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经典阅读推广的学理机制
——以《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的阅读接受与审美反应为例

2019-03-14 04:05
安徽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白鹿原意义

杨 敏

(阜阳师范大学 图书馆,安徽 阜阳 236037)

陕西作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与陈忠实的《白鹿原》分别荣获第三、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取得当代文学经典的崇高地位。作为向社会读者推荐、评介优秀读物的全民阅读推广主体,图书馆界如何从读者的角度为他们评书、荐书,做好读者服务呢?笔者借助读者接受理论,以两部作品的阅读为例,期望能寻找一种架起作品与读者桥梁的评介方法,为读者提供有效的阅读服务。

一、接受理论与全民阅读推广

特里·伊格尔顿认为:“文学作品的文本不是放在书架上的:它们是表明作品含义的过程,只有在阅读的实践中才能实现。”[1]西方理论界认识到读者在文学研究中的重要性,在20世纪后期生成专注于读者的接受理论。

接受理论从解释学延伸而来,德国“康士坦学派”把接受研究推向理论高峰。接受理论的代表人物有德国的汉斯·罗伯特·姚斯、沃尔夫冈·伊瑟尔,美国的斯坦利·费什、乔纳森·卡勒等。接受理论又称作接受美学或读者反应批评,是以读者为中心的文学理论与批评。接受理论认为存在着不同的读者:一是“假想的读者”,即完全符合作者期待的读者,是一种理想化的理论上存在的读者;一是“实际的读者”,即日常生活中阅读作品的普通读者,他们千差万别,阅读作品时受自身的知识结构制约,阅读效果参差不齐。从阅读推广的角度说,我们需要把注意力放在普通读者这里。

斯坦利·费什说:“我们所能进行的思维行为是由我们已经牢固养成的规范和习惯所制约的,这些规范习惯的存在实际上先于我们的思维行动,只有置身于它们之中,我们方能觅到一条途径,以便获得由它们所确立起来的为公众普遍认可的而且合于习惯的意义。”[2]这段话阐述了个体接受和群体接受的关系,读者的阅读活动与自身的阅读经验有关,阅读经验的形成来自于社会生活对个体的培养,由于个体生活的差异,难以形成普遍性的阅读共识,因此对作品意义的获取常常要依赖“解释团体”给予的理解帮助。我们可以把“解释团体”看作一个前阅读的理解结构,也可以说是一个社会化的公众系统,它有一定的阅读规范,提供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参照。个体阅读既受“解释团体”的影响同时自身也构成其中的一部分。“解释团体”作为一个由众多读者参与的集合体共同显现出作品的意义和价值。

联系到全民阅读推广,我们所能做的工作:一是辨析“解释团体”提供的意义导向,一是推广人自身参与阅读提供的意义指南。也就是说作为“解释团体”中的一份子,依据全民阅读推广的基本目标和方法,在自身阅读的基础上综合各种解释,提供给阅读者最适合提升自身文化素质的意义指南,使读者在阅读时获取到有益的知识,这即是文学经典阅读推广的学理机制。

每个读者在面对同一部作品的时候,由于阅读动机不同、知识结构不同、阅读经验不同,导致“解释团体”提供的意义导向妍媸各异,阅读推广者需要在这个意义的河流中去粗取精、沙里淘金,分辨出具有正能量的意义,然后与自己的阅读发现相结合,从作品中偶然的、具体的事件中总结出具有普遍性的关于社会、人生的审美经验,为读者的阅读架起一座有益的桥梁。我们把整个文学活动划分为一个完整的链条:“作者—作品—解释团体—阅读推广者—读者”,在这个链条中,阅读推广者成为作品与读者之间重要的一环,阅读推广者提供什么样的意义指南,就会影响到读者对作品意义的探寻。

二、《平凡的世界》的阅读接受与审美反应

从文学接受的角度谈《平凡的世界》,必须把握作品中有什么内容会向我们的生活现实敞开,能够与读者产生共鸣的地方又在哪里?这是一部全景式表现当代中国城乡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以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二人的生活为中心,描写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社会各阶层的发展变化,展现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变动中艰难曲折的人生道路。事业、感情在小说中互相产生纠葛,善良与丑恶、道德与伦理常常考验着当事人,快乐和痛苦经常交织在一起,充分体现了人生的丰富与复杂。

