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锐/Hao Rui
从早期的商代甲骨文到艺术创作作为艺术元素的引入,书法一直是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今天,书法不仅是人们交流的工具,更是增添了浪漫、厚重和自我意识的艺术创作。许多艺术家将书法引入作品当中,书法也从传统语境中逐渐走向新媒体。
中国的书法艺术是以汉字为基础,它反映了人作为主体的精神的抽象符号艺术。目前所知的中国最早的书法,是商代的甲骨文,一种刻在龟壳上用来记载占卜的象形文字。商代后期到秦统一中国前,汉字开始由繁到简,趋向线条化,大大削弱了文字的象形性。但同时,人们也注意到了文字书写的外观与我们书写时的精神状态有可能发生某种联系,日常书写无穷无尽的形态变化便为内心生活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寄托。 从草书、行书到当代的书法作品,其中的一些抽象的作品我们已经无法完全辨识其中的文字,也无法用于日常的交流。但是这也使得书法的创作抛开束缚,作者的创作意识和个人化表达则更好地得到了呈现和诠释。欣赏一幅书法作品,它的题材内容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作者在书写时的情绪体现在书法的线条上所给我们带来的情绪感染或许更加重要。改革开放后,西方抽象艺术介入,使书法完成了现代抽象化的转型(图1)。
图1 中国书法的发展与变化简图
考察书法形式的拓展与实验,可以从平面作品与架上绘画的角度进行切入。单纯从书法的形式流变来看,王冬龄的艺术作品为现代艺术引入形式上的抽象,抽取中国书法的行为与表演的方式,来阐释对语言和权力的怀疑。王冬龄最广为人知的是他将书写狂草作为公众行为,其艺术实践极具实验性,甚至包括新媒体书法,其中银盐书法的运笔过程全程在相纸上铺开,对书写的痕迹进行直接捕捉(图2)。
图2 王冬龄 PRAJNA 般若 银盐相纸 51×61cm 2013年 ©Copyright by the Artist, 2018 INK STUDI
邱振中则有向回看的意味。他早些时期开始钻研草书,在他看来,草书是整个书法史上最有表现力的书法形式,可以用来更好地创作和拓展。在其作品中一再表达文字作品跟传统书法的差异:它们是利用有关汉字构成而创作出来的汉语言作品,来表达艺术家的观念和当下的感受(图3)。如作品《日记》,是作者在纸面上留下的一堆杂乱无章的签名,这些签名是在十个月内每天随意签下一个名字,不去控制墨色的浓淡,呈现了一幅图形和观念兼具的艺术作品。
图3 邱振中 待考文字系列No. 9 纸上水墨 1988年 from Google Pictures ©Copyright by the Artist
曾灶财自号“九龙皇帝”,是香港街头涂鸦者,他的涂鸦创作全部是用描笔书写的汉字,为书法赋予了公共艺术的含义,实现了特殊的城市美学理念。曾氏涂鸦超过50年,笔迹遍及港九各区,行文讲述自己以及家族的过往事迹,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图4)。他的涂鸦作品曾于2003年威尼斯双年展展出,是第一位香港人获展出作品。曾灶财去世后,香港特区政府对其留下的涂鸦作品以合适的方式进行保存与展示。
图4 曾灶财于尖沙咀天星码头的作品 2005年
在架上绘画方面,祁海平的作品直接引入行草的书写方法,在中国书法和西方音乐间漫步。在研习传统书法的过程中,进行“现代书法”创作,把文化经验、人生体悟带入绘画创作之中。我们可以将其视为一种遥远的文化记忆,一种深层的心灵震动,一种极其个性化的对自然的向往之情。祁海平在绘画创作上,形成了独特的文人韵味(图5)。
图5 祁海平 行草万象 ©Copyright by the Artist
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逐渐出现具有探索性的书法作品,一些现代艺术家开始将书法元素引入自己的艺术创作中。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发展,技术的加入给书法带来了新的呈现和表达形式,也使书法成为当代艺术的重要资源和重要组成部分,借由书法形式而产生了文化的自觉和独立的观念。
艺术家徐冰在其作品《天书》中创作出四千多个“伪汉字”,印制出一套四册的《天书》(图6)。这件作品是徐冰将汉字作为现代艺术题材的第一件作品,随后徐冰开始研究“新英文书法”,用二十六个字母作为汉字的偏旁部首,组成方块汉字。无论是《天书》《地书》,还是英文方块字,都是徐冰对于文字的无限可能性的尝试,并借助艺术反映当代社会的一些问题。
图6 徐冰 天书 美国德州大学奥斯丁分校布兰顿美术馆
