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惠
近日,笔者拜访了“唐调”传人、上海交大编审陈以鸿先生。陈先生字景龙,江苏江阴人,他生于1923年,瘦而精神,视听俱佳,谈吐文雅,平易近人。
独钟唐调情千缕
陈以鸿出生于书香門第,祖父是前清进士,父亲是篆刻名家。在父亲的熏陶下,他从小就学习写诗作对,可是他大学读的却是电机,文字创作的潜能一直埋藏着,直到晚年才“引爆”。
1941年,陈以鸿高中毕业,考入交大工科电机专业。日寇侵占租界,交大被汪伪政权强行接管,他不愿同流合污,毅然转入我国近代著名教育家、国学大师、交大老校长唐文治先生创建的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学习。当年,无锡国专汇聚了一批国学大师充任师资,同样,培养起一大批日后在国学星空中熠熠生辉的人才,陈以鸿也是这众多卓然成家学子中的佼佼者。
在长期的教学中,唐文治创造了一套独特的吟诵诗文方法,称为“唐调”。“唐调”讲究“因声求气”,“声”指节奏、音调、平仄、押韵,“气”指情感、气势,“因声求气”就是通过感受诗文语言的节奏来把握作品的精神。从进入国专的那一刻起,陈以鸿就喜欢上“唐调”,揣摩学习,很快就掌握了其间的技巧。这期间,陈以鸿多有机会跟随唐文治学习吟诵“唐调”,念之习之,历久不绝。陈以鸿说:“吟诵的时候,我就是范仲淹,我就是欧阳修,我就是岳飞。那一刻,我和他们的感情息息相通。”有一次,陈以鸿独自在家诵读韩愈《祭十二郎文》,动情处不禁泪流满面。
3年毕业恰遇抗战胜利,交大“辍而复开”,陈以鸿于是重回交大复学,直到1948年从交大电机系毕业,此后长期在交通大学从事科技类专业书刊的编辑和翻译工作,精通英、法、德、日、俄5国语言,出版英、俄文著作中译本三十余种。
偕老齐眉岁月长
虽说算得上是“理工科出身”,但陈以鸿对国学的爱好却丝毫没有消减。陈以鸿曾有诗云:“伴我余生唯七事,谜诗联译戏藏书”。这7件事指的是灯谜、诗词、楹联、翻译、戏剧、收藏和书法。陈以鸿的诗词作品入选《中华诗词年鉴》等专著,对联作品荣获1988年中央电视台等单位联合举办的迎春征联活动一等奖,书法作品功力深厚,古意盎然,堪称上品。他喜爱昆剧,常去上海昆剧团学唱昆剧。2005年,陈以鸿出版了诗文联谜编年集《雕虫十二年》,对其创作成就作了初步的总结。
许多年来,陈以鸿没有忘记传承“唐调”,他写了一篇长文专门叙述“唐调”。新中国成立后,吟诵因传统读经教育的中断而寂然,“唐调”几近失传。近年来,随着“国学热”的兴起,“唐调”再次为人们所重视,但资深传人已是硕果仅存了。陈以鸿不顾年事已高,在上海、北京、无锡等地讲课,接受采访,不遗余力地传授和推广“唐调”这一文化遗产。每次外出讲课,他都向举办方郑重提出“三不”要求——不要专车接送,不要招待吃饭,不要讲课费用。
陈以鸿夫人黄连荫始终悄悄支持夫君参与吟诵事务,每每静听夫君与人津津乐道“吟诵”话题,从不插嘴。直至2015年,陈以鸿寻找安徽桐城派的吟诵调,想起黄连荫曾在安徽读书,当年从学于桐城派大师洪诚,便问黄连荫是否会吟诵,黄连荫应声答曰:“会”。2015年7月,在北京“第三届中华吟诵周”活动中,陈以鸿讲“唐调吟诵”,黄连荫也应邀当场登台吟诵,与会者感受真正原始的吟诵韵味,惊喜交集,掌声如潮。
陈以鸿谈及发掘妻子这个“徽派吟诵者”的过程时,98岁的黄连荫羞红了脸,白头翁妪不约而同开怀大笑。
健脑健笔浑忘老
黄连荫为人谦和,不说夫妻两人的价值观高度一致,只说日常生活也难免意见分歧,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却得到了求同存异﹑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取长补短的效果,事后风平浪静,恩爱有加。“文革”前后,陈以鸿失去工作和收入有22年之久,全靠贤妻黄连荫微薄的工资养活全家老小,她尽心尽力,无怨无悔。
女儿陈为芸与儿子陈为蓬先后下乡务农,又同父母一起谢绝亲友助力,艰苦锻炼,汲取知识。返沪后,陈为芸在自行车行业工作,成了精通技术的机械工程师,退休后还发挥余热为一家科技企业当技术顾问。陈为蓬在清华大学执教,主课系“逻辑学概论”“数理逻辑”。出于兴趣爱好,主动开设“昆曲艺术欣赏”课,自掏腰包聘请昆曲界名家给学生讲课,旁听者近悦远来。可谓,传承家教,子女品业俱佳。
陈以鸿侃侃而谈:“本人虽已退休,脑子却未退休。”他将晚年生活感受归纳4句话:烟酒不沾,饮食有节;保证睡眠,坚持锻炼;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健脑健笔,健身聚会。他会打太极拳,定期参加交大“咖啡会”校友聚会,常年有数万字新作问世,至于情有独钟的“唐调吟诵”,更让他身心健康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