小说中的百味人生会在读者心里发生反应,使人进入到小说描写的情境之中,喜怒哀乐随情节的变化而变化,这属于一种审美意义上的应和。在审美的层面上,其旨归是善的领悟,恶的规避,人性往高尚一极提升。在陕西这块黄土地上,自古就有朴实、憨厚、刚毅、勤奋的人文传统,世世代代激励着生活在这里的乡民。主人公坚忍不拔的毅力、敢于承担的勇气、开拓进取的精神,都来自于黄土地生活传统的滋养,是对黄土地积极进取精神的良好继承。他们的人生道路虽然充满了艰难坎坷,但磨难并不能使他们退缩,阻挡不了兄弟二人勇往直前的信心和步伐。他们在人生追求中体现出的崇高精神,直入读者的心灵,予以洗涤和净化。

21世纪以来,中国的现代化全面展开,社会前行步伐加快,物质水平稳步提升,但是,在精神生活的层面上,由于生活节奏加快和物质欲望的冲击,人们在获得物质满足的同时滋生了精神的空虚和焦虑,出现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不平衡的倾斜状况。人生目标的空虚、创业创新的焦灼、日常消费的刺激、人情和人际关系的冷淡等新的社会问题都会让人产生精神上的负面效应,导致精神领域的虚无状态,以颓废的态度应对人生。大量的青少年和一部分成年人,由于生活经验匮乏,理性判断能力较弱,知识储备贫瘠,喜欢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游戏人生,经不起磨难和挫折,迷失了生活的方向。这一个为数可观的潜在群体,完全可以通过使用《平凡的世界》实施阅读的疗救,驱散读者对于社会和人生的迷雾,从个人的颓废状态中超拔出来,重新获得信念和勇气。

从“解释团体”提供的意义综合体中,我们去粗取精提取出关于《平凡的世界》的几个关键词:信念、勇气、顽强、进取、利他、和睦等,这些精神品格蕴藏在小说人物的身上,需要我们去辨析。我们尤其注意小说中偶然事件和必然事件的关系,而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常常难以分辨。社会发展前进的大趋势是必然的事情,其中发生的一些曲折甚至暂时的恶压倒善的偶然事件,需要以理性来思考。当我们以阅读推广者的身份进行评价的时候,就得从偶然的、个别的现象中发掘出一般的、普遍的价值,给读者一个正确的阅读方向。

孙少平和孙少安都有悲痛和欢乐的交集,经历过善与恶的考验,也有过短暂的低迷,但他们身上的韧性始终没有中断,常常是精神的力量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攀向人生新的高峰,精神之于生活的重要性可以说是作品提供给读者的最大价值。也因此有人称《平凡的世界》为励志性的文学作品。古人讲志在于心,“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小说在路遥现实主义的手笔中洋溢着积极向上的情感力量,在净化读者心灵的同时激励着他们的意志,小说中立足现实的人生经验足以照亮读者的人生,帮助他们规划自己有意义的生活。

什么是有意义的生活?是个人享乐、贪图富贵、得过且过、挥霍青春吗?是只能索取、不可付出,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艰辛努力上吗?《平凡的世界》明确告诉读者并非如此,快乐和幸福是靠自己的双手勤奋得来的。不可否认,当下不少人对于劳动的意义已经不清楚了。现在的家庭教育以及社会上追求享乐、崇尚奢靡的风气,使辛勤劳动越来越远离人们的视野,通过双手劳动获得报偿被看作低人一等,很多人以物质财富的多寡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这些都属于价值观的扭曲,也是人性的扭曲。孙少平从一个高中学生到民办教师,之后进城打工,最后成为一名煤矿工人,他的物质生活并不富裕,人生目标却很坚定,在利他与利己之间总是能够以公平与正义为重并做出正确的选择。孙少安一直在农村打拼,生活富裕之后,仍然能够保持勤劳与朴实的本性,为改善双水村的生活努力。他们身上体现的优秀素质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善良、纯朴、刚毅、勤劳、公正,这些维持社会和谐运转的正能量,来自有着几千年文化传承的黄土地,是中华民族国民性的优秀成分,也是我们当下急需继承的优良传统。作为民族发展的精神动力,我们会越来越认识到传承的重要性。