艺术家张洹的摄影作品《家谱》则将自己的头颅作为书写的空间,用墨汁将汉字反复地书写在自己的头部,直到它成为一个黑色的球体,并将成语“愚公移山”埋藏在这反复的笔画当中,用传统的书法来呈现自我在家谱宏观下的变化和消失的过程。艺术家用摄影的方式记录整个过程,组成了《家谱》的完整照片,结合摄影和书法,呈现了艺术家自我形象的变化及消失的过程,这是张洹中国艺术作品中的经典作品之一,他通过行为艺术形式和微观角度,用传统的书法来阐明家谱宏观的层次(图7)。
图7 张洹 家谱
艺术家宋冬的影水写日记,字写出来后很快就消失,没有人会看见,用这种方式进行个体经验的自我抒发。他后来的行为参与装置作品《无痕碑》也是用水写字,不同的是,碑内有加热装置,这就会加快碑体上水写字的蒸发,因为无法用水来书写完整的句子,艺术家借此来象征一种畅所欲言的表达方式和自由(图8)。
图8 宋冬 无痕碑 行为参与装置 石碑、制热装置、水、毛笔 235×150×100cm 2016年
邱志杰将书法深植于他的艺术创作中,并将其解析为一种语言和进程,并与历史学有着特定的关系。这种关系体现在上千年的历史文本中,也体现在书法风格的意义与认知上,规定了当代的书法阅读是作为一种媒介和实践而存在的。文本的价值之一便是体现在对它的复制行为中,书法文字不只传达了语义上的意义,也在书写方式中体现了作者的身体语言和对世界的理解。那么对书法的临摹,就像是还原原作者的想象。在这层意义上,“临摹兰亭集序1000次”项目是在同一张纸上反复临摹,文字层叠覆盖直至文字消失,象征对中国文本的宣言。在邱志杰的《光影书法系列中》,艺术家运用光的延时将文字定格在三维的时空中,浪漫而诗意,以特定的文本结合经过设计的场景片段,展现了中国古老文化的生命力与实验性(图9)。
图9 邱志杰 光写书法 90×120cm 2006年 ©Copyright by the Artist
书法艺术家顿子斌则通过拍摄光影下自然形成的图像视频来呈现书法,他称之为“影书”,风将汉字结构变化的可能性推到极限(图10)。树干上的影书,可以称为“新简书”,也可以喻为“木活字”,因为一方面树是活的,一方面字也是活的。它们更富于表情,更具有脸谱的特征。
图10 顿子斌 影书 ©Copyright by the Artis
新媒体艺术家徐文恺出生于中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 ——西安。徐文恺的作品有明显的科技感,他是中国当代艺术中少有的“极客艺术家”,正如他的自我描述:“在电脑软件的艺术应用方面,尽力扮演了国内外最新趋势的交流者与先行者角色。”徐文恺在故乡西安,用自己的作品《视窗碑林》向碑林博物馆中所藏的石碑致敬:它们不仅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早期文字范例,而且其中所呈现的字体形态和语言词汇在今天依旧被提及(图11)。这件作品的灵感来源于艺术家对数字技术的媒介形式的谨慎态度,将Windows不断迭代的UI形式与碑文形式进行结合,用这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思考科技发展下那些无法跟上时代洪流的软件将要面临的命运以及如何自处。《Typeface》是一项艺术实验,旨在探索古老的文字在通过数字化手段不断重复解构、重构的过程中意义的丧失。艺术家用采集的大量前朝石刻拓片,来训练一个深度卷积神经元网络(deep convolutional gener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DCGAN),在训练的过程中,文字的结构被肢解至像素级,通过大量的样本学习,神经网络重新掌握了文字的书写方法,能够创造出新的文字。在这个从学习到创建的过程中,文字的含义彻底丧失,重新创建的文字沦为一种无意义的模仿。①
图11 徐文恺 视窗碑林 装置 金属结构和UV打印 2016年
传统的书法作品,受纸张媒介的限制,传播速度慢,影响范围小,而在数字化程度不断加深的今天,艺术家以新科技、新媒体为依托的艺术创作让传统书法创作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和可读性。在当代艺术领域,直接对书法媒介进行艺术表现的作品也成为一种趋向。书法饱含着东方人观看世界的观念形态,自然也被认为是当代中国艺术家进行各种实验性创作最为便捷的媒介。②艺术家结合书法的观念、元素,创作出许多具有文化内涵和神秘感的艺术作品。
同时,从文字的角度看,许多人可能对于传统的书法比较陌生,而从艺术创作的角度看,利用书法所包含的观念及其书写性,可以更好地呈现东方美学和中国思想,引发观众对书法艺术的关注和全新的思考,带来新的感知体验,并对中国书法和传统文化的深层性质进行反思,这也丰富和加深了传统艺术介入社会的方式,使得传统文化在新媒体时代里绵延开来,同时使得新媒体更加充满文化的温度。
注释:
①邵洁:《新媒体艺术做什么?——简述徐文恺作品和曼诺维奇的五点原则》,《天津美术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第53页。
②兰永贵:《媒介视角下的草书作品形式演变研究》,东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