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峰,张 亚
(1.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经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2.中国地质大学(武汉)资源环境经济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4)
2018年3月,美国特朗普政府宣布对钢材进口征收25%关税,进一步冲击全球自由贸易体系格局。铁矿石作为钢铁生产企业的重要原材料,是世界上贸易水平仅次于石油的大宗资源型商品,2017年,中国进口铁矿石10.75亿t。对外依存度从2007年48.4%提高到2017年88%,其中中国钢企使用的进口矿70%是长协矿[1]。尽管作为世界第一大铁矿石进口国,但中国钢企并没有获得足够的议价能力,多次被动接受四大矿商((淡水河谷(Vale)、力拓(Rio Tinto)、必和必拓(BHP)和FMG集团))的大幅提价,并且随着金融资本和矿商不断渗透,市场主体分化加剧,市场金融风险性的增强[2]。随着中国去产能力度的推进,中国钢铁行业的业绩有所改善,真正赚钱的却仍是四大矿商。造成这种结果背后的深层原因值得我们深刻剖析。
通过对比四大矿商淡水河谷、力拓、必和必拓、FMG和国内矿山的资源禀赋、开采成本和市场地位,在全球铁矿石市场,四大矿商具有较强的垄断地位。
四大矿商资源禀赋优势凸显,储量大,平均品位较高。2016年,四大矿商淡水河谷、力拓、必和必拓和FMG铁矿石原矿储量分别为184.42亿t、58.88亿t、40.02亿t和21.73亿t,合计占全球总储量17.94%,折算成铁矿石含铁储量分别为98.85亿t、37.09亿t、24.45亿t和12.42亿t,合计占全球总量20.3%。
2016年全球铁矿石平均品位45.29%,同期四大矿商平均品位57.21%,较全球平均品位高11.92个百分点。四大矿商中淡水河谷品位稍低,为53.60%,力拓品位最高,为62.05%,必和必拓和FMG品位分别为56%和57.2%。中国铁矿石储量(210亿t)虽然较大,但矿山平均品位仅为31.3%(图1)。
图1 2016年四大矿商、国内铁矿石储量和品位Fig.1 Iron ore reserve and grade of the four-major-miners and domestic mines in 2016
成本是制约企业经营效益的重要指标。四大矿商凭借其资源禀赋优势,成本优势显著。按照国际矿山通用的成本指标和计算方法,梳理了四大矿商铁矿石成本构成,通过对比不同维度的成本指标,四大矿商从开采成本或者完全成本而言,都具有绝对优势(表1)。
表1 矿山生产成本分类Table 1 Classification of mine production cost
矿山开采成本(C1 cost)包括矿石开采成本与运至码头费用两部分。通过分析四大矿商年报,2014~2016年,开采成本保持持续下降态势。2016年四家矿业公司开采成本(C1 cost)基本稳定在13~15美元/t(图2)。
矿山完全成本主要包括矿石开采、运至码头、海运费、矿权费、一般管理费用、利息、设备维护、摊销和折旧,2016年四大矿商完全成本均在40美元/t以下。2016年,淡水河谷完全成本34.5美元/t、力拓31美元/t、必和必拓28美元/t、FMG35.5美元/t。根据中国冶金矿山协会估算,国内铁矿山企业生产完全成本低于80美元/t占45%,80~100美元/t占20%,100~120美元/t占15%,高于120美元/t占20%,中国50%铁矿山完全生产成本在80美元/t以上。2016年我国重点冶金矿山的完全成本均值为67.85美元/t,四大矿商成本明显低于国内开采成本。
矿业投资具有高风险、高收益、周期长等特征。四大矿商在有效控制投资成本的前提下,通过合作投资等方式,兼并完成了海外扩张,强化对全球铁矿石产能的垄断,形成了寡头垄断的市场格局。合作投资一般为多家合资,四大矿商作为重要的出资方,在合资公司中的持股比例达到40%~60%。淡水河谷在巴西拥有9家球团矿生产企业,其中5家属于合资企业。几内亚西芒杜铁矿则是近年来关注度较高的大型合资项目,最初力拓和中国铝业集团为主要出资方。必和必拓旗下的五座大型合资矿山,与东亚各国的钢铁公司合资开发,在合作投资过程中,金融资本作为主要持股方,更多的从对方的资本实力、资本结构和投资模式等方面来选择项目合资对象,更倾向于选择与自身具有一定交叉股权关系和利益关联的企业合作(表2)[3]。
图2 2014~2016年四大矿商开采成本Fig.2 Mining cost of four-major-miners from 2014 to 2016(注:1H表示上半年,2H表示下半年)
表2 全球主要铁矿石投资项目Table 2 Major iron ore investment projects in the world