优秀文化的传承依靠全民的认同与接续,阅读文学经典,在潜移默化中调整生活态度,树立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正是阅读的意义所在。读者在《平凡的世界》中领悟生活的道理,接受崇高精神的洗礼,心灵世界由此得到审美的净化,与作者的创作意图尽可能靠近,这样的阅读就属于接近完美的阅读,是作者期待效果最大化的阅读活动。从文学接受的意义上说,读者在阅读中充分敞开了作品的深层意蕴,播种下善良与崇高的种子,让人们对生活产生了新的理解,显示出文学介入生活的实际意义。

文学接受理论认为,普通读者在阅读时会受到“解释团体”的影响,不自觉地向“解释团体”提供的某些意义靠拢,从而影响自己对作品的理解。作为一个阅读推广者,需要对这些意义进行筛选、提炼,以阅读推广者的身份研读《平凡的世界》,目的是找到与普通读者构成对话交流的连接点,引导读者把握充满正能量的生活内容,规避丑陋、不公、邪恶,让读者敞开胸怀拥抱爱与美。

三、《白鹿原》的阅读接受与审美反应

与路遥《平凡的世界》关注改革开放后青年人的现实奋斗不同,陈忠实《白鹿原》把视线转向了历史。小说以白嘉轩为核心,描写清朝末年到新中国成立半个多世纪期间,发生在黄土地白鹿原上的风云变幻,这正是中国的多事之秋,社会的动荡时期。小说在政治与文化的焦灼中展现传统中国文化经受的种种冲击,对文化转型作出了严肃的思考。

“在中国思想文化转型最为关键的1890至1920年代,基于强国保种及建立民族国家理想而进行的社会政治变革,与寻求普世价值、创造新文化而进行的思想启蒙运动,二者合力,使二十世纪上半期中国在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领域,均发生千年未有的巨变;而传统的哲学、伦理等价值体系,也在这个激进的现代化浪潮中支离破碎。”[3]在修复并弘扬传统文化的今天,确实需要我们反思新旧文化转型的问题了。

19世纪后期以来的文化转型确实对传统文化实施了打压,致使现代民族国家在建构的过程中疏忽了传统文化的融合与支持,传统离我们越来越远,大众的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优秀传统文化的因子了。这不可避免地造成对传统的隔膜,经常容易出现误解,把传统判定为封建糟粕。冯天瑜认为,在新文化运动期间,“‘封建’的含义在某些重要论者那里发生变化:从一古史概念,演变为‘前近代’的同义语,成为与近代文明相对立的陈腐、落后、反动的制度及思想的代名词。”[4]否定传统的实质是否定民族生存的根基,21世纪以来,在国家层面上进行的传统文化修复,便是正确的举措。

《白鹿原》以文学的形式讲述传统文化及其现代命运,对于读者了解、接受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成分大有裨益。《白鹿原》问世以来,至今出现各种各样的解读,有些甚至是互相对立的解释,常常搅乱普通读者的理解和判断,带来认识上的偏颇,与弘扬优秀传统背道而驰。不可否认,《白鹿原》在讲述传统的时候有溢美之词,也需要我们认真辨析。所有这些问题给《白鹿原》的阅读推广制造了麻烦,增加了难度。

从文学接受层面看,对作品意义的把握是最重要的事情。小说开始时描绘了一个生活上其乐融融的礼俗世界,白鹿原族长白嘉轩和村民们在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修宗祠、办学堂,沿袭着千百年不变的乡土日子。但是不久,王朝大厦倾倒,小说里讲:“没有皇帝了,往后的日子咋过呢”。他们对鹿子霖投机当上官员的新政府充满不信任,白嘉轩的姐夫朱先生便拿来传统的行为规范,抄录了“乡约”,希望以此来稳定并延续白鹿原的礼俗生活。尽管乡约导人以善,但却挡不住内部的崩离和外部强大的攻击,白鹿原被卷入政治、文化激变的漩流中,白嘉轩心力交瘁,最终没能实现中兴的梦想,这种悲壮值得深思。

