着充满波折的人生,每个人的内心都会隐匿着些许的黑暗面,在灾难电影中,那些突如其来的事故,常会让人们撕下层层的伪装,展现真实的本我,优雅体面的绅士或能变得自私与卑劣,低下卑微的乞丐或能挺身而出,这种对于充满自我救赎和自我揭示的对于人性的深层次刻画,使灾难类型电影具有了一定的现实主义价值。
韩国电影宽松的审查制度和开放的电影政策使其在取材上更加自由,一些抨击时政与社会弊端的灾难影片屡见不鲜。奉俊昊执导的电影《汉江怪物》是一部怪物题材的灾难电影,除去呈现了怪物吃人这样的好莱坞式视觉盛宴,更重要的是借怪物的意象反思历史,批判官僚体制。奉俊昊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过:“驱使我拍电影的源动力来自韩国社会,影片的张力和幽默也完全源于此,韩国是一个充满戏剧性和荒诞色彩的地方,比一般经典文学或电影都来得精彩,就像一个沸腾的火炉,给人带来灵感。”影片中出现的可怕怪兽是生物变异而成,而导致生物变异的原因则是美方驻韩军队的官员将实验室的福尔马林倒入汉江。这一情节设定是基于当时韩国任由美国军队长期驻扎,引起韩国民众不满的社会背景。当男主角的女儿被怪兽抓走后,全家想方设法去救孩子,但在营救道路上遭遇的最大障碍竟是本国的官僚作风,一些官员不仅没有帮助人民一起对抗怪兽,反倒认为这些接触过怪兽的人是感染病毒者,将他们隔离起来。本应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中的官员却成了导致女孩身亡的最大凶手。除了抨击权利阶级的情节外,在韩国灾难电影中还有很多情节的设置是针对当下韩国社会弊端的:如在电影《摩天楼》中,受命于上司的消防员在救人时被迫先救富人,再救普通人,穷人的生命甚至比不上富人养的狗,猛烈抨击了韩国贫富悬殊的阶层差异带来的不平等;在影片《铁线虫入侵》中,制药公司为了囤积居奇获得暴利而拒绝公布药方,导致近百万人感染铁线虫濒临死亡,真实勾画出韩国社会中一些无良商人的贪婪嘴脸;在电影《隧道》中,易坍塌的隧道是因为政府官员的不作为而产生的豆腐渣工程,隧道坍塌后,对新闻价值的追求高于遇难者生命的无良媒体的丑恶嘴脸也一览无遗;电影中还暴露出网络暴力等当下社会问题,当营救人员在救助过程中不幸遇难,网络舆论便一致针对男主角和其妻子,导致最后妻子顶着巨大压力做出放弃救援丈夫的决定。
当代美国著名戏剧家乔治·贝克曾说过:“一个剧本的永久价值终究在其中的性格揭示,性格揭示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它是观众使剧本的主题和人物产生同情的主要手段。”要想使影片富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必须要在刻画人物形象和表现人物性格上下功夫。世上大多数人源自平凡,都在经历着些许不如意的人生,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在挣扎,在灾难面前人们总会不自觉的回归本我,展现出最真实的人性,因此,灾难片中的人物刻画应遵循现实主义的原则,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将形象饱满、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展现在观众眼前。
灾难电影的出现使中国电影的类型更加的多样化,但其在创作过程中深受中国传统价值观念和民族心理的影响,呈现出具有中国特色的“主旋律”式讴歌。例如,影片《惊天动地》以汶川大地震为背景,讲述了军中某旅旅长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毅然率领部队赶赴汶川进行生死救援的故事。影片高度颂扬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从影片的镜头造型和音响音乐等各种电影语言都可见一斑。比如影片最后结尾处,灾区学生在临时搭建的安置房教室里满怀激情歌颂祖国,教室上空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正在有序进行的重建工程……尽管影片所传递出的主流价值观念无可厚非,但单一地对主旋律的弘扬会使影片显现出文化内涵不足。中国是一个灾难频发的国家,自然灾难、生态破坏等问题经常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结合现实的灾难进行电影创作是我国灾难类型电影的一个发展方向,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还应从主题表达、审美意识上做出创新与融合,融入更多电影类型元素,根据自身实情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灾难电影。
好莱坞灾难类型电影发展到今天已经衍生出一系列较为固定的叙事规则,例如大团圆的结局、在影片结束时的“最后一分钟营救”……韩国灾难电影《汉江怪物》打破了这一常规结局设计,大家奋力营救的“被困者”在最后一刻失去了生命,虽然这让大多数观众感到失望和遗憾,但这种悲剧意识更体现了影片对于生命和灾难的思考。反观中国灾难电影的叙事模式,受传统文化观念的潜在影响,大多影片始终秉持着“人定胜天”的观念,往往是“大团圆”式的结局模式。例如在电影《超强台风》中,虽然给了台风的伏笔和场景,但台风似乎并未对人类造成重大危害。在影片中既看不到自然对人类贪婪行为的疯狂报复,也看不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无奈,相反,它主要展现了人们在与大自然抗争过程中发挥的强大力量,这样的安排大大削弱了对人与自然二元对立关系的批判。
从最初作为电影中的情节要素到发展成为类型电影,灾难电影的发展历经百余年的时光。虽然,目前韩国灾难类型电影发展尚未成熟,但呈现的是一个向上的发展态势。可以说,韩国灾难类型电影取得成功的最关键原因在于韩国电影人将类型电影成功的本土化。结合本国国情,探究韩国电影灾难类型片的成功发展之路,或可为中国的同类型电影找到一条适合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