公司名称项目名称参股比例产能情况力拓几内亚西芒杜铁矿项目力拓(46.6%,2016年转让给中铝)、中铝(46.6%)、几内亚政府(15%干股)、IFC基金(4.6%)设计年产能6 000万t西澳马萨A矿/瓦拉巴铁矿项目力拓、新日铁、三井财团合资,力拓占股53%2010年投产,年产能2 700万t巴西萨马科铁矿项目必和必拓50%、淡水河谷50%合资1977年一期投产,年产量3 200万t必和必拓西澳威拉拉铁矿必和必拓与鞍钢、沙钢、河北钢铁、武钢合资,必和必拓占股51%2004年投产,年产量2 600万t西澳POSMAC铁矿必和必拓与浦项制铁、三井财团合资,必和必拓占股65%2004年投产,年产量1 500万tFMG西澳Iron Bridge项目FMG、宝钢、台塑集团合资,FMG占股80%2015年投产,年产量500万t英美资源巴西Minas Rio项目英美资源、巴西矿商MMC合资,英美资源占股70%2014年投产,年产量2 000万t
资料来源:文献[3]。
全球铁矿石行业呈现出以四大矿商为主的寡头垄断格局。四大矿商控制了产品生产与供给,占据了全球铁矿石产品的主要市场份额。2016年淡水河谷、力拓、必和必拓和FMG铁矿石产量合计10.25亿t,占全球总产量51.10%,其中,淡水河谷3.49亿t、力拓2.81亿t、必和必拓2.26亿t、FMG1.69亿t(图3)。
图3 2008~2016年全球四大矿商铁矿石产量Fig.3 Iron ore production of four-major-miners from 2008 to 2016
2016年四大矿商的铁矿石销售收入占其总收入比例均在35%以上,盈利最低的FMG净利润达到了近140亿元,超过了全球第一大钢企安赛乐米塔尔123.6亿元净利润。2016年中国粗钢产量8.08亿t,占全球粗钢产量50.22%。中国钢企数量庞大但集中度低,2016年,中国500家钢铁企业中产量超过500万t占到35家,排名前10位的钢企产量仅占全国总产量35.28%,黑色金属冶炼业销售平均利润率仅为1.50%,经营状况最优的宝武集团利润仅为70.2亿元,远远低于四大矿商的盈利水平(表3)。
表3 2016年全球主要钢企和四大矿商盈利水平Table 3 Profits of the major steel enterprises in the world and four-major-miners in 2016
注:力拓、必和必拓为2017财年数据,2017年美元平均汇率中间价为1美元=6.77人民币元。
1950年以来,铁矿石交易已经由现货交易转变为期货与现货同时交易,定价互相影响,铁矿石现货价格也实现了由长协机制到指数定价机制的转变。伴随着矿业公司的不断扩张和全球金融化的快速发展,指数定价机制下的金融资本早已与矿业资本深度融合,矿业公司与金融资本形成了长期稳定的交叉投资网络,达到分散自身风险、防御恶意收购和获取超额利润的目的[4-5]。
金融资本在四大矿商的股本结构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据统计主要矿商持股份额排名前20位的股东有超半数为世界大型金融机构,涉及投行、资产管理基金、银行、保险等门类,这对公司的资本运作策略产生深刻影响。
国际四大铁矿巨头排名前20位的股东中可以看到汇丰银行、JP摩根等金融机构的身影。汇丰银行在力拓、必和必拓和FMG分别持有28.72%、19.92%和15.85%的股份;JP摩根在力拓、必和必拓和FMG分别持有16.94%、14.15%、11.30%的股份;而淡水河谷的股东中,日本三井财团占有巴西Valepar S.A.公司15%股份——该公司是巴西淡水河谷母公司,同时三井财团持有印度最大私营铁矿石出口商SesaGoa 51%股份(图4)。
普氏价格指数由普氏能源资讯(Platts)制定、发布,2010年普氏价格指数被世界主流矿山选为铁矿石的定价依据,是目前国际铁矿石贸易的主导定价,买卖双方以当日或一段时期内普氏指数为依据进行报价和谈判。普氏价格指数以62%品位铁矿石为基准,按美元计价,采集中国主要港口铁矿石到岸的现货价。目前普氏价格指数在三大铁矿石指数中历史最长,已成为全球铁矿石定价的基础,因此更多地、更容易地被买卖双方所接受和认可,便于国际贸易的顺利开展。但是“普氏定价”也存在着样本较少、代表性不强、编制发布机构与矿业巨头交叉持股等问题,容易导致价格走势与真实的市场产生偏离,为行业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6]。
作为普氏能源资讯母公司的麦格希集团(原麦格劳希尔集团),其背后分散着一个个实力强大的金融财团。通过对麦格希集团股东结构进行梳理,可以清晰地看到其背后错综复杂的资本联系,麦格希集团排名前3位机构股东分别为汇丰银行(29.38%)、JP摩根(16.78%)、花旗银行(6.08%)。可以发现汇丰银行、JP摩根、花旗银行等金融投资机构不仅是主流矿山的股东,同时也是发布矿产品基准价格的咨询机构的股东,这种双重身份提供了获取超额利润的便利(图5和图6)。
金融机构不仅通过股权投资成为各大跨国矿业公司的背后股东,从而控制矿产品的现货价格,而且寄希望通过控股商品交易所、进行投机型交易来控制矿产品金融衍生品的价格。