小说还讲述白鹿原其他人在社会巨变时期的人生选择,鹿子霖背叛了仁义,虽然掌握了政权,但最终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白嘉轩家的长工鹿三,与主家一样恪守仁义,他们身上显示的是坚韧、顽强和悲壮。白鹿原的第二代走上了与他们的父辈不同的道路,在外来文化的影响下,在政治斗争的道路上,踏上了国民党、共产党、土匪三条迥异的人生之路,白鹿原上的仁义追求被舍弃后,他们已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白鹿原》中有两个思想和行为完全对立的人物,田小娥与朱先生。田小娥被父亲送给老举人做姨太太,感情生活非常痛苦,这当然能说明包办婚姻漠视人性的问题,是传统文化负性的揭露。因此,田小娥反抗婚姻具有合理性,不过,她的反抗方式却不可取,她没有选择正当的抗争方式,而是以偷情去获取性与爱的满足,就其行为来说,在任何社会都不会被赞扬。她后来被鹿子霖欺负又受到鹿的指使去色诱别人,更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在“解释团体”给出的人物解释中,有很多解读完全赞赏田小娥的行为,很令人费解,对普通读者的误导性很强,容易让读者疏忽田小娥在法律和伦理上的正当性问题。她的遭遇值得同情,但她的行为不值得赞赏。与田小娥仅仅追求个人快乐不同,朱先生在小说中是一个处处为白鹿原民众着想的善人,他熟读儒家经典,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体现出儒家文化中“圣”的一面,是白嘉轩的精神导师,白鹿原的灵魂。小说第六章写朱先生因为朝代更换引起礼崩乐坏的局面而抄录“乡约”,希望以此恢复传统的礼俗生活。这是一份历史上确实存在的乡约,由宋代张载的弟子吕大均兄弟四人编订,名为《吕氏乡约》,又称《蓝田乡约》,之后经朱熹增删后定为《朱子增损吕氏乡约》,这是一份以儒学为核心阐述社会礼仪和日常行为规范的乡约,对传统社会的稳定与和睦产生了重要影响。朱先生以“乡约”进行规劝的治本之道给族长白嘉轩带来了励精图治的信心,于是他便致力于“乡约”的推行,希望在风雨飘摇的世界拓展一处“礼仪之邦”。作为白鹿原上的大学者,朱先生成为小说中最受人敬仰的人物,朱先生践行的修齐治平,确实是儒家追求的最高境界。

通过推行“乡约”来拯救儒家文化,其实是作者提出的一种文化方案。白嘉轩身为一族之长,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姐夫朱先生的指导下建祠堂、定乡约,把仁义白鹿村的嘉言懿行发扬光大,把农耕时代“耕读传家”的生活方式维持下去。传统儒家的伦理文化,需要读者认真分辨,与专制王权制度相匹配的教条性规范,如等级制、不平等的两性关系、无自主权的婚姻等确实是糟粕,当然应该予以抵制;另外一些超越具体时代培养人性向善的规范,如自我修身、仁义教导、合理的孝悌观念等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完全可以继承并发展下来。白嘉轩身上体现出的重义轻利、人格高尚等向善的一面,就是他赢得白鹿村村民敬佩的原因。

“五四”新文化运动对民众开展思想启蒙的时候,以激进的方式批判传统,认为传统伦理道德培养的国民性充满了负性的东西,鲁迅就说过,阿Q代表了沉默的国民的灵魂。这种矫枉过正的举动影响了人们对国民性的判断,妨碍了对仁义、善良等民族性格的发扬,《白鹿原》对传统文化、民族精神、国民性格的深入思考,对国民性正负两面的细致剖析,尤其是黄土地生活传统中孕育的坚韧、朴实、善良、仁义等国民性品格的弘扬,对读者来说就是一次崇高的洗礼,审美的升华。

四、结语

哲学领域有一个主体间性概念,适合从阅读推广人的角度谈论文学接受问题。主体间性指主体与主体之间的统一性,主体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的关系,通过移情、同感等方式达成主体间的一致。以此来看,阅读推广主体介入到阅读活动中对阅读主体进行引导就有了理论的依据。而在具体的阅读活动中,也能形成伽达默尔所讲的“视域融合”,他说:“一个被重构的问题决不能处于它原本的视域之中。因为在重构中被描述的历史视域不是一个真正包容一切的视域。其实它本身还被那种包括我们这些提问、并对流传物文字做出反应的人在内的视域所包围。”[5]阅读推广主体的理解在与读者发生作用的同时达成视域的融合,“阅读推广者与接受者,不同阅读推广者之间是通过平等对话,继而实现互相依赖和信息交换的过程。”[6]阅读推广者以主体的身份连接作者主体和阅读主体,通过对作品的阐释引导读者获取良好信息,充分体现了阅读推广者的行为价值。本文对《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的阐释,作为两个具体的实践案例,希望能给读者以有益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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