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禄
午 夜
月光如水,大地空荡。
风一大,几颗摇摇欲坠的星星,再也把持不住。片刻,就被风吹了下来。
尘世,依旧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墙头上,几棵草让风死死地压下去,风的力气好大啊!只听见草嘶嘶的喘息声,好长时间却不见翻起身子,等风一松手,一棵棵草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时,已看见沙丘后边挑水的人回来了。
一担水放在高高的屋檐下,两只木桶里漂着星星,像刚熟透时从树上摘下来的秋果,看上去溜圆、新鲜、润泽、发亮。
老庄上,羊在圈里不停地舔着大白天从康巴山背回来的盐石。一下午,盐石被舔得光亮、耀眼,让人总是想起埋在土里的珍珠迟早会发光的那句话。
午夜,一垛草变得安详、宁静,像一个老祖宗,正儿八经坐在村庄中央,压住了一地一地的月光。
等风再来的时候,几声羊咩越吹越远。
但再大的风,吹不走草垛压住的月光。
戈壁马
不是所有的风沙来时都要匆忙躲避。
在塔克拉玛干以北,风沙来时,一匹匹枣红马紧排起来,迎风而立,侧面看上去,像长长的古城墙在风沙中熊熊燃烧。
不鸣不叫,伸长脖颈沐浴风沙。
作为一匹戈壁马,它需要不停地锻炼,让沙粒不停地吹打身子像敲一面大鼓,骨头才能像钢铁一样硬撑;让风的响声瀑布一样灌进肉体,四蹄才能奔跑出大地滚石一样的巨响;让毛发垂直,钢针样立起来,脊背擦过长空,划出铁屑般飞溅的火花。
风沙抽打的戈壁马,才能镇住无边的荒凉。
风声浇灌后,才有汗血马如雷的萧萧嘶鸣。
戈壁马才能系着闪电长长的缰绳,驰骋大地,出
入云端,天地之间来回旋舞。
梦
通沟,我一个上午醒着。
一匹熟睡的白马早已梦见了我,像一只拴马桩静静地抱头立在黄沙之上。
梦见一朵云肥嘟嘟的,背着一袋子雨正往这边赶来。
顺路通知一下遍地喊渴的小草不要在沙丘上下乱跑,上好的雨粒会把棵棵草灌得从春天绿到秋天。
当风声化成梦的蹄声。
沿着东天山以南的天空,一匹马越跑越深,风沙中起伏的脊背,驮着大戈壁一望无际的辽阔。
风啊!正在接近一块白色石头的内心,喊醒肠胃窝着的三百里草原。
马梦见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惊醒了,梦甩在石头上,溅起淡淡的流云,一声声嘶鸣像石头滚进天山沟谷。
一滴雨
一场悍雨来过,所有的雨粒纷纷抓紧藏进黄沙。
有一滴雨却立在石头上,观察四面八方的动静。
这滴雨粒里,看见一只盘羊头顶白云,像戴着一顶银色的草帽吃惊地站在里边;一座草原把全部的广阔铺开,骏马和羊群在长长的鞭梢下奔来绕去;天边边上的塔尔浪河弯曲地躺在里边,像一条丢了路的蟒蛇;黑山如一把钝刀,豁口裂牙地立在大地上,云稍微一低头,就被割得一绺一条的。
一只鹰擦过雪山后,朝这边匆匆飞来。
鹰,一落下来,雨粒片刻不见了,很像借着鹰的翅膀回到了天上。
鹰,上帝的使者。
这些都是小事,我很想知道它们到底带走了人间的什么秘密。
让人唏嘘不已的,一条巨大的彩虹,像是天堂专程为它们的胜利归来搭建起壮阔的凯旋门。
石 头
一棵让草打不在眼里的石头。
斜躺睡卧,堪比寺中的弥勒。
帶到河谷,放到高高的山顶,无忧无喜。
放到乡村,带到繁华的城市,无怒无欢。
在久远的年代,在成为黄金白银、玛瑙玉石的路上滑了小小一跤,从此,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石头不愤世嫉俗;石头从来不仗剑游行;石头给自己挖个坑,悄悄地蹲在里边思考未来的路。
石头就是喝上一缸酒也从不仰天悲歌:“我的命呀!我的命!”
石头把尘世的风雨装进心里。
石头对世界有看法,但保持沉默不语。
诗歌责任编辑 刘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