图4 2016年四大矿商股本结构Fig.4 Capital structure of four-major-miners in 2016
图5 2016年麦格希公司股权结构Fig.5 Stock structure of the McGraw-Hill Companies in 2016
图6 矿商与金融机构交叉持股Fig.6 Cross-shareholding of the miner and the financial institution
全球铁矿石衍生品中,比较有影响的是新加坡交易所(SGX)铁矿石期货和掉期。2011年1月,世界第三大铁矿石供应国印度推出全球第一个铁矿石期货品种,2011年8月,新加坡商品交易所(SMX)推出全球第二个铁矿石期货合约。新加坡的铁矿石衍生品市场具有一定的地理优势,比如四大矿商在新加坡设有分支机构,新加坡对外开放程度高,税收具有优惠。这些铁矿石衍生品市场都以指数为标的并采用现金交割,主要标的是普氏指数。上述衍生品具备了一定的市场影响力,但都没有形成全球公认的铁矿石定价基准,这提供给中国铁矿石期货市场发展的良好机遇。
大连商品交易所(DCE)成立于1993年2月28日,是经国务院批准的四家期货交易所之一,目前是全球最大的油脂、塑料、煤炭、铁矿石和农产品期货市场。2013年10月铁矿石期货合约在大连商品交易所正式上市交易,成交量已跃居全球金属类期货第二位。2017年我国铁矿石期货成交量是同期世界第二大铁矿石衍生品市场——新加坡交易所铁矿石掉期和期货成交总量的20余倍。
我国铁矿石期货具备了成为全球铁矿石贸易定价基准的优势条件。中国钢铁产业正面临着产能过剩的难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出2016年至2018年计划去除1.4亿t过剩产能,2016年和2017年已经分别去除6 500万t和5 000万t,2018年退出粗钢产能3 000万t左右,这为我国构建全球铁矿石定价中心提供了契机。2017年我国铁矿石期货单边成交量3.29亿手,日均持仓量103.19万手,同比增加18.47%。铁矿石期货对现货市场供需的代表度越来越高,已成为现货贸易定价的重要参考。2017年铁矿石期货价格和普氏价格指数相关性达到0.98。
伴随着中国铁矿石期货逐步成熟,交易机制逐步完善,多层次市场体系逐步建立,2018年2月2日,大商所铁矿石期货引入境外交易者,标志着我国铁矿石期货国际化进入“倒计时”。中国铁矿石期货的国际化将会进一步改变普氏指数一家独大的地位,拓展国内黑色系企业基差贸易的发展空间,帮助国内外企业平抑价格波动、促进交易。
随着全球铁矿石市场供需格局的变化,主要铁矿巨头发展战略纷纷向多元化转变。必和必拓将战略重心转向铜矿、铀矿投资。淡水河谷为保持资产负债表平衡,采取聚焦核心资产的发展战略,对部分资产进行出售等处置。中国已经是铁矿石最大进口国和钢铁最大生产国,国内企业应积极改变原来被动接受价格的局面,转变为从资源的源头主动参与,通过参股四大矿商等方式,引导四大矿商在定价时参考中国的铁矿石指数,享受资源价格上涨的红利、减少资源价格波动带来的损失[7]。
国内钢企已经做出成功尝试。湖南华菱集团在金融危机的低位,收购FMG公司17.34%股权,成为FMG第二大股东,并获得了最多1 000万t/a的铁矿石资源。这是中国钢铁行业唯一收购国外上市公司股权的案例。
随着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继续深化,去产能的计划稳步进行,关闭了大量老旧炼钢厂,对铁矿石的进口需求大大缩窄。目前铁矿石价格整体处于下行,长期定价协议对买家利益有损,应支持钢铁企业与海外铁矿石供应商签订长短结合的采购协议。在科学评估资源风险、市场风险以及政策与法规风险的基础上,与运行状况良好,有望形成稳定供应能力的铁矿石供应商签订长短结合的采购协议,获得稳定、优质的铁矿石资源,保障我国铁矿石资源的合理需求。
加大铁矿石全产业链下游工艺的技术研发投资,设立专项科技发展资金、技术创新基金,为关键技术和重点领域的突破创新提供资金保障。紧密结合我国钢铁企业实际情况,开发一批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和关键技术,尤其是从粗钢到各种特钢的技术提升,提高企业的核心竞争力,降低铁矿石价格波动的风险损失,促进国内钢铁企业可持续发展[8]。
继续长期培育大连商品交易所铁矿石期货,开展境外市场的投资者教育和业务推广,将期货市场跟现货市场联系起来,深入认识期货衍生品工具;加强与其他铁矿石衍生品市场的主要交易商、经纪商的合作,扩宽合作路径;加强与境外银行的合作,借助其国际银行的优势地位以及雄厚的客户基础,引入更多的境外交易者进入中国市场,形成更为公开透明的铁矿石衍生品定价基准。
建立完善期货价格涨跌停板调整、交易保证金调整、手续费管理、强行平仓、异常交易监控等风险管理制度和机制,升级市场监控、风险处置等相关的技术系统,提升防范市场运行、交割等风险的能力。